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對此,有人并不那么高興——
“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竟然調個老外來執掌銷售部!睂O巧巧坐在角落生悶氣,嘴里嘀咕個不停,“他懂中文嗎?他懂銷售嗎?他懂中國市場嗎?哼,他要是懂,連母豬都會上樹!”
可惜這一次,沒有人附和她的意見。除了她之外,這間會議室里幾乎所有的年輕女性都維持著同一種姿勢:雙手托腮,兩頰泛紅,睫毛眨動的頻率足可媲美蜂鳥扇翅膀。
“好帥哦……”一女職員心花怒放地直扯身邊同事的衣袖,“你有沒有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奧蘭多·布魯姆?”
“就是《指環王》里那個金頭發的精靈射箭手?啊呀,被你這么一說,還真的有點像呢!”
……
孫巧巧氣得幾乎吐血身亡。這群花癡女!她們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就是這死老外搶走她即將到手的經理飯碗,她們理應齊心合力、一起唾棄他才對吧?
“嘩……沒想到這個愛倫坡穿上西服打上領帶,還挺神氣的嘛!”與此同時,長桌另一端的商詩詩也對這名外國帥哥刮目相看。上次在公司里看見愛倫坡,他隨便套了個球衣牛仔褲就現身了,大有微服私訪的嫌疑。此刻再看他西裝革履的模樣,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帥哥呢!有句話叫“人靠衣裝樹靠皮”,果然一點都不假。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何其,笑嘻嘻地嘲諷道:“喂,你也學學人家,別整天穿著個傻乎乎的風衣,像福爾摩斯似的到處轉悠。你瞧人家老外多神氣啊,再看看你——唉,簡直丟盡我們中國人的臉啊!”
“怎么,我很差嗎?很丟你的臉嗎?”何其斜眼睨她,“之前我一個禮拜沒出現,也不知道是誰這么想我哦?”
“嘖,你少臭美了,鬼才會想你……”
兩人完全忘了這是在開會,當下就斗起嘴來,直到郭天藍的一聲咳嗽重重響起——
“咳!”郭天藍血一般紅艷的指甲在桌面上用力敲擊著,殺人眼光直射向商詩詩所在的角落,“我們現在是在開會,請大家不要肆意喧嘩,尊重一下新來的經理。雖然我知道,大家都很舍不得我走……”夸耀了自己一通后才想起來今天真正的主角是身旁的老外,郭天藍連忙扯回話題,“可是愛倫·保爾先生遠來是客,大家應該拿出點東道主的精神和風度來。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保爾先生就任!并且預祝在他的帶領下,我們銷售部的業績節節攀升、越做越好!”
所有人連忙掄起了巴掌準備用力給它拍下去。
“等一下。”
所有人收住動作,一致看向聲音的來源——咦?原來是老外有話要說?
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的愛倫·保爾先生此刻終于開了金口:“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大家叫我愛倫坡。這名字很可愛呢!彼Σ[瞇地道。
“是誰?!是誰帶頭給上司取外號?站出來!”郭天藍只當他是在說反話,立刻拍桌怒吼。
全場寂靜。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沒人應聲。
終于,從角落里畏畏縮縮地爬出一團紅色小人兒。紅頭發紅衣服,臉色卻是煞白,“是……是我!鄙淘娫婎澪∥〉嘏e起一只手。
“又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商詩詩,你副理的位子不想做了是不是?每次都是你惟恐天下不亂……”郭天藍罵得正順口,突然,外國帥哥猛地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沖到詩詩面前。
“嘎?”郭天藍愣住了。
詩詩也愣住了。她眼睜睜地看著愛倫坡向她走來,在她面前站定,溫柔地牽起她的雙手,然后用無比感性的聲音說道:“我喜歡……”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這老外在胡說什么?
