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點,太陽初升,空氣清新,早起的鳥兒啁啾歡叫。行道樹下,西裝革履的俊男薄唇微撇,毫不留情地吐出決絕的語句。
“嗄?”聞言,商詩詩張大了嘴,“你說什么?”大好的早晨,黃金般的星期天,為何他會特意跑到她家樓下對她大講英文?
“我是說,你不是我的那杯茶。”俊男鄙夷地皺起濃眉。噫,這女人居然連最基本的英語都聽不懂,害他還得用中文再翻譯一遍。
“什么……茶?你想約我去喝茶?”商詩詩不解地瞪大眼。面前站著的男人,是她交往了近三個月的新任男友郭天衡。而他此刻的表情極為冷酷,看起來不太像是來約她喝茶,反倒像是要約她去決斗。
“詩詩,你真是——”俊男被她的駑鈍氣得直翻白眼。面前站著的女人,是他郭天衡交往了近三個月的新任女友商詩詩。她身上穿著印滿可笑狗熊圖案的睡衣,腳踏木拖鞋,披頭散發,正一臉茫然地瞪著他。
見她這副傻樣,郭天衡終于下定了決心,“這么說吧。我的意思是——”他抹了把臉,抹掉心底的最后一絲內疚,換上決然的表情,“詩詩,我覺得我們分手會比較好!
這回商詩詩徹底愣住了。
什么?他一大清早跑到她家樓下就是為了要跟她說分手?
可是,他們僅僅交往了三個月而已。≡谶@三個月里,她自問表現良好,對男友溫柔體貼,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得簡直可以去提名參加“十大愛心女朋友”評選。可是為什么一切都好好的,他卻突然提出分手?
片刻的靜默后——
“你既然想跟我分手,那為什么還要約我喝茶?”商詩詩一臉委屈地瞪住面前男子,眼中來上了淚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此刻郭天衡比她更想哭。這女人到底在說什么?簡直牛頭不對馬嘴!“我的意思是,我們倆不適合,你不是我的那杯茶,我喝不下去,也不想再喝了,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痹娫姲杨^搖得比撥浪鼓還快,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半晌,突然迸出一句:“天衡,你知不知道,我已經29歲了?”
“呃?”
“我……實在很需要跟人結婚!
郭天衡的眼角開始抽搐。
“所以,我現在不能和你分手的,不可以的!一旦我們分了手,我就沒有了結婚對象;一旦沒有了結婚對象,我就結不成婚了。我這么說,你明不明白?”
郭天衡的臉色開始發青。
“你一定明白的,對不對?”商詩詩滿臉期待。
郭天衡幾乎咬破嘴唇。
“那剛才的話,我當你從來沒說過,OK?”
“不OK!一點都不OK!”他猛然反應過來,大叫,“詩詩,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你再這樣蠢下去,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會受得了你!”他一時情急吼出自己的真心話。
“我、我、我……蠢?”商詩詩怒火沖上腦門,氣得直結巴。
“你也會說,你已經29歲了!但是你為什么還像個小女孩一樣,又幼稚又無聊,成天咋咋呼呼、瘋瘋癲癲?”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索性撕得更徹底一點。郭天衡抹了把臉,神情狼狽地道,“反正我們今后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欠誰。你別再企圖找我當長期飯票?丛谖覀兣笥岩粓龅姆稚,我給你個忠告——”
“忠、忠告?”商詩詩不可置信地低叫,F在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甩她的人還要反過來給她忠告?
“我拜托你,你成熟點,實際點吧!”
郭天衡的話語鏗鏘響亮,擲地有聲;商詩詩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張開了嘴想反駁:“我哪里……”她哪里不成熟、不實際了?
“我知道你想結婚想瘋了——”他悍然切入,“但結婚不是過家家酒!就算男人要結婚,也只會找那些身心成熟的女性——”
“我……”難道她是發育未完全的小女生?
“還有,我知道我一定不是第一個這樣說——”
“啊!”她受不了了!捂住耳朵放聲尖叫,叫聲長達數十秒。叫完了,她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紅通通的眼死瞪住郭天衡,“你、你怎么知道?!”
該死的!還真被他給說中了!
從她大學畢業出社會的那一天起,幾乎每個認識她的人都會這么對她說:“詩詩,你看上去好年輕、好有朝氣哦!币婚_始,她還為此而沾沾自喜,正經覺得別人是在夸贊她來著。然而時間一久,人們就會自動修改之前的說辭,他們會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口吻慨嘆,“詩詩,你怎么老是長不大?”或者是“詩詩,你能不能別那么幼稚?”
幼稚?呵,她商詩詩今年已經29歲了,從幼稚園畢業已經足足超過20年!25歲以前,她或許還可以名正言順地裝傻充愣、扮青春少女;可是現在——在她商詩詩即將邁入三十大關卻依舊單身、前途慘淡外加情路坎坷的今天,她居然被前一秒鐘剛剛拋棄她的男友指著鼻子斥罵“幼稚”!
