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英國公爵的獨生子去美國留學,認識了學校里有名的東方美人,于是他們很快陷入熱戀,畢業后便結婚回英國,此時。做丈夫的因公務必須至外地獨居一年,一年后歸來,夫妻依然生活甜蜜,不久便生下一對男孩,是雙胞胎,在隔年,又生了個女嬰,八年過去了,一家五口過著幸福又快樂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丈夫發現妻子曾經在他因公外出那一年出軌,還生下了個私生子借故養在這個酒莊——”
說到這里,極西頓了頓,刻意賣關子般問紫芙,“你猜猜,令丈夫感到震驚不解的一點是什么嗎?”
紫芙撇頭挑眉毛,氣得不想理他。
極西不在乎的聳聳肩,“這個難,我想你也猜不到。葛郡是他家的產業之一,照理說,他的妻子應該沒這個膽量將私生子養在這里。于是他懷著滿腹疑問,找藉口帶著妻子小孩出國旅游,來到島郡酒莊,支開仆人,當著那個十歲大的私生子,質問他的妻子一切事由,他的妻子回答他——”
他突然又住口不語,然后一個人悶悶的低笑起來,紫芙背對著他,不知道他在笑個什么勁,但是他的笑聲詭橘低沉,他口里的故事陰暗沉悶,紫芙隱約的感覺那是他的故事,但是他怎能講得如此不在乎?
“喂,你干嗎?”她不能亂動,只好以肩膀頂頂他的胸膛,用著俏皮的口氣阻止他再說下去,“說不下去了?正好,我也不想聽了,你不用再說——”
極西用一陣止不住的笑打斷了她,他邊笑邊說:“他的妻子說:呵,真是荒謬,真是荒謬啊!他的妻子居然告訴他,那個孩子是他的父親的,是她和公爵生下的不倫產物,那孩子居然是他的弟弟,哈,哈哈,你說,是不是很荒謬?是不是?”
冷意爬上紫芙心頭,她記得高老夫妻說過,小杰小少爺在葛郡只住到了十歲,而那個私生子正是十歲時被發現身份。
她無法回答,也笑不出來。
“丈夫羞憤之下,動手殺了他的妻兒,然后分散埋葬在酒莊四處:再將私生子裝進酒桶里,開車到多瑙河畔扔下去,等到看守酒莊的仆人回來,他已經瘋了,瘋得人事不知,最后舉槍自盡。”極西輕描淡寫的下了個結尾。
故事說完,極西的笑聲也停住了,四周靜悄悄的,除了低低的蟲叫鳥鳴,只有秋千晃動時,麻繩摩擦出的咿啞聲。
極西面無表情,發絲隨風垂落眼睫,那深紫色的眼眸像是一片死寂的海,平靜冷漠。
紫芙不曾安慰人,她甚至不懂得同情兩字怎么寫,可是聽完這個故事,她胸腔熱烘烘的,喉口像是梗著滾燙的鐵塊,她想說點什么刺激他口出惡言,只要他與她針鋒相對,他的心情一定會好點吧?
“我——”
秋千突然停了下來,極西扳過她肩膀,將她半身靠在麻繩邊,快地壓下頭,額頭抵著她額頭。眼睛挨著她眼睛,薄唇勾起一抹得逞的快意笑容,“這些故事夠令人感動了吧?讓我看看有沒有眼淚?”
紫芙一愣,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哈”極西仰天一笑“她當真了!老天,她居然當真耶!”
紫芙不可置信的眨眼再眨眼,他在笑,他真的在笑,而且是很可惡很惡毒的那種笑—難道他一直都是這樣背著她笑?
“我跟你開玩笑的,呵,怎么會真有這種故事?!”極西促狹的捏了捏她鼻尖,閃著精光的瞳眸對上她的圓瞪杏眼,“如果這里死過人,還有誰敢住這里?還有誰敢喝這里的葡萄酒?英國皇室發生這種丑聞,小報早就滿天報導了,輪得到我來說故事嗎?呵呵!
紫芙的臉拉了下來,掛了數百條黑線。
噢,他是騙她的。
氣得只能咬牙切齒,紫芙伸手一個用力推開他,“開這種玩笑,你真是無聊!低級!下三流!”
快要跌下秋千之際,極西還在她小巧的臉蛋上摸了一把,等她落了地,他搓搓手指,嘖嘖有聲的感嘆,“哎呀,是濕的,哭過了。上帝啊,你把女人都造得太愚蠢、太好騙了!”