幸好還有下文,“……我喜歡你的創意!睈蹅惼滦θ菘赊,漂亮的藍眼睛直視著詩詩嚇得呆傻的面容,“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我知道,你們中國人喜歡吃火鍋。我們就吃火鍋怎么樣?”他彬彬有禮地提出邀請。
這話的效果猶如平地里一聲炸雷,把詩詩炸得傻在當場。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十幾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商詩詩和愛倫坡。
“不可能……”孫巧巧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語。
“絕對不可能……”郭天藍瞠目結舌。
“這……這怎么可能……”商詩詩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她不是在做夢吧?眼前這位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中文說得比母語還溜的愛倫坡先生竟然邀她共進晚餐?
她心亂如麻,腦細胞自動退化成一團糨糊,直覺地轉過頭去,求救地看向何其。
何其乖乖地坐在角落里。這一刻,會議室里的主角并不是他。他望著詩詩又羞窘又著急的表情,望著愛倫坡那金子一般粲亮的發,湖水一般湛藍的眼睛;他突然覺得那金色、那藍色分外刺眼。心臟莫名緊縮了一下,他——開始感到呼吸不暢。
然而,詩詩在看著他。她的眼神像一盞燈,灼灼地投射在他身上。她在向他征詢意見,她在等著他的回應;她是那么信任他,他又怎么可以辜負她的信任?于是,他連忙沖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伸手比出代表勝利的“V”字。身為她的朋友,他理所應當……支持她的每項決定吧?
清清冷冷的秋夜,何其一個人無處可去。他干脆跑到樓下的便利店里買了個便當,叫店員用微波爐加熱了,匆匆吞入腹中,算是解決了晚餐。
這種時候,那個傻瓜一定在吃著熱乎乎的火鍋,并且和那老外帥哥相談甚歡吧?他的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她面紅過耳的憨傻模樣,不禁淺淺地笑開了。逐漸地,那笑容又變得艱澀起來。他想起那金發碧眼的英俊男子、那種難以企及的雄姿英發,胸口不由得窒悶起來,只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加快了腳步往家里趕。
他回到一個人租住的小公寓門前,低頭翻找鑰匙。走廊很狹窄,燈光昏黃,有幾只叫不出名字的小蟲正圍著燈管團團打轉。就在這個時候,身后突然響起一個冰霜一般冷凝的女子嗓音:“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偷偷跑掉,你還真是不負責任的男人呢!
何其驀然變了臉色。他緩緩回過頭,正對上一雙閃著冷艷光芒的漂亮琥珀色眸子——
“薩賓娜?”
“你終于還是找到這里來了!
何其關上房門,瘦弱的身子倚在門板上,目光平靜地看著坐進溫暖沙發中的金發美女。先前為了躲她,他連酒吧的工作都辭了,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事假,每天躲在公寓里蒙頭大睡。然而,有句話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終于還是找到他了。
只是她的到來,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金發美女點燃了一支香煙,放在嘴里慢條斯理地抽。狹小的公寓內頓時充滿了嗆人的煙草味道。
她靜靜地抽完了一支,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終于開口:“何,跟我回去。”簡潔明了的五個字,沒有更多贅言。
聞言,何其臉上頓時顯現出一種“我可無福消受”的表情來,“你饒了我吧!彼砬橛袔追炙Y嚨匕欀,“這一切一點也不好玩,我不想玩了還不成嗎?”
“你知道嗎?導師很生氣呢!苯鸢l美女好似根本沒看見他滿臉的哀求之色,自顧自地往下說,“在這一屆的學生里,他最看好的人就是你?墒悄阕隽耸裁矗垦芯窟M行到一半,你撂挑子;論文也撤稿了,上百頁的心理報告丟在實驗室里發霉。何,你讓我很失望,讓大家都很失望!
