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的灰塵在浮動著,清晨的冷冽逐漸轉變成帶著熾熱的光線。
衣裳下有人動了動,很淺的呻吟聲傳出,驚動窗邊鳴唱的小鳥,振翅高飛。
“唔……”那人低低的聲音像是宿醉剛醒,可以想像是皺著眉的。
他習慣性地掀起蓋在身上的“被子”,卻發覺“被子”下的自己是赤裸的,而那所謂的“被子”是自己的外衣——天!
昨晚的記憶回籠,勤懷書想起表妹的下流手段。
老天!
“老爺,你醒了嗎?”是勤昌的聲音。
勤懷書僵了僵,腦袋瞬間二片混亂。
“老爺,你昨晚怎么睡在書房呢?別著涼了才好,小的為你送……”他雖貴為管事,伺候勤懷書卻是他最感驕傲的事。
“等、等等!”混亂之下,他只能抓住腦海里第一個閃過的念頭丟出去。
“老爺?”
“水放外頭就好!彼,幾乎要扯掉自己的頭發!跋氯グ桑∮惺挛視心!
勤昌疑惑歸疑惑,但還是乖乖下去。
勤懷書看都不看身邊的女人一眼,只感覺骯臟憤怒,有股沖動想掐死楊羽兒毀尸滅跡!
他迅速地著好裝——除了那件外衣,而后朝房門走去便欲開門出去。
他不想再看見那個寡廉鮮恥的女人!就算要他勤府的全部財產,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地雙手奉上,只求不要納這蛇蝎女人為妾!
“嘻嘻!
猛地,勤懷書的手僵在門板上。
那是……昨晚夢的延續嗎?抑或藥效仍未褪去?
“你變了。”
還是……這不是夢?
他回身,榻上的女子擁衣坐起,有一張他朝思暮想的臉,一張他尋找多年的臉。
“八年了,或多或少都會有所改變!彼麎合滦闹械目裣,小心回答,怕似夢的場景會在瞬間消失。
“可你以前多老實,至少還愿意負起責任!
勤懷書走向那榻,望著她緩緩道:“你愿意讓在下負責嗎?”不是夢!
“這嘛……妾身的清白都讓公子毀了,不讓公子負責該讓誰負責?嘻!”
他激動的伸臂抱住她,“婷兒!”
駱婷卻伸手敲了他頭一下,“笨書呆!要是我沒來,你的清白不就讓人毀了?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你羞是不羞?”
一想到昨晚的驚險情況,駱婷就滿肚子不高興。
“還有啊,楊羽兒竟然還待在勤府?”她扯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記得為妻曾說過,若相公不解決,便用為妻的方法解決,看來八年是太短了?”
勤懷書聞言倏地抱緊她,“不!婷兒,你別再離開了!”
八年,他們能有幾個八年耗呢?
“哎,勤書呆,放開我,你想勒死我嗎?”駱婷蹩起眉。
八年沒見,他力氣大了不少。
“不,不放!”勤懷書拖得更緊,“除非你說不走!
“你發什……”乍然感覺他的顫抖,她倏然住口。
或許這八年她過得比他快樂,看這發就知道了;她烏黑如昔,他卻已摻白絲。
駱婷摸了摸他的發,“怎么白了?好難看!
“我會染黑,只要你不走!
“仔細一看,臉上也多了不少皺紋呢!”她捧起他的臉。
“我會努力保養,只要你陪我。”
“是嗎?”她微笑。
“婷兒,留下!彼释赝难劬Γ慌文艿靡痪涑兄Z!拔抑,我不會武功,不懂江湖上事,也不及你的聰慧,只懂讀書與做生意……是你最討厭的書呆,但我愛你,我愿作你的避風港,只要你記得回到我懷里!
她像隨時會飛的鳥,他不想也無能剪下她的翅膀,只能祈愿她甘心停留在他懷里。
駱婷眨了眨眼,臭書呆會說花言巧語了嘛!
“婷兒?”
“嗯……”她抱住他,“我也愛你,不過你已經不能被叫做書呆子了!
八年的懲罰,夠了,再下去便太殘忍了。
或許她本性便不適合做個相夫教子的賢淑娘子,才會一離開便像被放出籠子的鳥兒,展翅高飛忘了他的存在;有時會想他,卻同時氣他的不信任,賭氣不愿回到他等候的懷里。
冷靜想過后,也覺自己太笨,稱了始作涌者的意。
聽到她的告白,勤懷書欣喜若狂。
“真的?!”
“還假得了嗎?”駱婷回抱住他,“現在來想想該怎么解決楊羽兒,還有……哥哥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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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寄魂小小的身子坐在大廳里,看著眼前一票穿得一模一樣的人。他很少看到這種人呢,可卻記得他們應該叫……
“差爺,請問你們有啥事?”勤昌狐疑又不敢失禮地問。
自古誰不怕見捕快?代表的是麻煩哪!
帶頭的捕頭答道:“有人告你家夫人,意圖殺人未遂!
“夫人?”勤昌傻眼,“勤府沒有夫人呀!”
