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
“你不知道嗎?咱們東凌郡在先王時被圣上封侯此地,但有一道不為人知的諭令——郡王此生不得踏入中土一步。這是恩賜嗎?讓郡王領著一塊荒蕪之地,爾后是生是死都由他自理,明為封王實為貶抑,這是變相的流放呀,你說這會兒曜意國派來的信使會有什么好消息嗎?”穆承德在孟離霜耳邊吱吱喳喳,大抱不平。
“不得踏入中土……”好殘忍。
“倘若不是先王致力于開墾荒地、造渠鋪路,用心經營,咱們東凌郡不會存在,當然,郡王也有一番長才,他大刀闊斧整頓郡城,與鄰近各邦互惠來往,讓東凌郡更為繁榮。維持基業已不易,而要在根基上更為發展可說是難上加難。⊥舯惶蕹谕獾臇|凌郡現下有幸蒙皇上寵眷,你說會有什么好事嗎?還不是想拿點好處?”
她倒與穆承德有志一同。
“阿離,郡王喚你進去。”筌公公不知不覺來到兩人身后,冷著臉傳喚。
“知道了。”她匆匆拉整衣袖離開。
“真是不明白這小子哪兒來的,他到底有何魅力可以讓六皇子及郡王寵幸,莫非他懂巫術迷惑人心?”筌公公是看著她飛黃騰達而感到不快的人之。
“這種話你跟我說說便罷,可別被其他人聽見。”穆承德勸告道。
“怎么著?”難道連說也不成?
“我有預感他會爬得更高,你說呢?”
“連您都這么說了,咱還能說啥!斌芄m這么說,嘴邊卻噙著不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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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我回京?”路繼堯猶如看不懂信函似的,揚起頭來,睨著兩名來使,撇著唇笑道,然而,他的語氣卻冷若冰霜。
“圣、圣上是要您回宮受封!毙攀贡凰迫说纳窔怦數剑f話結結巴巴。
“受封?”他提高聲調。
孟離霜明了,他是在嗤笑皇上的愚昧。
“圣上念郡王多年鎮守此地,無功也有苦,為東凌郡建下汗馬功勞,于是決定讓您重返京城,加官晉爵!
“我不需要皇上如此委曲求全!甭犓麄円宦暵暋盁o功”、“重返”,莫非他路繼堯當真可悲到必須卑微地祈求回京?
“郡王應當謹慎回話!毙攀箤λ@不敬的態度很是不滿。
“要明確一點的回答是嗎?滾!我東凌郡不屑回到曜意國的庇護之下!彼滟鼗貜停辉倭羟槊。
“你……”
“送客!甭防^堯面無表情地將來使請走。
紛擾過后,宮內一片寂然。
“郡王意氣用事了!泵想x霜在他的怒氣稍微平復之后,委婉地說。
“連你都覺得我應該進京叩謝圣上厚愛?”
“奴才并非這個意思!
“又來了,你總是喜歡自貶為奴嗎?”他清冷地瞟她一眼,其中不含任何情緒,“真將自己視為奴仆,你就沒有發言的余地。”
“我只是建議,聽不聽都由你!
“若你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無論什么我都會與你談。”
“郡王離題了!彼@是什么意思?逼她以真實的自己與他相對嗎?她心口微熱,有股難明的悸動在胸口蔓延。
“知道嗎?我喜歡你隱藏在表面下的那股倔強。”他冷不防地與她對視,眸底那抹熾熱燒融了以往的冰寒。
“郡王應該就事論事……”別再拿她當玩笑看了。
“應該、應該,我知道我應該做什么!彼淅涞氐,癱回榻上。這一切只有面對她時才會流露,他不在意被她看見他如此不羈的一面。
也許該說,他這一面只會出現在她面前,他何時開始如此信任她了?
“那兩名信使說不定會挑撥東凌郡與曜意國之間的關系!泵想x霜淡然地說,那信使走前的表情一直在她心頭回蕩,她直覺是一種預告,或是種警訊。
“我東凌有足夠的兵力與曜意國對抗!睎|凌郡在他的整頓之下已非昔日吳下阿蒙,要拿下絕非一天、兩天的事。
“別忘了鎮守關西的大將軍裴胤麒,他可是戰無不勝!
“他現在平息北方異族的動亂都來不及了,不會有閑暇插手我與曜意國之間的爭執。”這么說來,他還要感謝在東凌邊境頻頻鬧事的六族人。
“你……難道就不能多為郡里的百姓想想嗎?”