紫芙一跺腳,“滾開!”她踹開他,牽動尚未完全消腫的那只腳,痛得低呼一聲,瞪了地上的極西一眼,更生氣了。
一言不發,她氣鼓鼓的轉身進屋,在心底咒罵發誓,絕對不再相信這個男人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字。
極西的視線尾隨著她,一直到她房間的燈光明了又減。
她的發香已遠離,她的體溫只剩殘留幾許,他的胸懷空蕩蕩的,那柔軟,已經消逝,那憐憫悲傷不知所措的眼眸,已經合上。
順著多瑙河潺潺流水而下,木桶載浮載沉,當時他以為他死定了。他想,至少見到爸爸媽媽了,就算死掉也沒關系。沒想到木桶封得不夠緊,蓋子被河水沖掉,小小的他從桶子中掉出來,就在快溺斃的時候,被師父救起。
他不愿回去,安卡森公爵害怕丑聞外傳,也就答允了他,讓師父收養他,帶他回美國。這整件事就以公爵之子一家出游意外喪生落幕。
他以為他早就沒有感覺,卻在擁著她陳述時,在她出聲要安慰他時,才發覺自己是痛著的。
哎,廉價的感動啊。
他自嘲著,仰頭望月,月不明。
地靈人杰嗎?
他反復在心底諷刺低語?不,地是血腥的,人……是污穢的。
※ ※ ※
紫芙從來不覺得自己如此愚蠢過。
她早晨起來,沒有聞到葛老太太昨晚念念不忘的面包湯香味,也沒有聽到葛老先生澆花除草的聲響。昨晚捉弄她的杰德,小杰小少爺,就站在她床側,穿得整整齊齊的,白色襯衫外是一件藕色外套和同色西裝褲,不系領帶而改搭短圍巾襯出他一身優雅,腳卻是一雙綁鞋帶的名牌皮鞋。
從頭到腳,深具傳統英式風格西裝的高貴不俗。
“你醒了?正好,省得我叫你。”這是他對著睡眼惺松的她說的第一句話,紫芙眨了眨眼,還不能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轉過身彈響手指,一個男人——
倫恩走了進來,站在門口,手上拿著一把銀色手槍瞄準她,極西瞟了她一眼,“別想輕舉妄動,外頭不只一把槍等著!苯又,他別過頭
對倫恩吩咐,“我先上車!
她根本來不及意會眼前突如其來冒出的槍支和窗外三部前后包夾的轎車是怎么一回事。倫恩拿槍指著她起床,守在廁所外等她梳洗著衣,她爬上浴缸探出廁所窗外,兩個彪形大漢拿著機關槍正對窗口。
嘴角抖了抖,她脫掉葛老太太借她的洋裝,換回自己的紅旗袍,長發高高挽起成髻,踏上銀色沒了跟的鞋。
庭院里,站了一整排持槍守衛,她嗤笑了聲,款款擺動腰肢走向他坐著的那部轎車。
推開后車門,極西伸出一把槍,笑容可掬,“請,紫小姐!
紫芙一語不發的坐進他旁邊的位署,妖嬈得仿佛是名酒店的紅牌小姐,她甜笑,“你早啊,安卡森先生!
隨即表情垮下,別過頭,雙手抱胸,一臉要殺人的火氣。
車子無聲的行駛在森林小道,車輪劃過雪地落葉前進。
前座倫恩如坐針氈的操縱著方向盤.后座兩人各有表情,一車三人沉默在肅寂的氣氛中。
“你的真實身份?”極西不帶表情,平和而冷漠的開口。
紫芙冷笑,“我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
他瞥向她,“我給過你機會了。”
她依舊冷顏以對。
“倫恩。”極西不疾不徐的命令道。
倫恩清了清嗓子,“她是意大利黑手黨羅伊的手下,被派到東歐跟各大幫派與當勢權貴談判,不過可能是因為利益談不攏,惹怒了匈牙利的昆德拉議員。
“利益談不攏?”紫芙失笑打斷,小手搭上極西的肩,“你的資料來源顯示我有這么蹩腳嗎?”
透過后照鏡,極西瞪向駕駛座,“倫恩?”
“呵呵,”倫恩干笑兩聲,“另外有小道消息指出,昆德拉議員覬覦紫小姐的美色不成,反被對方狠狠教訓一頓,所以才惱羞成怒!
“紫小姐?”極西聞言挑眉,“全名呢?”
