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煙煙坐在客廳里擺弄她的手術刀。
茶幾上有一大盆熱氣騰騰散發出誘人香味的肉湯,湯色紅亮,引人垂涎欲滴。肉湯的旁邊是一塊血淋淋的生肉塊,肉色紅艷,令人腸胃翻攪。
包煙煙喝一口肉湯,然后將鋒利的手術刀插進生肉塊,血水流淌在茶幾上,很惡心。
她卻不覺得,津津有味地品嘗著美味的肉湯,又興味盎然地看著淡紅的血水,那癡迷的目光像在鑒賞藝術品。
門鈴又響。
她拔出手術刀,拿在手里去開門。
“你又晚歸了!彼f。
“你干嗎?”半裸的元開雙手環胸,擺出防衛的姿勢。
“殺人分尸!卑鼰煙熍e起手術刀,刀刃上還帶有血絲。
“什么味道?”元開嗅到了屋子里彌漫的肉香,禁不住被吸引進門。
“香肉!卑鼰煙熥厣嘲l上,用湯勺舀了一塊燉得爛熟的肉塞進嘴里。
“你……”元開神情緊張,沖進里屋,不一會兒又沖出來。
看樣子松了好大一口氣。
“你以為這是豬?”
元開確實以為這個女人饑不擇食,把可愛的豬給宰了燉成香肉,所以他才那么緊張沖進房里,直到他看見肥嘟嘟的豬安然睡在它的窩里,才松了一口氣。
“我會跟錢過不去嗎?”包煙煙斜睨他一眼,“今天你又表演了一出密室失蹤記,何解?”
“早些年到嶗山去學了一手穿墻術,傳授的高人說不可露于人前,否則法術會失靈!痹_嬉皮笑臉地胡扯。
“你就編吧,看你的狐貍尾巴還能藏多久!
元開下意識側身低頭看身后。
“笑話,我是人怎會有狐貍尾巴,”元開淡淡輕笑,如綻開的百合,“你,在等我。”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有那么一瞬間,包煙煙閃了神。
他的眼很亮,他的鼻很挺,他的唇很薄,彎彎的嘴角像溫潤的花瓣,淺淺的笑意竟如此奪人心魄。
馬上,她回過神來,玫瑰色的唇瓣上彎,勾出一朵同樣魅惑的笑。
“你在等我!
他懂,他以為她不懂。
良久,直到百合有點殘,玫瑰有點敗,上彎的嘴角有點抽搐時,兩人相對傻笑的情況才得以改觀。
“吃不吃?剩下的留給你!
包煙煙甩手將手術刀插在血淋淋的生肉塊上,起身回房睡了,帶著不確定的情緒。
可能會失眠。
“當然吃了,不吃多浪費。”元開捧著湯盆,狼吞虎咽。
在惡毒女獸醫的虐待下,他已經三天不知肉味了。
也許……
“包小姐在嗎?”有人在診所外面喊。
“我是!卑鼰煙熗O率诌叺墓ぷ鳎叩介T口回答。
“這是你的信。”郵差從包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件遞給她。
“謝謝。”
包煙煙瞟了一眼寄信人的地址。
是一個人間蒸發很久,她以為早該登仙的人寫來的。看也懶得看信件內容,她直接扔進垃圾桶了。
包煙煙和朱雅致的孽緣,應該說是友情,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時還在上中學的包煙煙,已經發揮驚人的斂財天賦,成為校園地下錢莊的老大,干些放債給學生,在索取高額利息的勾當。朱雅致恰好是校報的王牌學生記者,為了揭露黑幕,只身獨闖龍潭虎穴……直闖包煙煙所在班級,死皮賴臉說要參一股(要揭黑幕就要先當臥底)。包煙煙看在她很有誠意的分上(朱雅致獻出自己積攢的所有零花錢),點頭首肯。
如果說朱雅致開始還秉承著正義的理念,不失有一顆為同學造福的熱心,那么到后來她終于不幸被利益所誘,被包煙煙帶壞,成為校園兩大女魔頭之一。
在多姿多彩的中學生涯中,包煙煙和朱雅致聯手締造了她們龐大的事業王國,并向外拓展,擴張到全市的中小學校。那時連幼兒園的小朋友也知道:沒錢就找“包租婆”!只要能付出昂貴的代價,“包租婆”一定滿足你所有的物質欲望!
不過可惜呀,兩大風云人物也有畢業離校的一天。她們一畢業,輝煌的事業也就結束了,總不可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故意留級吧。
上大學后,包煙煙選擇念獸醫,朱雅致選擇念新聞,為了各自的理想她們休生養息,所以大學生活很平淡,偶爾聯系一下也沒有什么有趣的話題。畢業后,包煙煙老老實實開了一家寵物診所,朱雅致則遠走天涯,說要去當個冒險家。一消失就是大半年,每次回來都說自己有奇遇。據她所述,不是和怪獸亡命搏斗就是和外星人斗智斗勇,比電影還精彩,而且寫成書出版還成了暢銷作家。包煙煙作為朱雅致未成書之前的夢話的第一聽眾,絲毫沒感覺幸福,反而覺得是種不堪負荷的負擔。
距離朱雅致最近一次消失快有四個月,按照慣例,她會先發一封信通知歸期,然后通常又會比通知的歸期晚一周左右出現。她已經把包煙煙的診所當成私人休息中轉站,累了,必會回來坐一坐,休息夠了,又展翅高飛。往常,包煙煙不太在意朱雅致的死活,但這一次真正希望她活著爬回來。因為,有重要事!