“你何必如此杞人憂天?一旦發生事故,我會頭一個將你平安送往外地,你安下心吧!”觀著她的嬌顏,他冷然地說道。
“我并非貪生怕死才與你如此爭論!”孟離霜動氣了,他怎么可以如此曲解她的一片好意。
“不然你要我如何解讀?除了百姓以外,你為的不是自己,莫非是為了我?是嗎?別說笑了!”他嗤聲諷刺。
“是,我是為了你!我不希望你發生任何意外!”她大吼出聲,激切地喘著氣,心緒紊亂不已。
“你說什么?”他一呆,眼眸帶笑,心頭漾滿溫暖,臉龐上泄漏了情緒。
她說了什么?孟離霜這才反應過來。
她竟然說出那種……那種話!她是丟了腦袋嗎?
“您貴為東凌郡之主,我這么……這么說全是為了東凌的子民著想,絕沒有其他意思。”她疾聲說道。不知道這下改口來不來得及?
“為了我?”路繼堯眼底的笑更濃。
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盈滿心頭的愉悅是為了什么。
“為了老百姓!”
“你是說為了我。”他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開心地提醒她。
“我改口了!”可惡!
“我聽得很清楚,你說你是為了我!笨此绾卫^續故作鎮定。
“我也說了……”
“停。”他截去她的爭辯,“就算你只是一時說錯話,你又何必如此介懷,就讓我開心一下也不行?”
正因為那不是隨便說說,所以她才……
天哪!她……
“原來在你心底,我始終只是一個主子,而你只是稱職地盡應盡的責任!彼掍h一轉,點了點頭。
她萬般感激他給她臺階下,然而一股莫名的刺疼卻在心窩處開始泛起。
“罷了,你退下吧,我不需要你了!毙σ鈹咳,方才愉悅的臉頃刻覆上冰寒。
承認自己的心意有這么難嗎?他不懂,也無法明白,她的亟欲否認惹怒了他。
他霍然改變的態度讓孟離霜恍遭雷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此地的,從她踏出永和宮,腦中就一直轉著,他要她離開,指的是暫時,還是從今以后不再相見?
她的思維從這一刻起不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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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他說不上認識,甚至從頭到尾她也只聽他提過自個兒的名字,她不知道她哪兒流露出一副好商量的樣子,否則他怎么會再度找上她?
“阿離,還記得我吧?我上回有找過你!眳菆灾钢约,喚醒孟離霜那段不太愉快的交際。
“我記得當時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
“別這么不近人情,當時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向你仔細說明!
這么說來,他現在時間很多啰?“但我很忙!
并非她蓄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就連往常沒有交情的人都要她伸出援手,那往后的日子該怎么辦?她會無法回絕其他人的乞求。
“這些人都是陋巷里的貧民,有些人甚至只能靠屋檐滴下的雨水維生,有的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吮指兒孫,你不幫他們,教他們該怎么辦?難道你要他們在巷弄里饑餓至死嗎?”
孟離霜抿了抿嘴?尚!別人的苦痛莫非是她的責任?又不是她搶了他們的食糧,將他們推人陋巷,更沒有限制他們乞食,他們這會兒來向她討取正義又有何用?她也經歷過饑苦,可她從來沒有妄想一步登天,他們憑什么向她要求,憑什么在她面前搖尾乞憐?
“我可以給他們一筆錢。”雖然不想這樣,然而在許多人的注目之下,她還是言不由衷地說了。
唉!希望此舉不會引起他們日后貪得無厭。
“你怎么可以這么殘忍,難道你要他們統統去死嗎?”吳堅聲色俱厲,氣急敗壞的罵道。
“我并沒有教他們去死。”
“可是你這么做就是要他們死!”
孟離霜按捺心中的慍火再次低語,“我只承諾我會給他們一筆錢,暫時解決他們的困境,然而今后他們會如何就不干我的事了,他們就算要死要活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我不會插手。”
“你竟然爬到了這個地位就忘了他人的可憐!你真是殘酷、下流!”吳堅的神情充滿鄙夷。
她冷冷地回應,“你說我殘酷、下流是嗎?好,我承認,但他們并非我的責任,將他們自己局限在陋巷里的是他們,是他們自己不愿謀取別的生路,自甘下流。我也蹲過陋巷,也喝過雨水,甚至吃過餿水、地上的污水,攢的是出賣自尊遭人踐踏所得來的錢!然而我熬過來了啊!