倫恩的頭趕緊壓得死命低下去,“全名啊……哈哈…查不到”
“倫恩!”這次是發怒前兆的低吼。
紫芙掩著唇,清脆的笑聲像是在嘲笑極西的無能,“我跟你說過叫我紫就可以了,你怎么不信呢?小姐我光明正大,可不像有些人,還需要隱姓埋名的欺騙人,就連雇來的手下也同他主子一樣,昏庸。”
被她一諷刺,極西掃向前座的眼神更加銳利,嚇得倫恩只差沒把頭埋進方向盤里。
“你可以繼續囂張跋扈下去,反正那也沒多久了!睒O西雙手抱胸,陰颼颼地說。
這句話成功的堵住了紫芙刺耳的笑聲。
“你到底是誰?”她強出口鎮靜。
“冰川極西!彼⑿Γ冻鲆豢诎籽。
冰川極西?!“你就是那個惡名昭彰的拍賣者?”光是聽名字,她以為拍賣者是個日本人,沒想到——
“正是在下。”極西誠實以對。
“那……杰德·安卡森?”紫芙的眉蹙了起來。
“假名。”他干脆承認。
“葛老夫婦呢?”她不信,那么熱忱對待她會是虛偽的?!
“臨時演員!睒O西倦怠的打了個哈欠。
“昨天晚上……葛郡的傳說也是?”紫芙難掩臉色白了白。
雖然當時她被他瞎捉弄而氣得半死,可是,她以為那是他不想暴露弱點,而刻意用玩笑掩蓋。
難道不是嗎?
“當然是唬你的。”極西連一個眼神都做得給她,顯示她迭聲的質問多么無意義。
他騙她,不,這不算新聞。試圖騙她的人何止成千上萬,可是她居然上當了,信以為真,連槍都丟了,這才是新聞。
“你在耍我!”紫芙拳頭握緊,緊得指甲深掐進手心肉。
“是你先開始的。”極西慵懶的閉起眼,眼皮掀都沒掀,“別忘了,是你脅持我上車,是你選擇到酒莊,也是你決定相信我,而把槍丟了!
他字字句句冷嘲熱諷,紫芙全然無法反駁。
“說的好!彼跉馊绫,“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他是個卑鄙、陰險、狡詐的小人,那又如何?總好過她愚蠢、無知,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鈔票!
“冰川先生打算如何處置我?把我送回匈牙利嗎?”她緊繃的問道,聲音里全無半點情緒。
極西瞟了她一眼。
“不。”他輕輕吐出一個字,面無表情,“昆德拉已經把你賣給我了!
他的話如同閃電雷極朝她一頭劈來,讓她全身僵硬。
“什么意思?”
“我是惡名昭彰的拍賣者,你是我的所有物,你來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他冷漠得像是他們在談論無關緊要的事。
紫芙瞅著他,他的表情如同他的聲音一樣冷酷無情。
這是那個備受葛老夫婦呵護的小男孩嗎?這是那個啜飲著白酒傾訴心事的男人嗎?
“想知道我是怎樣教訓昆德拉的嗎?”紫芙忽道。
極西警戒的看向她。
她冷不防的一腿劈來,極西伸手想抓她,卻撲個空。
紫芙纖細窈窕的身段滑溜得像條魚,翻身向前座,她一手握住倫思的領帶往下拉他的頭撞方向盤,一腳用力踩在剎車上,另一手推開駕駛座旁的門。
倫恩試圖阻止,她冷一笑,手肘屈起奮力撞擊在他男人最脆弱的所在,倫恩痛得哇哇哀叫。
“我就是這樣讓昆德拉絕子絕孫。”她朝著后座對她伸出獵捕的手的極西笑言,“有機會讓你也試試!闭Z未隨即杏影無蹤,她已經滾身下車,極西再次撲個空。
他想追,但方向盤無人操控,他只好向前,擠開倫恩,穩住行進得歪七扭八的車身,沒想到剛才的緊急煞車讓后方的車子反應不及,猛地往前追撞,后方一個施力,輪胎在雪地里打滑,車子再次撞上路邊大樹。
轟然一聲,比昨天更大的火花乍現,兩臺車子冒出的煙霧沖天。
冰川極西踹開門下車,憤怒讓他的表情冷若冰霜,憤怒讓他吼叫的口氣像是要殺人似的,“倫恩!”
倫恩連滾帶爬的下車,“杰、杰……不、不,老板!
“你可以再慢一點!睒O西陰森森的逼視著他,“再遲鈍一點!