何其靠著門板,咬住了嘴唇,好一陣默然不語。對于這樣的指責,他無法反駁。
他原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修讀心理學的博士生,薩賓娜是他的同學。那一年在美國的心理學術界,他和他們研究小組的其他成員一起被人稱作是“天才的一群”。
只是天才的日子呵,也終于有了的一天。有一天早晨醒來,他睜著一雙無神的眼望著天花板,突然發現自己的世界是那么單調乏味。日子像是被復制了,周而復始,沒有任何改變,更談不上什么驚喜。他需要做的就是每天泡在實驗室里,做實驗,寫報告,參加一個又一個學術研討會議,不斷享受著被人稱為“天才”的那種虛榮。這感覺就像他今天所說的那樣——“這一切,一點也不好玩兒呢。”
于是,他幾乎沒有一秒鐘的考慮便作出了那樣一個決定:他要逃開這里,擺脫目前的生活狀態,去一個沒有人叫他“天才”的地方,去做一些以往從來沒有做過的“平凡人”的事。
就這樣,他扛著行李跳上越洋飛機,來到這個國度的這座城市。因為擁有中國血統,也因為他一貫閑散親切的性子,他很快就在這里扎下根來,并且過得如魚得水。在這段日子里,他當過發型師、調酒師,也在街頭給別人畫過肖像。當然了,對于一個“天才”來說,這些技能并不難學。最后,他選擇留在一家公司里做心理咨詢醫師,拿著并不豐厚的薪酬,卻舒坦快樂地工作著。他覺得自己正要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正要開始擁抱新的美好,他甚至遇上了……一個平凡的女孩,很平凡,但又那么可愛。然而——
“何,你瘋了嗎?難道你真要在這種鬼地方將你的才華浪費殆盡,然后庸庸碌碌地過完下半輩子?你不要忘了,你可是擁有230的智商,你是個天才!可是她——”金發美女突然話鋒一轉,眼中帶上了濃濃的嘲諷之色,“那女人根本是個白癡!她連和我說話都不配!”說著,她用涂著艷紫色蔻丹的指甲點點茶幾上的煙灰缸,輕蔑地冷哼道,“對于我們天才來說,她就這像煙缸里的灰塵一樣呢,渺小又沒用。”
何其的眼神驀然冷凝起來。他的拳頭握緊,復又漸漸松開。他凝視著薩賓娜高傲而又冷艷的側面,良久,良久。終于,他開了口,用一種非常溫柔又暗藏堅定的聲音說:“薩賓娜,你不會明白。我……喜歡這里!
“我看你是喜歡她吧?!”薩賓娜猛然站起身來,恨聲喝斷他的話,“我是不明白!那女人有哪一點好?!你們有哪一點相配?!醒醒吧,你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薩賓娜,你冷靜一點!
“我知道怎樣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用你來教我!”薩賓娜憤怒地大吼著,絲毫沒有要控制自己情緒的意思。見狀,何其只好閉上嘴。
突然,薩賓娜不再吼了,也不再罵了。她用琥珀色的眸子緊緊地盯視著他,以一種平靜得有些過分的語調道:“何,要我打醒你嗎?”
何其苦笑,“請便。你知道我沒有還手的余地。”他會被當成沙包揍嗎?要知道薩賓娜可是跆拳道黑帶的選手呢;蛘呖梢赃@么說,對于像她或他這樣的天才來說,這世上幾乎沒有什么學不會的東西。
下一秒鐘,就見薩賓娜飛身向他撲了過來——沒有朝他蒼白的臉上揮一拳,卻不偏不倚地撲進了他的懷里。她白皙的臉龐貼靠在他的肩頭,金子般的長發搔動著他的鼻尖。她的聲音軟弱下來,甚至帶著一絲哭腔,“何,我一直都喜歡你,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吧?只有我和你……才是最相配的一對!”
何其的身子驀然僵住了。
“我們一樣的聰明,一樣優秀,還有共同的事業。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何,跟我回去吧,伙伴們都在等著你歸隊,還有老師!彼_賓娜的聲音無比溫柔,琥珀色的眼眸中閃動著叫人無法拒絕的醉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