“上有六十老母又怎樣?她們一樣可以靠刺繡攢錢,下有吮指小兒又怎樣?當真養不了就將他們送到大戶人家做僮仆,別讓孩子跟著在陋巷中求生存,非得要貴人相助才行嗎?不!你們比我還要殘忍,我與你們素昧平生,甚至連名字都是你們自個說我才知曉的,我有任何義務幫助你們嗎?你們又有什么立場指責我?”
“說得這么聲嘶力竭還不都是為你的拒絕找借口,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們也沒有指望能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孟離霜無語,心冷至極。
“不過,你剛剛的承諾該不會不算數吧?”
“我并非言而無信之人!彼断卵,將一袋銀兩拋給吳堅,“這些銀子你們拿了之后,不要再來找我,否則難保我不會在郡王面前啐嘴。”
出言恫喝,她也不想,只是今兒個這一遭當真讓她見識到人心的不堪。
“我們也不會再來找你了,誰想自討沒趣!
吳堅嗤聲不斷,不屑的口吻使她聯想到多年前對她多所凌辱的柳昌明,那副嘴臉還真是如出一轍。
“若這些錢你們能夠好好利用,相信必能助你們脫離苦難!
她并不討厭這些人,只是替他們如此卑微的行徑感到可惜,不知他們日后想起,會不會為今日之事感到可恥?
希望她的話能深入他們心中,她不求得到任何回響,只盼這么做能有助從他們,而不是反而導致他們更貪婪。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她的視線后,她漫步回到與永和宮相鄰的住處,漱風小筑。
她環顧周遭,是的,這里看起來是這么典雅,怎能和她過去與父親的住處相比?
但她并未因此而得意,反而時時告誡自己不能墮落,眼前的奢華都是一時的,誰曉得她能擁有多久?
今朝她就遭受冷落了,不是嗎?
她慢慢地踱至漱風小筑外,看著這里清幽的景致,讓思緒平穩。
是她自己要求住進這里的,她不要多大的排場,多少人服侍,她告訴路繼堯,她只要一個安安靜靜遠離人群的地方就足夠了,于是他安排了這個地方給她,她在此住得十分舒坦。
她回到屋內,埋頭一片黑暗,她走到桌邊,欲點上燭火,條然發現屋內有一絲怪異。
“是誰?”
沒人回應她。
手邊的燭火末點燃,她放下火摺子,戒慎地走入內室,發現那濃濃的酒味是自炕床上傳來的。
床上有人?她走到屋角拿起木棍,小心地來到床邊。
那人一個翻身嚇壞了她,她舉起木棍就要擊下,沒想到卻被握個正著。
“你是如此謀殺人的?”醇厚悅耳的低沉嗓音隨著濃重酒味從床鋪中逸散而出。
孟離霜一震。竟是他!
“我只是出于防備!彼噲D取回木棍,他卻死抓著不放。
“這樣的防備未免薄弱得可笑!甭防^堯低沉的嗓音滿含慵懶。
她更加使力想奪回木棍,他卻懶得再與她嬉戲,反手一帶,將她整個人抓上床鋪,暖昧地讓她壓在他的身上。
“!讓我下去……”
“讓你下去?這可是你的床。”他不以為然的說道,醇酒的氣味在她的鼻間不住地繚繞,侵入她的呼息。
既然他知道這是誰的地盤,那他還愣著做什么?
也許她該提點他,“那你還不走?”
“你壓著我啊!
孟離霜趕忙想爬下他的身子,卻發現他的兩只大掌正緊鉗著她。
“能不能請你放開?”
“通常女人在我身上擺動只為了一件事……”他喃喃說道,那低啞的曖昧嗓音卻讓她動彈不得。
“我……我只是想離開……”
他將她壓得更近,更為緊貼,兩人幾乎相偎,似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這是欲擒故縱?我不喜歡,但是對象是你,我破例接受!
“你醉了!狈駝t怎會說出如此稚氣的話?
“我沒有醉,我是千杯不醉。”
“好,要我相信你沒醉,你就先起來!彼苊靼姿ㄊ亲砹,才會出現這樣慵懶的姿態。
“聽你的。”
他將她推至一旁,坐起身,就在孟離霜吁一口氣放松些的時候,又猛然朝她撲去,將她壓至身下。
“你根本就是醉死了!”她疾呼,臉頰轟地竄熱。
他的酒氣為他的舉動作最佳說明,他不僅醉了,還醉得不輕。
“誰說的,我起來了不是嗎?”
