——今生有約
那年。
沈野十六歲,沈潛十四、沈風十一,而沈家的老幺拾葉才剛進國小一年級。
這年的暑假,沈野剛經過高中聯考的洗禮,還沒來得及看榜單便隨父親舉家搬到了草屯。
鄉下的生活沒有大臺北多彩多姿,就連夜生活都稍遜一籌,大人覺得乏味,小孩子的適應力可是好極了,他們才沒空高喊無聊、寂寞或什么的,家里有三個正值春春期和叛逆期的男孩,沒把家里搞翻天,就夠阿彌陀佛的了。
舉家他遷后的第三天,沈野就將四處的地理環境摸了個清清楚楚。
學校的運動場就是三兄弟打籃球、拚命廝殺的好地方,三個人總是不打到太陽西下不肯罷休。
這天,三個人又趕在沈母規定的時限內踏入家門,三個人嘻嘻哈哈地在互相吐舌的時候,一群年紀約五、六歲的小孩個個一臉倉皇地跑過來。
其中一個抬起濃眉大眼的小臉。
“大哥哥,請你救救小緋……”
“怎么啦?”三個男生只剩下脫鞋脫到一半的沈野,沈潛和沈風早將沈母的叮嚀置之腦后,直接穿著球鞋進屋去了。
“小緋掛在樹上下不來了!毙∧猩难劭綦[隱浮現著晶瑩淚光。
沈野環視他們個個臟兮兮的小臉,無可無不可地說道:“這樣啊,大哥哥幫你們看看去!
“謝謝大哥哥!”幾個小鬼吁了口氣后異口同聲。
幾步路,沈野看見了那棵龍眼樹。
龍眼樹就長在他們新家芳鄰空地上,枝葉茂盛,綠頂如蓋,樹齡看起來頗大。
他仔細觀望,看不出所以然,樹上什么都沒有。
“小鬼,你們該不會來尋我開心,存心搗蛋騙我吧?”
小男生拚命搖頭,口齒不清地解釋:“我們的風箏飛上去……下不來了,小緋說她會爬樹……可是她上去已經好久了都沒有下來,”他膽怯地瞥了眼丁宅!拔覀儾桓胰コ扯∧棠,她鐵定會敲我們的頭……”
說穿了是怕挨揍。
看著那么多張哀求的小臉,沈野怎么也硬不下心腸甩頭走人。
他沉思地目測了龍眼樹的高度,才往上爬。
炎夏盛暑,雖然已近黃昏,夏蟬還是叫囂得厲害,沈野穿過幾枝分歧的樹干,在叢叢的綠葉遮蔭下見到了一雙圓胖小腿。
他抓住一根看來粗大的樹枝,朝著那雙小腿喊:“喂!下來。我接你下去!”
那孩子無動于衷,甚至把小腳收起來,整個身子縮在樹干與樹干的交錯點上。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他大聲嚷嚷。
這一嚷,整棵樹的蟬鳴立刻為之一斷。
“不……要!”細細小小的童音傳進沈野耳朵。
他沒有不耐煩,不過輕蹙了一下眉!澳悴幌聛砦铱梢吡肃福
看準她沒能耐下去,他出語要挾。
這次,卻連聲音都不見了。
見鬼的!沈野翻了翻白眼,想起樹底下那群小鬼哀求的眼光,認命地又把腳攀高,他終于看見那個自告奮勇又沒本事的禍首了。
“小……緋。”他想起她的名字。
她一只手死命地抱著一只風箏,倔強的小臉在看到沈野之后,眼圈一紅,小鼻子一皺,珍珠般大的眼淚便斷線似的跌掉下來。
沈野在夕陽余暉中只有看清她一雙水靈靈的眼珠子,正心悸那雙美麗的眼睛之余冷不防見她滑下一串眼淚,一顆心竟莫名其妙的一痛。
“別怕,把手交給我!”他用著好柔好柔的聲音輕道。
小丁緋看了一眼他那只大手,淚水一收,慢慢地伸出她的小手。
沈野僅用一只手便承住她全身的重量。
他感覺得到這小女生對他的信任,幾分鐘后他順利地滑下龍眼樹。
小男生歡欣鼓舞,把他當成救美的英雄。
“好了,沒事嘍!”他故作輕快。
小丁緋依舊把小臉依偎在他的懷中,雙手捉緊他的衣服,仿佛生怕一放手他便要消失了似的。
沈野有些慌亂,眼看一時半刻是沒辦法擺脫掉這小女生,只好先解散一堆睜著大眼睛看他如何是好的小男生們。
小男孩們看著丁緋,有些猶豫不決。
趴在沈野肩上的她點了點頭!拔覜]事,你們走吧!”口氣頗有大將之風,像女王在斥退嘍羅一般。
沈野不覺莞爾。
小女王下令,小嘍羅們一哄,全作鳥獸散了。
眼看地平線只剩一抹殘紅,涼風徐來,沈野暗忖:他可不能一直傻不隆咚地待在這里。
“這樣吧!我送你回家。”
說什么也得先將這顆燙手山芋扔掉才是。
“嗯。”
這算什么回答,現在的小鬼愈來愈不懂得要“敬老尊賢”了!
