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什么話要說嗎?”
“嗯?什么?我有什么話必須說嗎?”她一頭霧水。
她要說什么?晚安?剛才說過了!
“看來你也是難以將思念說出口的人,這樣很吃虧的。晚安。”海汪洋說完,瀟灑地掛斷電話。
聽著陣陣嘟嘟聲,方本心非常挫折。
為什么丟下這沒頭沒尾的啞謎?
她智商不高已經夠可憐了,懷揣著不給解答的問題,她今晚還要不要睡。
***
并非第一次來到水族街,但方本心看到“海之心水族館”六個大字,還是感到無比新奇和驕傲,因為她的朋友是這間水族館的老板。
“為什么會取名為‘海之心’呢?”她指著招牌興奮地問,“和我的名字好搭喔!”好巧,處處是驚喜!
“想知道?”視線停駐在她的雙眸中,此時海汪洋的瞳眸已不像無波的湖,像暗潮洶涌的深海。
“拜托一定要告訴我!眲e再讓她失眠了,昨晚的教訓還不夠狠?想到天亮也抓不出半個線頭。
“因為……”他傾身靠近她。
方本心屏息,直覺會聽到很不一樣的答案。
“因為,我挺喜歡‘鐵達尼號’這部電影!
“呃,所以‘海之心’這個名字取自于那條項鏈?”她一呆。
“請幫我保密,這算半抄襲!焙M粞罄^續在她耳旁悄悄地說。
抄襲啊,意境都不優美了……
她臉頰微微抽動,懷疑他真的沒有浪漫的因數,有點委靡地跟著海汪洋走進水族館里。
水族館里共有三名員工,兩名正職,一名工讀,皆為男性。海汪洋并不排斥女性員工,但男性員工是必須的,畢竟這份工作得扛些重物如魚缸、造景物等等,剛好來應征的都是男性。
雖然員工們看到總孤身出現的老板身旁多了位女性,很是好奇,但不敢多發問,向他們打個招呼便繼續在店里各個角落忙碌著。
“我知道的魚種不多,頂多叫得出孔雀魚!狈奖拘牧饔[起大大小小的水缸,店里魚類繁多,令人眼花撩亂。
“如果你有興趣,往后我可以向你一一介紹!焙M粞蟾谒砗蟮。
“那麻煩你先從這家店的起源說起羅!
“原本我只是在臺北總店里當個小員工,后來因為老板經營不善,想將生意收起來,我便大膽提議希望能接手,更改店名,看能不能重整成功!逼骋娨晃财卟噬裣蔂顩r不好,海汪洋喚來其中一名員工處理后,繼續道:“至于結果如何,你看見了,我在臺中開了第一間分店,目前總店和分店皆沒有倒閉危機。”
“費了你許多心力吧?”聽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她知道過程絕不可能如此輕松順利。
“結果才是重點。”商場上的殘酷,沒有必要讓她碰觸。
“沒想過當個領薪水的員工就好嗎?”原本的水族館倒了總還有其他工作可找,扛起未知的難題得下多大的決心?
“自己當老板才能讓賺錢的速度增快!焙M粞蟮恼Z氣依舊淡然。
想多賺點錢無可厚非,方本心能理解。
“但是風險相對也高。”
“當時積蓄不多的我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如果害怕放手一搏,我永遠無法知道成功曾給過我契機!
從他的言談聽來,他當初非常想盡快飛黃騰達,不,應該說非常汲汲營營于掙錢。
“那時的你很需要錢是嗎?”
“也許!焙M粞竽:膽。
“為什么?”方本心不得不承認,她對他那段過去充滿好奇。
“為了……為了贖罪和證明自己。”他扯起不怎么好看的笑。
這兩個答案完全不在方本心的猜想里,她一愣,回過頭來,剛好將海汪洋的苦笑盡收眼底。
她從未看過他露出如此難堪的笑容,他給她的印象通常是不茍言笑,表情漠然,鮮少幾次看見他展顏,但他那時的笑是真誠的,不曾這樣滿是陰暗。
他過去曾發生了什么事?
“贖罪?證明自己?我滿訝異是這樣的原因!
“這樣的原因也并非我樂意!彼倪x項只有一條路,諷刺的是,他是心甘情愿走上那條路。
“抱歉,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笔虑榈氖寄┩耆幻鳎龥]有資格評斷。
“謝謝!