“別再試圖狡辯!你根本沒有離開。”她與他氤氳的醉眼相視,發現醉了的他更為魅惑逼人。
“有,我從下面起來,換到你身上……”他吹著氣,溫熱的氣息在她耳邊騷動,將她暈紅的面龐渲染得更為嬌艷。
“別鬧了,郡王。”
“我沒有鬧,我是故意的。故意喝了酒,到你這兒……”他瞅著她,臉上滿是懊惱,懲罰似的倏地朝她暈紅的小臉吹了兩口大氣,使她眼眸刺痛,鼻息全是酒味,“你真可惡,竟然在我教你離開之后就滾得無影無蹤,莫非你早等著這時機很久了,巴不得離開我?”
“我只是照您的指示……”
“對,罪魁禍首就是我!是我的錯!”他憤懣地道。
“你究竟是怎么了?”她惶惑地瞠目相對。
明明是他要她離開的,又不遣人傳喚她回來,她又怎敢厚顏無恥地出現在他面前?
她不要當個受他厭棄之人。
“我想念你……明明你是僭越忤逆,動不動就與我唱反調,為人又孤僻不懂情趣,沒有人是這樣行事的。我總沒在你眼中看見我一個為人君主的地位……我要求太多了嗎?”
聽他一陣指控,她不禁疑惑,“你是要我必恭必敬嗎?”就像一般的奴才?
“才不!你還是沒聽懂我的意思嗎?”他帶嗤的指尖在她的粉頰上輕輕摩娑,眼中的幽光熾熱而濃烈。
她真的不懂,只聽懂方才自他嘴中所逸出的一堆數落,正是她一直以來的不馴之舉。
她感覺心中有一處正剝落、刺痛。
“我沒有要你改變!彼木茪庠趦扇酥g彌漫,增添不少曖昧情像,“正因為你的不同,所以我才會留你在身邊,你憤世嫉俗,卻不貪不求,不急功好利,有如一池湖水,是那么的怪異,卻又那么的平和……”
孟離霜渾渾噩噩地聽著他喃語。
他是醉傻了嗎?竟然揮了她幾拳之后又拍拍她的頭說她做得很好,他到底是何用意呢?抑或這只是酒后吐真言,她根本毋需在意太多。
“好香的身子……”他俯在她頸邊深深地吸嗅。
“郡王!”她愕然發覺兩人的姿態有多么不合宜。
路繼堯卻不如她所愿,“還記得我在你身上烙下的印記嗎?”
“不!”她只記得他在她身上烙下的痛!那屈辱的感覺直到這一刻還火辣辣地刺痛著她。
“我上回果然嚇壞你了!彼麥厝岬牡驼Z仿如催眠一般,句句撩動著她的心。
“我們不能再……”
他們之間的那條線無論如何是不能再逾越的了,他醉了,壓根兒不明白自個兒在做什么,可她不同,她不能受他的酣醉而蠱惑!
“莫非你討厭我?”他濃眉深鎖,幽泉似的深眸緊瞅著她,眸間那抹被傷害的情緒滿溢,讓孟離霜頓感酸澀。
“我不討厭你,只是這么做是不對的!
“不對?一個男人疼地的女人有何不對?更何況我愛你呀!難道你不愛我嗎?”他傷感地睨著她,握在她身側的雙手因緊張而用力地陷入被褥中。
“你……愛我?”她詫異地瞠大雙眸,不敢置信。
“不要告訴我,這些日子我怎么對你的,你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彼恼Z氣中飽含壓抑。
他是待她極好,完全不似一開始的邪佞冷殘,甚至愿意對她剖白那段苦澀的過去,然而,這就代表他愛她嗎?那就是愛嗎?
“我不懂該怎么愛人……我曾經傷痕累累,可是我仍嘗試著……你難道不愿給我個機會嗎?”
那雙深潭似的幽眸霍然與她相對,她心中一陣迷惑,著實不知自己該不該相信他,然而,他都與她剖心相告了,還會欺騙她嗎?
欺騙她可以得到什么?
孟離霜淡然一笑,的確,她太多慮了。
她既無名又無利,身為君王的他會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她也只剩這顆心可以給了。
她不否認這幾個月來自己逐漸受他所惑,明明他是那么森冷、霸道又跋扈,然而她就是沒辦法不注視他,無法不理會他。
尤其當她得知有關他那段慘然的過去之后,她更是為他心憐。
“我并非……”接下來的話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啟齒,在他朦朧的注視下,她酡紅了雙頰。
“噓!我知道,將你放心地交給我吧!”
他霸道地奪去她的話,以激烈纏綿的熱吻燒融她的神智,孟離霜在他狂肆的對待之下隨他而舞。
夜正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