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巧巧用手指了指詩詩,小聲道:“喏,有人發瘋呢。”
“誰發瘋?是——你?”灰影子一見到詩詩,不禁愣住了。
而詩詩此刻比他愣得更徹底。她足足呆愣了三分鐘有余,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何其?難道你就是來換門牌的那個木工師傅?”
不會吧?冤家如此路窄?
面前的男子一襲灰風衣,頭戴同色漁夫帽,帽沿下面是蒼白瘦削的臉。沒錯,他就是何其。除了何其,世上還有誰會作如此怪異的裝扮?詩詩只覺得眼前一陣發暈。
而何其的表情也和她一樣驚訝,“咦,你的頭發……難道又染黑了?”說著,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她頭上的豹紋絲巾。嘩啦一聲,絲巾流瀉而下,商詩詩的一頭鮮艷紅發頓時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無遺。
“天哪,詩詩姐你……”孫巧巧驚異地倒抽一口冷氣。
“我沒想到……原來這么松!焙纹錈o辜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絲巾,再看看詩詩,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生氣了?”她那雙眼紅得像是可以噴出火來。
詩詩徹底瘋了。
“何——其!”她將桌上的牛皮紙箱一舉掀翻在地,爆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高分貝怒吼,“你該死的見鬼的快點把門牌換完了就給我滾出去!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喪失理智的事情來——”她左看右看,四下尋找可以傷人的利器。
正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篤篤響起。一個身穿工人套裝、肩背工具箱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察覺到室內的怪異氣氛,他怯怯地舉起一只手發問:“請問,是這里需要換門牌嗎?”
詩詩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顯然已非她的脆弱心靈所能承受。她提起一根手指,顫顫微微地指向門口的中年男子,“你是那個木工師傅?”
男子被她嚇到了,木訥地想了好久才點點頭。
“那么,你是——”她將不可置信的眼光緩緩轉向何其,心中升起一個極端不祥的預感。上帝保佑,他可千萬不要是……
“我是銷售部新上任的心理輔導醫師,我叫何其!焙纹湔Z氣正色地介紹自己。
稍晚時分,銷售部里沖擊鉆轟天作響,墻壁上塵屑亂飛。詩詩癱軟在緊挨著廁所的那張辦公桌上,欲哭無淚地看著木工師傅把墻上的“副理辦公室”門牌拆下來,釘上一塊氣派的金底黑字招牌——“心理咨詢室”。
何其站在邊上,雙手環肩,不時出聲指點:“師傅,拜托你,往上面掛一點……對了對了,就是這樣……唔,要不再往左邊一點好了……”
嘖嘖,初來乍到就把別人當傭人使喚,他可真神氣啊。詩詩不爽地冷哼一聲,順手從牛皮紙箱里抓出一個粉紅色臺歷架,狠狠摔在桌上。
而孫巧巧以S型的優美姿勢站在何其身邊,臉上帶著SALES人員特有的諂媚笑容,嬌滴滴地說道:“何——醫師是吧?我聽說,你的心理學博士學位是在麻省理工學院修讀的吧?我有幾個學長恰巧也在那里留過幾年學呢,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哦……”
嘖嘖,人家前腳剛進門,她后腳就粘上去撒嬌發嗲,真是要不得。詩詩抽了張面紙,用力地擦拭著自己的粉紅色咖啡杯。擦完了,她抓起邊上的粉紅色羽毛筆,再取過一本粉紅封皮的記事簿,攤在桌上開始寫字。
就見何其立刻一臉笑容地走到她桌前,熱情地向她打招呼:“嗨,你叫商詩詩?”
詩詩奮筆疾書,頭也不抬。開玩笑,像她這么有骨氣的人,怎么會跟強占了她辦公室的“敵人”說話?
“你是銷售部的副理?”何其又問。
“對呀,詩詩姐可是我們銷售部里的老前輩呢。在我入行之前,她已經在這里工作了……我算算看哦——”孫巧巧裝模作樣地掰著指頭,而后驚訝地嬌呼了一聲,“呀,真沒想到,竟然已經有五年了呢!”
討厭的孫巧巧!不就是比她“微弱的”年輕了五歲嗎?用得著天天掛在嘴邊上宣揚嗎?詩詩幾乎把筆桿握斷,但表面上,她還是裝著一臉平靜無波,羽毛筆在記事簿上偷偷寫下四個英文字母:S-H-I-T!
“不過,當我告訴別的部門的同事,說我們詩詩姐已經快三十歲了,他們都不敢相信,直說我騙他們呢!不過這也難怪,我們詩詩姐看上去多顯年輕,多天真爛漫吶!何醫師你說是不是?”孫巧巧存心氣死她。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詩詩低著頭,繼續在紙上寫:B-I-T-C-H!