“小緋,你家在哪里,告訴大哥哥,我好送你回家!
“你站的地方就是我家呀!”她閃爍著一雙朝氣蓬勃的眼珠笑道。
他長到這一把年紀,竟然栽在一個小鬼頭的手上,沈野不由得面有菜色。
“大哥哥,我要你抱我進屋子去!彼浹攒浾Z地要求。
當你面對的是一張天使臉孔時,相信什么拒絕的話都會化為無形立即吞回肚子里,現在的沈野面臨的便是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
再瞄了眼沒絲毫放松他衣服意愿的小鬼,就當送佛送上西天,好人做到底吧!
他認命地舉步向前。
※※※
這一年,沈野初次邂逅丁緋。
沈野十六歲。
丁緋八足歲。
“爬樹事件”是沈野幫丁緋收拾爛攤子的頭一件值得紀念性事件,爾后,也注定了沈野多災多難卻甘之如飴的一輩子。
“沈媽媽,我找沈野大哥哥!”
清晨,沈母才準備好早點,便聽見敲門聲,門外居然是個小不點的女生。(沒辦法,誰叫她人小個矮夠不著門鈴。)
她第一眼就喜歡上這留短發,皮膚白里透紅,身穿吊帶褲,可愛得不得了的小女孩。
“你——找阿野?”
她可不曉得自己兒子什么時候認識了這么個粉雕玉琢的小女朋友。
“你可以告訴我他睡哪間房,我自己去找他。”小丁緋可乖巧得很,她不想麻煩別人。
“呃——”沈母愣了愣,將門開大了些!八沒起床呢!”
“沒關系,我會讓他起來的。”丁緋的小臉滿是篤定,完全一副“凡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的模樣;自信得教人完全信任她所說的一切。
“好——吧!”她關上門。
丁緋跑了兩步,驀然又轉頭!吧驄寢專医卸【p,以后你就叫我小緋好了!焙靡桓崩蠚鈾M秋。
沈母無言以對,只有猛點頭的份。
丁緋報以沈母一朵極致的笑容,隨即一溜煙地上了樓。
她依照沈母的指示,一眼就找到沈野的房間。
門沒鎖,她便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至于她是用什么手段將沈野挖起來的,沈母無從得知,她知道的部分是那一整天小丁緋泡在沈家度過的,而且形影不離地跟著沈野。吃飯也有她一份,理所當然地霸在他身邊。
大男生打球,她也插一腳,小丁緋香汗淋漓地邁著短腿幫沈野撿球,摔得一身烏漆抹黑,看得沈野不忍心,自動棄甲投降,背叛兩位老弟隨她而去。
為貫徹“物盡其用”的真理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鐵律,她自然招來她那票嘍羅大玩起官兵捉強盜的游戲。不用想也知道,那個可憐的“強盜”當然非沈野莫屬。
一場游戲下來,當警察的芽便在沈野的腦袋中生了根,當警察至少可免被追得無處可逃吧!?
以此類推,沈野心想睡眠時間可躲得過丁緋的“魔掌”了吧?那可不!小丁緋體貼得緊,她頗具先見之明地畫了張“自畫像”,強迫沈野貼在他一睜開眼就見得著的天花板上,強力放送她的形象,他想不看她都難!
更不幸的是,從此以后的漫長兩個月暑假,小丁緋完全將沈家視為自己的第二個家,將沈野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除了她之外“生人勿動”!
※※※
一場“官兵抓強盜”玩下來,因為沈野的“吞吞慢”和配合度奇差,小丁緋遂把“小烏龜”的綽號送給了他,這一叫叫到兩個人都變為成人后依舊不改。
這便是“小烏龜”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