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胸口狂跳,彷佛剛剛結束了一場急速奔跑,她感到呼吸困難。
為什么都沒有人告訴她,朝廷委派的新任總兵是他?為什么兩年來,沒有人透露過他的行蹤,讓她一直以為他云游四海去了?為什么他從來沒有聯絡過她,難道他真的徹底忘了她?!
夏日的風帶著潮濕悶熱的氣息,從敞開的門窗吹來,她深深地呼吸,仍無法紓解胸前的巨大壓力。
“怎么?你不認識郭將軍嗎?他兩年前,曾在這里做過參將吶!币娝袂楫悩樱醮笕硕喝さ,并轉身看看郭逸海,他頓時愣住了。
那年輕人雖然端坐未動,但面色冷峻,兩眼緊盯著婉兒,手中的細瓷茶碗已經快被他捏碎了。
這真是怪事!一向待人溫和有禮,開朗風趣的郭逸海,為何從進到這里后,就變得沉默冷漠了呢?
再看向婉兒,他更加納悶,剛才那個笑盈盈的女子消失了,此刻的她彷佛受到了極大驚嚇,對郭逸海瞪著一雙眼。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大人暗自思忖。
“不是……”婉兒求救的目光轉向父親,后者卻回避了她的視線。
她感到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推著她往看不到底的懸崖走去,她無法躲避,只能靠自己救命。
她深吸口氣,轉向王大人,努力綻開一抹笑容!拔耶斎徽J識郭將軍,只是自兩年前他忽然離開后,再無消息,因此乍然見面,甚感吃驚。”
她希望自己的聲音依然平穩,沒有透露出她內心的真實情感,希望沒有人發現她已經處于想要狂吼怒叫的崩潰邊緣。
“是的,我們認識,而且曾是——好朋友!
一直冷眼旁觀的郭逸海終于站起身來,將手中的茶碗放回桌上,目光始終不離她的臉,淡笑道:“再次見到崔小姐,郭某不勝榮幸。可惜本將還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陪,各位請繼續敘舊,告辭了!”
他笑了!盡管那個笑容極淺,仍如閃電般擊中了婉兒的心。
她呆呆地看著他,無法掩飾內心的情感。兩年沒見,她有好多話想對他說,但她最想知道的是,過去那七百多個日夜里,他是否也像她想念他那般的想她?
可是他不再理睬她,簡短地向兩個男人告辭后,甩開長腿,出了大廳。
他的動作如她記憶中的一樣瀟灑敏捷。當他大步走過她身邊時,她清晰地感受到由他身上散發出的、比過去更加沉穩內斂的氣質,也注意到他比過去更加寬厚的雙肩和俊挺的身材。
看著他消失在眼前,她突然無法控制自己。
“我去一下就來!
匆忙丟下這句話,她跑向廳門,卻聽到身后傳來父親怒氣沖沖的詰問。
“你為何不帶別人來?”
她的心猛地一跳,不解父親這話是什么意思,很想轉回去問個清楚,可又急著找郭逸海。
她有太多的疑問尚未解開。
兩年前,父親究竟對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導致他忽然離去?這兩年他去了哪里?為何一去便毫無音訊,難道他真的忘記她了嗎?
她沒有停下腳步,逕自跑出了前廳。
院里有不少軍人和官員,大都是新面孔,估計是王大人的隨從。她的視線掃過人群,卻找不到她要尋找的身影。
他是有意回避她的吧……黯然想著,她返回前廳。
“嘲笑他?抓他?你真的對郭逸海做了那些事?”
王大人驚訝而氣惱的語氣,將她定在門外,聽到他們的對話,她終于解開了兩年來一直困擾著她的謎團。
得知真相,她感到震驚、心痛!
兩年前,竟然是她的親爹,冷酷地加害她最愛的人,扼殺了她的愛情,還滿口謊言地欺騙她……
滾燙的淚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希望、她的愛與等待,都在此時,化為灰燼了。
“皇帝有心將常安公主許配給郭將軍,等平了倭禍,就會下詔。”
王世伯的宣告彷佛一條繩索,緊緊勒住了她的頸項,她感到胸口悶痛難忍。
淚水狂肆奔流,她用手捂住嘴,將痛苦的嗚咽強咽回腹中,踉蹌地跑向后院、跑向她的避難所。
他恨她!
