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時磊不安,寧獨齋笑笑,暗暗提醒自己別搞錯了。眼前人是時大哥的妻子,并不是他那薄情的娘。
“嫂子!彼c頭致意。
“四爺!睂m紫蓮綻了一抹凄苦的笑!皶r勉生前,我常聽他說您是難得一見的俊才,總想著有機會定要跟您見上一面!
“是時大哥謬贊,”他謙道!蔼汖S一直覺得,真正厲害能干的是時大哥!
沒想到他話剛說完,宮紫蓮突然掉了眼淚!八臓敗鷷缘脝幔磕銜r大哥——死得好冤啊——”
“嫂嫂。”恬兒忙過去勸慰!案绺绲氖滤臓斎懒,他這回下來,就是來幫咱們的!
“現在才來有什么用。你哥都走了!睂m紫蓮淚漣漣地抱怨。
“嫂嫂!碧駜黑s忙阻止嫂嫂再說下去。嫂嫂明明也知道,當初是哥哥命令大伙兒不準打擾四爺,四爺才會這么晚知曉的——寧獨齋本就討厭見女人掉淚,再加上被人冤枉。心情一下大壞。
他不可能跟新寡的宮紫蓮爭論自己晚到的原因,但也沒辦法繼續看著她嚶嚶哭泣的面容——宮紫蓮實在跟他娘太像了。
他怕自己僅有的那一點憐憫,會被宮紫蓮的眼淚擊潰。
他沉著表情說話!吧┳樱—汖S無禮,獨齋外頭還有點事,得先走一步!
“獨齋叔叔別走嘛!”時磊強發脾氣,硬扯著他手不肯放開。
恬兒不忍寧獨齋為難,立刻跑來抱住時磊!靶±诠裕銊偛挪皇钦f你肚子餓了?來。來陪你娘嘗嘗你獨齋叔叔的手藝——”她邊說,眼睛卻望著寧獨齋。
他讀出她眼底的抱歉。
他不明白,一樣是女人,怎有人一開口就讓他心起煩躁。有人卻能像涌泉般撫慰他心房!
他離開宮紫蓮廂房,獨自望著夜空沉思了起來。
第4章(1)
約莫一刻鐘,恬兒清瘦的身影出現在廊道那端。
她剛把吃空的盤子交給婢女,回頭,就看見寧獨齋站在庭院里。
看樣子,他該是在等她才對。
“對不起!彼叩剿媲埃嵵刂虑。“我不曉得嫂嫂會把氣出在您身上。”
他揮揮手,不愿再想起和他娘親長得極像的宮紫蓮。
“累了嗎?”他看著她問。待她搖頭,他才又說:“我想喝酒!
“您先到亭里稍坐會兒,我立刻要人把酒跟鰓魚送來!
看著她指揮若定的側臉。他忍不住說:“真難想像,你才十八歲。”
她轉頭一睇!八臓斢X得恬兒能干?”
他唇角一撇。“不是覺得,是事實。剛才我一直在想,這么討厭女人的我,為何獨獨對你另眼相看?”
“有答案嗎?”她的心又不自主地跳快。
正好下人把菜肴送上,兩人極有默契地打住不說。直到傭仆離開,他才打開陶鍋。舀了一尾魚到她面前。
“試試。”
她用筷尖把魚身鱗片撥去,再挾了一筷入嘴。方咀嚼,她雙眸立刻亮起。
“難怪當年哥哥跟王叔會吃得那么急,這太好吃了!我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魚!彼龂K嘖稱奇地望著盤中飧。
這砂鍋辦魚滋味之細膩?v是從小吃過無數珍饉的她。也想不出旁道菜能和它相比擬。
“哥哥常說,四爺您的嘴不但刁,廚藝還好得嚇人。我一直想不透哥哥為何用上“嚇人”兩字形容,今晚真是見識到了!
說完,她又連吃了好幾口。一看就知她的夸贊無半點虛假。
“我頭一回這么緊張!
寧獨齋松了口氣。從她能釀出“春鶯囀”,就知她舌頭也是刁鉆至極。
方才他真有些擔心,怕沒法讓她滿意。
她噗哧一笑。“您真把我估得太高,說起嘴刁,哥哥比我厲害多了,我這張嘴,頂多只能嘗出菜味和還是不和!
