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許了人家沒?”
呃?
胡順官一愣,宏王爺這話顯然不是對他說的。他的身子被宏王爺硬是推到了一邊,人家的目標是他身后那位。
“看得出來你有二十了,可曾許過哪家?”
什么有二十?她都二十好幾了好不好?在現代社會女孩子這個年紀算不得什么,放在百年前的大清那可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遭人唾棄。
該承認她是一個遭人唾棄的老姑娘嗎?
阿四直直地瞪著他,她索性豁出去了,“沒!”
“那太好了。”
宏王爺的反應似乎永遠在她意料之外,不僅沒有口沫橫飛,還換上一張喜笑顏開的帥哥臉——這是什么意思?
那位奇怪王爺這廂說道:“若你已許了人家,我還得想法子讓你退了婚,這回可好了,省去這許多麻煩,直接娶你就成了!
“等……等等等等!”
這話阿四還不及說,胡順官已擋在前頭,“宏王爺,這男女婚嫁一事牽扯甚廣。您又貴為王爺,可不能隨便說說,這可會壞了姑娘家的名節。”
誰說他是隨便說說了?宏王爺可認真著呢!“側福晉的位子擱那兒等著你,你現在點頭答應了,我馬上就著人去準備三媒六聘,保準風風光光,八抬大轎地把你抬進王府。”
從年穿越時空來到百年前的大清咸豐年間,這本已是一段奇遇,一個女兒家穿著男裝做上漕幫大管家又是奇遇一樁,現在居然還遇到王爺想娶她為側福晉,再看看身邊這位如今還貌不驚人的胡順官,日后他可是史上有名的紅頂商人胡雪巖。
這大清年間到底還有多少奇遇在等著她?
望著眼前這張急切的臉龐,阿四輕咳了兩聲,怎么著也得給人家王爺一個回復才好,總不能把人家大清王爺一張面子掛在那里吧!
“那個……草民深感王爺厚愛,此乃草民的榮幸,草民本一心……”
“場面上的話就甭說了,本王允許你有話直說,保證不動怒。”
“也不遷怒?”阿四歪著頭睨他。
在得到宏王爺再三的保證以后,她方才慢吞吞地開口:“王爺,您府上有福晉吧?”
“有,”以為她是擔心進了王府,福晉不給她好臉色,宏王爺拍著胸脯做保,“我這位福晉頗識大體,這點你大可放心!
胡順官倒抽了一口氣,阿四聽得真真的,沒工夫問他的心思。她略點點頭,又問宏王爺:“您有小妾嗎?”
他一個大清朝的王爺,當今皇上的親弟弟,不說三宮六院,妻妾成群自是不可避免,“小妾……自然是有的,不過阿四小姐,你放心,等你進了王府,本王定將所有寵愛全都給你一人!
阿四就聽身后胡順官站的位置又是一陣猛抽氣,暫時忽略不記,她眼中僅盯著宏王爺,“我知道您的福晉必是寬厚賢德識大體的女子,否則也容不下您娶一屋子的小妾,還想著納側福晉!
她小小聲地說著,卻正好全都鉆進宏王爺的耳朵里——這女子果不是尋常女兒家——要是他的福晉、小妾敢說這樣的話,早給他一頓海罵罵回墻角縮著去了,偏就她說出這等話,他就覺得她說得好,說得有個性,不愧是他相中的女人。
“阿四小姐,莫不是你希望我休了王府的妻妾,只娶你一人?”
宏王爺說得隨意,胡順官聽得真切,一顆心全提到了嗓子眼。傳聞這位宏王爺生性古怪,做事從不按章法,他不會真為了阿四放棄全天下的女子吧?!
宏王爺為明確表態,那頭阿四已繃不住了。
“別別別,您別害我!
阿四像見著鬼似的慌忙搖首,別因為她一個人而毀了那么多女人的人生,那她可就罪大惡極,即便日后的人生全吃齋念佛也贖不了這身罪孽了。
還是明說了吧!
“宏王爺,也許您的福晉識大體,也許您的小妾個個溫順懂事,不知爭風吃醋為何物?蓧木蛪脑,我不是那種懂事的女人。
“我不會因為你在眾多妻妾中偏寵我,就感到知足。也不會因為跟諸多姐妹相處愉快,便認可您每晚從這個屋鉆到那個房。更不會因為您是王爺,就事事順從于你,時時討你歡心。
“我要的男人,他只寵我疼我一個,相對的,我也只會愛他一人。
“我要的男人,我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他愿意傾聽我的想法,讓我幫他助他。
“我要的男人,不一定什么事都讓著我,卻在人生大事上與我溝通做出決定。
“我要的男人,他可以和我吵架,我可以和他發脾氣,可是一夜之后,我們依然是相互攜手接著走人生旅途的夫妻。
“我要的男人,他只要我——宏王爺,您會是我要的男人嗎?”
因為喜歡她,也許愛新覺羅·奕陽可以變成她要的男人,可是大清朝的宏王爺是做不成這樣的男人。然而王爺的尊嚴與從小到大嬌慣出的毛病,讓他妄想將阿四變成他想要的女子。
“阿四小姐,只要你進了我宏王府的大門,我不會讓你后悔的。”
胡順官喉頭一哽,王爺這是要用強的?以他現在的勢力根本不足以跟宏王爺相抗衡,若他強行娶她進門,他們根本無能為力。
相對他的緊張,阿四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半瓶酒放到王爺面前,她請他再品一品。酒入喉,她慢條斯理地說道:“王爺,您常常跟西洋人打交道,該知道他們就是這樣一男一女,一夫一妻地生活著。您是大清朝的王爺,您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而我也不希望您委屈自己同我在一起。相對的,若我跟您的那些妻妾一樣容忍您周旋于多位老婆之間,我便不是您所欣賞的阿四了——我說的,對嗎?”