他討好的笑!罢埛愿,老板!
“把附近所有交通要道守住,這點你辦得到吧?”
“當然沒問題!眰惗髂憫鹦捏@的比了個OK的手勢,小心翼翼的問:“老板,你要親自去追?”
“難道你去追嗎?”極西冷笑反問。
“不!”那兇婆娘,他求他去,他還不肯咧,“請,請追!
“再給你一個任務!睒O西拿了把槍上彈匣,口氣低沉嚇人,“不
管她的代號是紅澄黃綠藍靛紫,給我查出她的真名!
倫恩屏息咽口水,連退三步。
極西冷笑,“辦不到?你就會知道白自己的下場!
※ ※ ※
泥地上,松針和雪漬在她腳下扎扎作響。
紫芙氣喘吁吁的奔跑著,腳傷未愈,還尚有疼痛,但是她顧不得這許多。
羅伊是不會派人救她的,她必須自己想辦法。
這次的任務屬于機密,原本羅伊是屬意極北去做,但是極北已經完成他最后的任務離開,結果就落到她身上。
要是昆德拉遇上的是極北,怕不被他挫骨揚灰了,還能害得她如此狼狽嗎?居然把她賣了,他以為他是哪根蔥、哪顆蒜!
最該死的是冰川極西,他和極北不是兄弟嗎?怎么長得南轅北轍,就連個性也大不相同,簡直是陰狠毒辣堪稱世界第一——
不!最該死的是她。
紫芙忿忿踢開擋路石子,她渾身顫抖,感覺全身的血液在沸騰,肌膚在發燙,心臟的跳動緊繃而不堪一擊。
她居然會同情他、相信他,融化在他制造出的一場戲里。
居然會以為他和自己有類似的遭遇,居然對著凄美的夜投降,就算她是個女人,她又怎能?!
殷紫芙,你白混了這些年,一個羅伊還教你學不乖嗎?
如果不是羅伊掌握了她的弱點,以條件交換,她犯得著招惹這些亡命之徒,犯得著如此賣命!
她早就可以帶著母親遠走高飛,躲到一個無人聞問的鄉村過生活,她渴望的難道不是如此嗎?
風聲在耳邊呼嘯,淡淡花香隨之浮泛在她頰上散發,一如昨夜二如他低沉強山口壓抑的敘述——
一個壟起的樹根絆倒了她,她狼狽向前撲倒幾尺,發髻落地,如瀑秀發掩蓋視線,鞋子跌掉了,旗袍刮破了。
雪漿隨勢滑向前方,嘩——一大塊雪片崩裂開,露出垂直的峭壁,舉目望去,底下是幾十丈深的峽谷。
“我勸你最好不要亂動!睒O西的聲音突兀的從她身后響起。
天,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
“我有眼睛,不用你提醒!”紫芙一身濕,又是雪又是泥的爬起面向他,“怎樣?現在又打算唱哪出戲來哄騙我?”她咬唇一甩頭,該死!她怎會說出如此情緒化的語一言。
她看向他的眼神既憤怒又迷惑無助,他全身的溫度像是又降低了十幾度,但是他斷然拒絕承認。
“倒不必!彼砬橐慌砷e適,“我只要將你送到暗黑拍賣會就行了!
“哦,是嗎?”她發出刺耳的笑聲,“敢問我值多少錢?讓冰川先生如此大費周章布局,請來臨時演員還租了莊園,陪我磨了一夜——”
冰川極西面無表情。
“你為什么不直接抓我?”
“因為……”他從喉嚨里逼出聲音,“很好玩!
“很好玩?”紫芙像是被踩了一腳,怪叫了起來,“那么現在不好玩了,你打算把我賣了?”
“正是如此!彼蓡〉幕卮稹
紫芙覺得全身血液瞬間逆流在心口結冰,所以她也結成冰塊,眼前的景物恍惚得不切真實。
他說,很好玩?
為什么,她的胸口會如此疼痛?
為什么,她的腦袋會無法思考?
紫芙節節退步,而她的背后是懸崖峭壁,極西覺得自己的心跳隨著她的步伐越來越慢,甚至快靜止了。
“你做什么?”他喝叱。
紫芙輕笑,“游戲結束了,不是嗎?”她深吸一口氣,眼皮合上,縱身往后仰躺。
銀白色的雪地上,她急速下墜,宛如一抹紅色印記,宛如輕舞飛揚的彩蝶,極西的呼吸靜止,奮不顧身的往前撲,張口怒吼——
“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