“你達到目的了嗎?”孤兒的背景有許許多多不同面貌,每個故事一定都非歡欣喜悅,若能解決遺憾,是再感謝不過的事情。
“要看對方給不給我達到目的的機會!睕Q定權始終不在他手上,他只是賽跑的選手,終點在何處,他無從得知。
“你選擇在臺中開分店而非其他地區,也和……這件事有關嗎?”
“你說呢?”他又把問題丟回給她。
“我問這么多,希望不會太冒犯你!彼蝗徊话财饋。
知道太多不見得是好事啊。
“怎么會,我從來就沒有要隱瞞你的念頭!敝皇窃缰阑蛲碇赖牟顒e。
這句話仔細探討,還是帶著隱晦不明。
他不打算隱瞞任何人?還是單指她?
如果他所認識的人都能知道,她當然放心;但如果她是他要傾訴的主角,她不免坐立難安。
綜觀過去這段日子兩人的交集,她再遲鈍,也能感覺出他不是只將她當作普通朋友。
曖昧已然滋生……
“能夠讓你信任,我……”很榮幸?很無措?很兩難?很開心?
方本心深深陷入大腦打結的狀況中,短短幾個字實在很難說清楚她此刻的心情。
海汪洋睇著她苦惱的表情,居然很是享受。
正欣賞著時,他的衣角被一股小小的力道拉了拉。
他往力道來源望去。
“叔叔,我要買三叢莫絲。”一名約小學三、四年級的男孩道。
莫絲屬于陰性水草,在極低的光線下即能生存,小魚、小蝦喜愛躲藏其中,算是比較好照顧的造景水草,水族新手大多從此入門。
“你好,昨天買的數量不夠是嗎?”海汪洋記得這個小學生,昨天在清點店內水草總數量時,就是他替這個孩子服務的。
“爸爸說多放一點會更好看。”男孩指了指將車臨停在店外等待的父親。
“愿意幫爸爸跑腿真乖,我馬上幫你撈莫絲!毕蚍奖拘耐兑詴簳r失陪的手勢后,海汪洋領著小學生到水草缸那兒去,“如果你叫我大哥哥,我再偷偷送你一叢小莫絲!
敢情總店會重整成功,半買半相送,與顧客搏感情,這招是功臣之一吧?但有必要把育幼院那套稱呼沿用到這兒來嗎?
方本心失笑,得花點力氣才能壓抑笑聲。
她想,海汪洋真是很難令人摸透。
單單幾個形容詞難以描繪出完整的他,越和他牽扯,越發現他的面貌多元,人如其名,大海雖然本質是水,變化出的姿態卻有萬端,他習慣將外在圈囿于無波無浪中,但一涉足探入,海面下的樣貌可能極為豐富。
他可以固執,可以冷淡,可以溫柔,可以幽默,初相遇時的纏繞雖令她困擾,可是到了此刻,她并不討厭他,甚至樂于繼續習慣……
她,想好好將他看個仔細。
那專注于撈水草的手臂當然比不上健美先生,卻愿意替她教訓惡人;身高不比模特兒頎長,但他打橫抱起她的視線高度卻令她一時迷炫;不特別出色的五官沉穩悠然,讓她看著、看著竟不顧基本的危險常識,答應跟他出門好幾次……
她和他之間的關系就像一句成語……唔……啊,想到了,交淺言深。
言語有種神奇的力量,她大概可以體會。
方本心的視線隨著他的身影,看他將莫絲打包好遞給小學生,然后伸出手接過小學生付的錢,在收銀臺上按了幾個按鍵后,撕下發票和應找的錢一并遞給小學生,揮揮手目送小學生開心地奔出店門。
海汪洋旋過身,梭巡著她的目光,然后與她四目相接。
她該趕緊命令眼珠移動,隨便找個魚缸當目標物也好,省得臉頰上的熱度有飆升的危險,但,他的視線就像磁鐵,將兩人吸住。
這時該有什么反應比較好?
嘿嘿笑?
好像讓她更難逃脫花癡的命運。
眨眨眼偽裝沙子跑進眼睛里?
當這里是海灘啊,有著舒適空調的店里哪來剛好搗亂的風沙?
算了、算了,誰怕誰,看就看啦,反正她也還沒瞧過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