她一番話既表達了她的想法,又在情在理,還讓宏王爺挑不出錯,發不了火。
若他當真娶她進門,把她和他的那些妻妾放到一塊兒,她還是他欣賞的模樣嗎?
宏王爺被她一篇宏論給說愣住了,忍不住深思起來。
阿四抓住他發怔的工夫,再添把火候,“王爺的厚愛,阿四心領了,此事不妨先放一放。杭州城的糧草是當務之急,王爺您看……”
“這是大清國的事,是朝廷的大事,你們有何需要,本王全力配合——這余下的半瓶酒就當是你送我的謝禮了——下回見面別叫我王爺,直接喊我‘奕陽’,這是我拿你這瓶酒還給你的權力。”
宏王爺拿著酒走了,胡順官這才覺得后背一陣冰冷。轉過身,阿四坐在太師椅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上飄著點點汗珠子。
有了宏王爺的相助,不到一個時辰,那幾個米糧賣家全都跑去戲院找言有意。
言大掌柜的還甩著二郎腿愛理不理的,要不是有位好心眼的酣少爺從旁替他們說好話、賠笑臉,一個勁地勸啊說的,言大掌柜的是一粒米也不會買的。
好不容易磨了半天的嘴皮子,言大掌柜的倒是肯買了,但價格卻出奇的低,鼻孔朝天,一副“你愛賣不賣”的表情,聲稱即便你們不把糧食賣給我們,過些時日朝廷也會往杭州城放糧,我買的這些糧草不過是給城里軍民應個急,以備不時之需。
簡單一句話:買不買都成。
他越是傲氣沖天,那些老板的腦袋越是點到了地上——
賣賣賣,這個價也賣!
五萬石糧食,沒費多大勁便裝上了船。阿四與胡順官坐了小船在前,言有意與硬粘上來的酣丫頭領著一幫飆悍的鏢師在后,押船回杭州。
一路上風平浪靜,杭州城近在眼前,胡順官很是松了口氣。
望著他背對著風浪而坐的側影,阿四忽然想起他們頭回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側身相對,擦身而過。
來清朝已有一段時日,到如今她可以道別的人竟只有他一個啊……
腳踩在甲板上,一步步踩到他的面前,她停住了腳步。
她赫然站到了他的面前,坐在船上的胡順官微抬起頭瞇著眼仰望她,傍晚的余輝蘊著她的臉龐柔柔的。少了平日里剛硬的一面,她看上去憑添秀麗。
“我……”
“你跟宏王爺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他忽然仰望著她,表情認真極了。不再是一貫的寬厚豁達,他的臉上散發著男人遇到目標時的霸氣。
他這一打岔倒把她原本準備好的道別給弄忘了,睇著他良久,她點了點頭,“從前以為愛便是有個男人肯好好地陪著我過日子,現在歲數大了,漸漸發現……愛,真的是兩個人守在一塊好好地過日子。”
顯然宏王爺是當不了她想要的男人。
“我可以嗎?”
胡順官昂著頭望向她,四目相對,他們沉淪在如血的夕陽下。
“我可以做你的男人嗎?我可以做你想要的那個男人嗎?”
不是不知道他看她的眼神透著火熱,不是不知道他對她的關心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只是這個年代的男人流行深沉,他不說出口,她便一直漠視……漠視……
心里有根刺——她長得跟他青梅竹馬的戀人一個模樣,他對她的感情便由此而來吧!
一如她對王有齡——那份偏頗,只因從他的身上,她看到了韋自勤的身影。
人果真是感情動物,移情是本性。不管那個人留在你身上的是愛多于恨,還是恨多過記憶。
他與她該是同類人吧!所以才會初見到她便起了關照的心。
于是,他越是靠近,她就越是后退,怕從他的眼里看到與她相似的身影。只除了那一夜,被言有意道破心事的那一夜。
醉了,便什么話都能說出口;蛟S是借著醉,心情便當真可以肆無忌憚。
他們一個不說,一個裝不知道,以他們的方式悠悠然過了這么久。何以突然他開了口?
“胡順官,你怎么……”
“我怕我再不說,你就會被別人搶了去!
愛新覺羅·奕陽的出現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的刺激,他臨走前那句話——要阿四稱呼他為“奕陽”的那句話……
顯然,他對阿四并未放棄。
胡順官曾以為等到他功成名就,有實力有資本也累積起足夠的自信,再請最好的媒人向她提親才好。卻未想到待到那一天,她或許已成了旁人的夫人。
所以,就在今天,在即將進入生死難料的杭州城之前,他說了。
用他尚不夠富有,不夠自信,不夠厚實的心來告訴她:我想做你的男人,做你要的那個男人。
那雙漆黑卻澄凈的眼望著她,阿四知道這個輕易不把愛說出口的大清男人在等著她的回答。
“我……”
“老板,老板不好了!”本在后面押船的言有意和酣丫頭突然坐小船趕了上來,不湊巧地正好打斷了阿四的回答。
關鍵時刻!他人生最關鍵的時刻就這么被打斷了,胡順官怒火中燒,狠狠一眼瞪過去,“你最好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說。”
言有意還真有足以燒掉整座杭州城的大事要說——
“杭州城被太平軍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