他想要成為駙馬!
難怪他不想理她,難怪兩年來,他從沒捎過只字片語給她。而她竟愚蠢地以為他終究會回到她身邊,信守他們的承諾。
她跌坐在大青樹下,腦海里縈繞不去的,是一雙俊美卻充滿恨意的眼睛,是一段無法忘卻的舊情,是一縷縷纏繞著她靈魂的回憶——盡管此刻,那些回憶帶給她椎心刺骨的痛,卻是她珍藏在心中的寶貴財富。
夕陽緩緩沉入大海,暮色籠罩天地,海面上出現了淡淡的霧靄。注視著那飄浮的白色云氣,如珠的淚滴落在手背上,她迷惘的腦袋,漸漸飄向過去。
*
兩年前,她滿十六歲那天。
“小姐,今天想去哪玩?”早飯后,侍女翠云興致勃勃地問她。
她搖頭,興味索然地說:“不去了!
可是翠云不放棄,建議道:“今天小姐慶生,奴婢陪小姐到山里騎馬射箭,或者到沒人的河灣戲水,像在老家時那樣;貋砗螅驹俳o小姐做幾樣好吃的家鄉菜,好不好?”
“騎馬射箭?”她神情落寞地說:“你忘記我爹爹說的話了?只怕我連碰都不能碰他馬廄里的馬,更別提出外射箭,我不想再惹他生氣。”
她的話,讓主仆二人都陷入了去年生日的回憶中。
那是她失去外祖母后迎來的第一個生日,也是她第一次在父親身邊過生日。她和侍女準備了好吃的家鄉菜,滿心期待的等著父親為她慶賀?墒,父親只是一言不發地吃完晚餐,安靜離去,彷佛那天只是個平常日子。
那時,看著父親冷漠的背影,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好像就是從那天起,父親再也沒有與她同桌吃飯。
“唉,老爺就是那樣的脾氣,小姐別為這件事壞了慶生氣氛。”翠云安撫道。
她也不明白,小姐漂亮又有禮,無論走到哪都討人喜歡,為何獨獨老爺對這么好的女兒,連個笑容都沒有?
“以后別再提慶生,只有小孩和老人才慶生!”婉兒以嘲弄的語氣說,掩飾著內心的傷痛。
“誰說的?小姐當然要慶生,否則老太太一定會托夢責怪奴婢的!
“我說不要就不要。”她固執地說,但在看到翠云憂郁的目光時,又于心不忍地說:“算了,如果你不怕走路辛苦,就陪我去清涼山玩吧,聽說那里的風景特別美。”
“好啊好啊,只要小姐開心,奴婢不怕辛苦,愿意陪小姐去任何地方。”翠云迭聲答應她。
于是,兩個女孩結伴出門,晌午過后才回來。
一進家門,翠云不顧她的反對,逕自去廚房張羅晚餐了。
她則滿腹憂傷地往屋后山坡走去,那里早已成為她需要獨處,或排解孤獨與傷心的寶地。
坡上綠草成茵,灌木與山花相間,傳送著夏日的溫情。坡頂的大青樹一年四季郁郁蒼蒼,山坡那面是臨海絕壁,深達數十丈。站在這里眺望四周,彷佛天就在頭頂,海就在腳下,一切皆觸手可及。
每次來到這里,對著大海藍天習劍讀書,她的心情總能重歸平靜,可今天,她覺得格外悒郁憂傷。
天依舊那么藍,草依舊那么綠,大海依舊那么寬廣。陽光溫暖地照耀著她,樹木透著沁人的芳香,花兒對她搖曳綻放……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可是這里不是她可愛的故鄉,也沒有她熟悉的朋友!
不知故鄉的人們是否還記得她?不知外祖母的墳頭是否開滿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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