天啊……這是什么世道……
商詩詩仰頭望天,天上白云朵朵。商詩詩握拳深呼吸,初秋的涼風沁入心脾,舒爽而愜意。在這樣美好的早晨,所有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只有她被郭天衡刻薄的評語氣得七竅生煙,淚水在眼眶打了幾個轉,硬是忍著沒落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馬路邊站了多久,直到一個笑嘻嘻的男子聲音自身后響了起來——
“小姐,這么巧。俊
是誰?誰在跟她說話?她抬手抹了把淚,定睛一看,郭天衡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空曠曠的人行道上除了油條燒餅攤之外別無一物。
怪了,明明沒人啊。她眨眨眼睛。
正在這時,那聲音又響了起來:“今天我失業,正好碰上你失戀,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
商詩詩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她突然發現,除了早點攤之外,路邊的花壇欄桿上居然坐著一名——乞丐?
這個男人……應該是乞丐沒錯吧?他身穿長長的灰色風衣,頭戴灰色漁夫帽,寬闊的帽沿遮住了臉容。他雙手環肩,沖她歪頭微笑,“小姐,你是在找我嗎?”
商詩詩訝然地張大了嘴,“你……你是……在跟我說話?”嘩,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會突然冒出個服裝怪異、形容神秘的男人來?他該不會是電視里常演的那種暴露狂或者變態殺手什么的吧?
想到這里,她不禁后退了幾步,警惕地盯著她。
男子見她神情緊張,不以為意,反而笑呵呵地走近,友善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嗨,我叫何其!煅姆疾莺纹涠唷摹纹洹。”
“應該是‘天涯何處無芳草’才對吧?”商詩詩直覺地開口糾正他的錯誤。
“呵呵,是啊。我國文不太好,記錯了。”男子和善地笑。
這時商詩詩才想起來要害怕:一大清早的,這男人穿成福爾摩斯的樣子站在花壇邊隨便跟陌生女子搭訕,正常女人見了他都會心存戒備吧?這家伙是誰?他想干什么?
“你、你想干什么?”她斜睨著他,呵斥道。
“我想告訴你,茶有很多種!蹦凶泳尤灰槐菊浀鼗卮鹆怂膯栴}。
“。俊边@男人在說什么?詩詩一頭霧水。
“這世上不止有好幾百塊錢一聽的錫蘭紅茶,也有兩塊錢一大杯的珍珠奶茶,同樣很好喝呀。你看——”說著,男子兩手一攤,“嘩”的一下敞開灰風衣的前襟。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莫非就是電視上演的那個什么什么……“暴露狂!”詩詩猛地捂住眼睛,發狂大叫。
“小姐,我不是……”男子試圖走近她。
詩詩緊閉著眼,雙手一陣撲打,口里不停叫著:“死變態、臭流氓、少惡心我了、快滾開,啊——”驀地,她的叫聲戛然而止。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手中不知何時被人塞了一大杯珍珠奶茶,500CC,上面還插著一根色彩鮮艷的吸管呢。
呃?珍珠奶茶?
那男人剛才從風衣里掏出來的居然是一杯珍珠奶茶?!
詩詩呆住了。
她將不可置信的眼光緩慢調往男子身上,后者臉上并無異狀,仿佛自己做的只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你喝喝看,很溫暖呢。”他的笑容也很溫暖。
詩詩死瞪著這名怪人,不說話。
“放心,我沒有下毒哦。”他笑吟吟地保證。
詩詩還是不說話。
“其實,我在奶茶里特調了木瓜汁,具有養顏豐胸的作用呢……”
“啪”的一聲,奶茶落到地上,摔破了。滾燙液體賤上詩詩的木拖鞋,她大叫一聲:“你有神經!”然后轉頭就跑。
“小姐,我想你是誤會了……”男子的聲音追上來。詩詩回過頭,指住他鼻子大聲警告,“別跟著我!”
“可是……”
“再跟著我我報警了!”
“小姐……”
“小姐你個頭啦!我不是小姐!我不做那一行的!”商詩詩現在是滿腔怒火外加滿頭霧水,她用力跺著地面,怒氣沖沖地往前走,絲毫不管后面那男子不住的呼喚。
真見鬼了,她商詩詩究竟走了什么霉運?星期天一大早莫名其妙被男友甩掉不說,現在居然又碰上個神經病請她喝奶茶!這個家伙叫什么來著……對了,何其!待會兒她一定要打電話給警察局,叫他們來抓走這個語無倫次行為怪異的風衣男;她還要去居委會投訴,現在這個小區的治安真是越來越差了,什么人都能混進來!