何其饒富興味地看著這個與自己十分有緣的商詩詩。基本上,這女人長得非?蓯,圓溜溜的眼睛,瞳孔很大很黑;紅撲撲的臉頰,腮幫子氣得鼓漲漲。她耷拉著腦袋,下巴幾乎埋進了衣服領口里;她像一條貪曬太陽的懶狗,有氣無力地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表情雖是憤憤不平,看起來卻又可憐兮兮。這時,何其不禁想起了前一天她在美發店里對他說過的話,“我雖然人長得幼稚,可是我已經29歲了,我也有尊嚴的!你們干嗎都看不起我,搶著欺負我……”
想到這兒,何其摸摸下巴,忍不住笑了?磥恚@位商詩詩小姐的工作環境和心理狀態都大有問題呢。而他作為一名優秀兼有愛心的心理咨詢師,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豪情壯志來,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幫助她。
于是,他拉過一把椅子,主動坐到詩詩對面,微笑著道:“商詩詩,我們可不可以談談?這樣吧,你跟我聊天,我請你吃巧克力!彼视嬛厥瑥娘L衣里掏出一塊巧克力,誘惑似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沒想到詩詩不為所動,她站起身,板起一張冰塊臉,冷聲道:“我去洗手間!闭f完轉身就走。
何其望著她的背影。她身材嬌小,脊背卻挺得直直的,每走一步都用力跺著地板,好像有滿肚子的怨氣發泄不出來似的。她的紅頭發隨著腳步一下一下地晃動著,仿佛一叢火焰,是那樣強烈地吸引住他的視線。
原來,她就是商詩詩。何其思忖了片刻,從風衣里掏出一本橘色封面的小本子,用筆在上面用力寫下:“商詩詩——”寫到這里,筆端忽然凝滯了。為什么要寫她的名字?他也不知道。
這天晚上,商詩詩心情郁悶不已。沒有了男朋友,她一個人在街上閑逛到腳酸,最后終于決定約上大學時期的好友蘇黎一起去PUB喝酒。
她們相約在一家名叫“黑匣子”的酒吧。詩詩一腳剛踏進去,便被兩名服務生攔了下來,“對不起,未成年人不得入內!
“兩位大哥,你們真會開玩笑,其實我已經29歲了——”詩詩說到這兒,不禁自嘲地搖搖頭,又補上一句,“當然我知道,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
“身份證!狈⻊丈谋砬榭岬孟褡。
詩詩正要低頭從包里翻找,身后突然響起一個柔美的女聲,聽在她耳中簡直猶如天籟一般動人:“不用找了!
詩詩回頭一看:只見路邊停著一輛火紅火紅的BMW跑車;跑車上倚著一名身材修長的卷發美女,正唇邊含笑,優雅地沖她揚手。
“蘇黎!”詩詩忙叫。
卷發美女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櫻唇微撇,對服務生道:“她是我朋友,麻煩你們放行!
“是,蘇大小姐!狈⻊丈⒖厅c頭哈腰,態度比起之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蘇大小姐——蘇黎滿意地微微一笑,隨即挽起詩詩的胳膊,粲然笑道:“詩詩,我們進去吧!
進了酒吧,她們直奔吧臺。從大門走進去不到五十米,一共有二十七個人跟蘇黎打招呼,詩詩嘆為觀止。
兩人坐上吧臺邊的高腳凳,詩詩迫不及待地發問:“蘇黎,他們都是些什么人呀?為什么一個個都好像跟你很熟似的?”
“沒什么,大家一起出來玩過幾次,算是酒肉朋友罷了!碧K黎一聳肩,姿態慵懶又別有一種瀟灑的感覺。說著,她朝吧臺內的調酒師打了個響指,“兩杯‘特基拉日落’,謝謝!
“那個……我不太會喝酒的,喝不了幾杯就會醉了!痹娫姴缓靡馑嫉厣χt頭發。真丟臉,算起來蘇黎和她同歲,可是看看人家多么優雅大方、多么成熟自信!而自己和她一比,簡直就像個高中未畢業的幼稚小女生,實在上不了臺面。
“沒關系,雞尾酒的濃度并不算高。大不了醉了我扛你回去咯!碧K黎又是云淡風輕地一聳肩,卷曲的栗色長發隨著她身形的扭動,無聲地滑落在她雪白的肩膊上。詩詩立刻聽到在場的男士發出一陣陣驚艷的抽氣聲。
詩詩不自覺地用手去摸自己的橘紅色爆炸頭。噫,硬得像塊石頭。同樣是卷發,效果怎么可以差這么多?
都怪何其那個混蛋!詩詩思及心頭恨,立馬憤憤不平起來,扯著蘇黎就把這兩天遇上的倒霉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蘇黎歪著頭,姿態優雅地聽著,不時微掀唇角,漾開淺淺的笑容。
“總之,你看著好了,他們得意不了多久的!一個月以后我們經理調職,到時候整個銷售部里就屬我最大!等我坐上經理的位子,哼哼,我一定整死孫巧巧,整死何其,整死辦公室里那群成天跟我作對的臭女人!”詩詩越說越氣,最后只差沒拍桌大吼。
見她如此上躥下跳,蘇黎也不阻止,只是將手覆上詩詩的肩頭,含笑地看著她。
于是詩詩繼續發火——心想反正這酒吧里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清誰,“最可惡的就是那個何其!我真的搞不懂他究竟是干什么的,一會兒是發型師,一會又變成心理醫師!昨天才燙壞我的頭發,今天又搶走了我的辦公室!我大概是天生跟他犯沖,不知道明天他又要扮成什么鬼樣子來捉弄我……”詩詩罵得口干舌燥,正好調酒師端上兩杯“特基拉日落”,她一把抓過來,舉杯一口仰盡,胸中豪氣頓生,吆喝道,“再給我一杯!”
“詩詩你悠著點,再這么喝下去你真的會醉!碧K黎按住她的手。
“沒關系啦!這雞尾酒一點酒的味道也沒有,喝起來酸酸甜甜的,好像柳橙汁哦!調酒師大哥,你說是不是?”也不知道詩詩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她居然把手伸過吧臺,直接去搭調酒師的肩膀。
“是很像柳橙汁!毕氩坏侥钦{酒師居然這樣回答,“——因為我給你喝的就是柳橙汁!闭f完,他摘下頭上的漁夫帽,露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
“!不是吧?”詩詩看清那人的臉孔,驚得倒抽一口冷氣。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用力地睜開,喃喃道,“我一定是喝醉了……一定是……老天爺……這位調酒師大哥為什么長得跟何其一模一樣?”
“沒有為什么,我就是何其啊!闭{酒師何其歪著腦袋笑看她見鬼一樣的表情,好不開心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