倒沒聽過這說法。他問:“‘和’的意思?”
“就是什么都剛剛好,菜做得太咸太淡太酸太濃太老太生,就是不和。要不和太容易了,只消多撒一絲鹽巴,就可以把菜里的“和”給打散?赡氲啮w魚,一切拿捏得適恰極了。”
他一驚!澳氵B多下了一絲鹽巴也嘗得出來?”
她反問:“您嘗不出?”
他點頭!跋塘艘稽c淡了一點我嘗得出,但你說的‘和’,我還沒上那個崁。”
難怪江叔會口口聲聲說她是瑰寶,這會兒他總算服氣了。
他盤算,有幾道功夫菜,隱約覺得不對勁,但試了幾次,就是找不出缺了什么,或許她幫得上忙?
恬兒望著吃了一半的魚,又瞧瞧寧獨齋沉思的模樣。幾番掙扎,還是出口了。
“四爺,我知您談興正濃,但可不可以打個商量,等我把魚吃完再聊?您要知道,教我這樣眼巴巴看著卻不能動筷子,好為難!
瞧她一臉掙扎,寧獨齋忍不住大笑。
少有機會見他笑得這么開懷。她清亮的水瞳在他彎起的眼睛唇角游移,想到他開心是因為自己,她心里暗自得意。
“原來你也有貪吃好吃的時候?”
她嘴一噘。“誰要您手藝這么好——”
這句話受用!他笑瞇了眼睛!昂,你吃,吃完我們再聊。”
“謝四爺!币坏迷试S,她立刻舉箸攻向盤中飧。
瞧她如此專注,他忍不住指點。
“魚骨魚頭也好吃,你一個個放進嘴里慢慢吸吮,滋味無窮!
她如法炮制,一丁點也舍不得放過。魚燒得極綿,甚至連魚骨都燉化了,輕輕一吮,魚骨頭便融融地散開,滿嘴盡是鮮魚妙味。
“真糟!币晃渤詢艉螅臐M意足又不無可惜地嘆氣!板伬镏皇晌,怎么辦?我舍不得把它吃完!
可說歸說,她動筷速度卻未曾緩過。此時的她,哪有一點當家主子的派頭?
“你嘴總是這么甜?”他笑睇。
她咽下才答:“是實話。對了,您也嘗啊!
“留給你。”他要吃隨時都可以做!拔覍δ愕木票容^動心!
邊說,他邊幫自己倒了一杯,映著月光的清澈酒液一入喉,他雙眼倏地發亮。
“不一樣?這不是以往的桂花酒!”
就猜他喝得出來。她笑逐顏開!笆遣皇怯X得香氣更雅、喉韻更好?”
“對!彼]上眼品味喉里的香氣!拔矣X得我好像來到一座山,放眼望去遍野的紅花,然后一個美姑娘俏盈盈地站在江邊,枝頭上的紅花隨風飛落……怎么說呢……雖然還比不上“春鶯囀”。但意境,早比以往的桂花酒還高上一崁。”
恬兒相當開心,人說知音難逢,想不到她眼前就坐了一位。
“真不愧是四爺,我心里想的,您全說中了。來。我敬您!彼e起酒杯,和他輕輕一碰。
一飲而下后,她繼續說道:“我這一回用的,是釀作‘春鶯囀’的酒面,花了兩年培育,好不容易又造出來的!
他一訝。“這么難?”
“是啊!彼c頭。“釀酒首重天時地利人和,三樣缺一不可。先前我釀“春鶯囀”的米,是產自風調雨順的豐年,每顆谷粒都被漓江水喂得飽飽滿滿,做出來的面也是一等一?蛇@兩年嶺南多風雨,谷粒也差了點,想造出一模一樣的麴,只能說煞費苦心!
“這么說來,他得為自己的好機運感到榮幸了,一來就趕上了!
他搖了下酒杯,仰頭又飲了一杯。
“對了。”她停下筷子!坝屑挛乙恢蓖藛柲!
他點頭。
“您來我們這兒幫忙,肯定會耽誤您不少正事——”她稍停了會兒才說:“您覺得,我該怎么補償您才好?”
他聽出弦外之音。“你是想給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