商詩詩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沒有發現這個名叫何其的男子正用充滿興味的眼光目送著她的背影,然后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個橘色封面的小本子,翻開扉頁,在上面寫下,“今天早上,我遇上一個很好玩的女生,她今年29歲,剛和男朋友分手……”
失戀中的黑色星期天。商詩詩在床上躺了一個上午,滾著棉被唱了幾首傷心情歌,掉了幾滴眼淚。中午時分,她振作著爬起來,沖進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泡面。
食物香氣蒸騰,她舉箸大啖,順便在心里第一百零一次抱怨自己的霉運。
該死的郭天衡,他不要她、拋棄她也就算了,居然還說出那種刻薄的話來打擊她的自尊!她商詩詩對天發誓,她要是不找個比他優秀一千一萬倍的男人嫁了,她就給他踩在地下當鞋墊!
還有那個該死的何其,沒事打扮得奇奇怪怪向她搭訕,還從風衣里變出一杯奶茶來給她喝,真是變態啊變態,變態得可以!
詩詩喝了兩口面湯,突然停下動作:咦?好奇怪哦,她竟然這么清楚地記得那個風衣男叫作“何其”——“天涯芳草何其多”的“何其”。以她的粗神經,對于僅有一面之緣的人通常是掉頭就忘的,今天怎么突然變得記性這么好,居然連他那頂詭異的漁夫帽都記得一清二楚?
詩詩沒想法地搖搖頭。唉,看來自己真的是受了他的刺激,而且刺激得不輕。
這時,一根頭發掉到面湯里,詩詩瞪著那湯碗,愣了幾秒,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撂,站起身上,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朗聲說道:“對了,我要去剪頭發。所有失戀的女人都會去剪頭發,我沒理由不剪嘛!
于是,她自言自語地出了門,自說自話地來到小區附近的一家美發店。門口的迎賓小姐笑吟吟地招呼她:“妹妹,來剪頭發呀。呵呵,新學期新氣象,是該換個新發型了。”
妹妹?商詩詩無語地望著這名看上去明顯不滿25歲的迎賓小姐。拜托,她已經29歲了好不好?她拉拉身上的超大款紅黑格子襯衫和卡其七分褲,心中雖有幾分委屈,但也明白得很:她身上這身打扮,的確像極了未滿18歲的高中生。
小姐招呼她坐到鏡子前面。她剛拿起桌上的美發雜志準備翻看,身后立即揚起一個開朗頑皮的男聲調子:“小姐,想剪什么樣的發型?”
這個聲音……好耳熟哦,好像在哪兒聽見過似的。詩詩回過頭——
“。 彼ㄈ菔卮蠼。面前這個男人——身穿灰風衣、頭戴漁夫帽,如此古怪的衣著打扮,不是何其還會是誰?
“小姐,我們又見面了!焙纹湫Σ[瞇地摘下漁夫帽,紳士般地沖她欠了欠身,又再戴回頭上。此時發廊內燈光通亮,令詩詩終于得以看清他帽沿下的臉容。
這男人長得……十分詭異。
確切地說,他是美得十分詭異。嚴格說來,他長得并不算英俊,卻又矛盾得非常美麗。他臉龐瘦削,膚色蒼白,眉眼細致,兩片淡粉色的嘴唇薄薄地抿在一起。
這時,詩詩想起一本書上說過,薄唇的男人通常都很寡情,可是這個何其顯然是個例外。他很熱情,甚至有些過分熱情地湊近她的臉,笑道:“我是這里的首席發型師何其。小姐,你若想要變漂亮,請我替你剪就對了!
“別聽他瞎吹。”迎賓小姐笑著插嘴,“這家伙兩個小時以前剛剛來這里應聘助理發型師,我們老板還沒最后決定要不要用他呢。”
“那我可不要他給我剪頭發,萬一剪成狗啃頭誰賠給我。俊痹娫娺B忙搖手。什么嘛,原來這家伙是個新手。
何其聽了笑眼彎彎,尖頭皮鞋踏著地面,踩出“噠噠噠”的歡快聲響,好像在跳踢踏舞。詩詩看著這個男人,滿心狐疑地想著:瞧這家伙一副吊兒郎當的德性,他真的會拿剪刀嗎?
“妹妹,你別看他人長得這么沒信譽,其實他的手藝很棒呢,你不讓他剪絕對是你的損失哦!”迎賓小姐說。話沒說完,她抄起桌上的剪刀,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朝何其的方向擲了過去,“接著!”
剪刀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仿若電影慢鏡頭般地轉了幾個圈,飛呀飛……竟然飛向詩詩!詩詩頓時嚇得面色慘白,呆若木雞。連一聲尖叫都來不及發出,從旁邊陡然伸出一只手來,驀地抓住翻飛的刀柄!那是何其!
如此自信而又邪惡地笑著的,當然是何其!他將剪刀抄在手中繞了兩圈,抖了幾抖,最后穩穩地夾在兩指之間。
嘩……詩詩看得呆了:空手入白刃,特技表演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