她好像從未真正問清楚元開和朱雅致的關系,該是問清楚的時候了吧。
“過來!卑鼰煙熛蛟_勾勾小指頭。
“汪汪!必i很興奮地搖著尾巴滾過來。
“滾開,我沒叫你。”她將可愛的豬踢到一邊,指著那個蹲在角落里偷吃雞腿的人說:“你過來!
元開背對著她沒有動。
誰知道她在叫誰,他又看不見她的動作,只有趴在他腳邊的豬會那么笨去自投羅網。
他才沒有那么笨。
“豬都比你聽話,何況它是狗你還是個人呢!卑鼰煙熆瘫〉难哉Z讓人受不了。
元開回頭給她一個受傷的眼神,嘴里還含著半只雞腿。
“說你呢?”包煙煙伸出玉腿,打算來個反身回旋踢。
元開迅速來個連串蛙跳,堪堪躲過她的攻擊,免除用嘴去啃泥土的下場。
“起來,說正事!卑鼰煙熉渥谏嘲l,端起一杯薄荷水啜飲。
元開站起來,將嘴里的半只雞腿囫圇吞下肚,洗干凈油膩的手,坐到她的對面,徑自倒了一杯冰水牛飲。
包煙煙的態度是多么嚴肅,他倒想聽聽她的正事有多正。
“你和朱雅致怎么認識的?”
“酒吧認識的!痹_回答,“我在酒吧喝酒,遇到雅致,我們一見投緣,她看我無容身之處就把我帶回家。后來她要去出遠門,就讓我來你這兒了!
“那你在酒吧喝酒之前是做什么的?為什么沒有容身之處?”包煙煙見元開如往常一樣說到這里就打住,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不要告訴我你失憶,這種濫俗電視劇里的情節早落伍了,給我一個新鮮的理由。”
“我一直在睡覺,睡在一張大床上,床鋪軟得像云朵,我就像飄在云端的浮塵……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意識是模糊的……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酒吧里喝酒,好像我本該坐在那里……”元開陷入回憶中,說話說得斷斷續續。
“哈、哈、哈!”包煙煙學戲曲里那種仰天長笑的腔調,“不如你告訴我,你是天使落凡塵好了!
“你要這樣認為也未嘗不可!痹_托著下巴認真地思考,“也許我真的是天使……”
“很有可能,西方的天使都是暴露狂,和你不喜歡穿衣服的怪癖一樣。咦,你怎么不學他們光屁股,還有你的翅膀呢?”包煙煙一陣搶白。
“我穿了褲子!”元開的表情變得陰霾,長長的眼睫毛低垂著,掩蓋了他眼里的憤怒。
“管你是仙是妖!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朱雅致去哪兒?”
“好像她說要去體驗生活!
體驗生活?以前不是說尋找遺失的世界嗎?
朱雅致的神經又出故障了是吧?
“她寫信說近日將歸來,怎么樣?老情人相見很興奮吧!卑鼰煙熡檬持卸笂A著信紙(后來又從垃圾桶里翻出來的),在元開的眼睛邊晃了晃,她在注意他的表情。
好像沒什么變化。
真掃興!還以為他會激動一把,結果什么反應也沒有,幾乎可以用木然來形容。
“哎呀,她回來我就輕松了。你收拾收拾東西,等她回來就跟她走,到時候被忘了提醒她,把你在我這里的所有花費都結算清楚!卑鼰煙熀苁袃~地說。
元開給她一個更加木然的臉色。如果她期待他有什么反應,那就錯了,經過四個月的魔鬼集中營鍛煉,他幾乎可以做到心如止水老僧入定,涵養大大的好。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和朱雅致是怎么認識的?”也許是受到友情的感召,包煙煙難得有幸打開話匣子說往事。
元開并沒有接話,在他內心柔軟的角落,有一股溫柔淡淡化開。他知道,這時的她只需一個聽眾。而她,也許不知道,在長長的話語中,她偶爾會露出懷念。
她時常說,沒有什么比錢更重要,沒有什么比賺錢更有意義。每時每刻都在說,像給自己下咒語。他注意到,她的食物并不特別精致,她的衣服也不特別華美。那么,她不是一個貪圖享受的女人,要那么多錢做什么?
這時候,一個女人流露出來的懷念和一個男人流露出來的溫柔,似乎達成某種平衡,在這小小的診所里交織出一種奇異的氛圍。當事者渾然不覺,在玻璃幕墻里的他們,已經成為路人欣賞的一幅絕美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