“嗯?”捕頭皺眉,“狀紙上寫得明明白白,蘇州勤府夫人駱氏。”
“?”是那個夫人?勤昌更胡涂了,“可那個夫人八年前便失蹤了!
“失蹤?”捕快看了眼后頭手下,“那只好發出追緝的告示了!
“呃……這……”勤昌不知該怎么說,“敢問差爺,這原告是誰?”
“去,我怎么知道?”
“別這樣說,差爺。”勤昌乖覺地塞了錠銀子到捕頭手里,“麻煩讓小的有個底,好能稟告老爺!
“這樣……”捕快惦了惦手中銀子的重量,“好吧!是楊氏,一個二十來歲的婦女,說是你家老爺的青梅竹馬……養在外頭的!
勤昌一聽立刻聯想到某人,不禁氣得咬牙切齒。
“她才不是我家老爺的相好!”他氣道,“我家老爺一向潔身自愛,她是挾怨報復,誣告我家夫人!
“我哪理這種事呀?”捕快沒興趣多聽,“斷案的是大人又不是我!
“昌叔叔,他們要抓娘做什么?”寄魂聽得津津有味;竟有人敢抓娘呢!
在駱家堡方圓百里之內,還沒人敢惹上他娘。敢惹駱家堡隨便一個當家的,就是不敢惹娘,因為要是惹了娘,駱家堡男人是傾巢出動呢!
“沒事,小少爺吃糖!
“他是你家少爺?”捕快看向那個晃著腿吃糖的小鬼,“你還說你家夫人不在?那孩子是哪來的?”
“唉……這……”
“這孩子打我肚子里來,不成嗎?”
堂后走出一對畫里走出來似的壁人,讓一干人看傻了眼,最傻的該是勤昌吧!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只能指著那對壁人“你你你”個不停。
“娘!”寄魂先瞪大眼,而后充滿感情地喚了一聲,奔上前,“魂兒好想你喔!”
想像中令人感動的母子相會沒有發生,駱婷一掌掃過兒子頭頂!
寄魂險險躲過這一掌,卻躲不過接下去的擰耳神功。
“哎呀呀,痛。∧!
“死小鬼,竟敢給我離家出走,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是不是?”駱婷沒好氣地加重手力。
“痛呀!爹!”寄魂趕緊可憐兮兮地呼喚親爹。
沒一天盡過親爹責任的勤懷書立即應喚解救兒子,從失而復得的娘子手下解救他。
“魂兒已經知錯!彼行┬奶鄣匾妰鹤佣涠及l紅、發腫了。
“是啊,魂兒知道錯了啦!”寄魂口不對心地說。
哼,要不是他千里尋父,爹跟娘哪能這么快活呀?
睨了躲在勤懷書懷里的兒子一眼,駱停還不知兒子在想什么?
“咳!你就是勤夫人?”捕快開口。
駱停望過去,“應該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應該是?”捕快皺起眉。
“應該是,就是說若我家相公這些年來沒再娶的話。”
“為夫的絕對沒有。”勤懷書立即表明。
搞不懂這對夫妻不過這也不關他的事,他的事是——
“既然你是,就跟我們上衙門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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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勤府別館幾乎讓這聲怒吼給掀了頂,震得一些灰塵落下梁柱來。
“你、你們做什么?放開我家老爺!”勤昌哇哇亂叫,“來人!來人啊!”
“咳、咳、咳!慢著,勤、勤昌!鼻趹褧芾щy地說完一句話,被勒緊著脖子使他無法順利說出想講的話。
寄魂在一旁跳著小身子,努力要扳開二舅的大掌。
“二舅!放開爹啦!”他扳得氣喘吁吁,駱二卻絲毫不為所動!暗焖缆N翹了啦!”
駱家男人才不管他是死是活,一個個圍成一圈逼問,“婷兒被抓走了是什么意思?”
“你在她身邊竟然眼睜睜看著婷兒被抓走?!”
“你還是不是男人?”
“渾身沒幾兩肉,根本不配當婷兒丈夫!”
“婷兒一定是被你騙了!”
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沒人想過他真會一口氣撐不過去——掛了!卑パ剑 奔幕昱Φ匾屪约荷鄣耐舸蜻M舅舅們的“討論”之中。“爹快死了啦!二舅,爹不是你平常當木樁打的武林高手,他只是一個書生啦!二舅要是不聽,魂兒就、就——哭給你們看!嗚哇——”
寄魂當真說哭就哭,一邊哭一邊試圖搶救親爹的脖子。
正當駱家男人們不知該不該放手時,駱十從書本里抬頭,“二哥,該夠了!
“是啊,萬一二哥失手宰了大姐的相公,確定五哥能及時做出解藥嗎?”駱九跟著說。
駱二聞言一放,幾乎去掉半條命的勤懷書落地便拼命咳,肺部刺痛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寄魂與勤昌一人一邊幫著順氣。
“爹,你還好吧?”寄魂擔優地問。
嗚,爹要有個三長兩短,他、他也不想活了啦!
娘一定會發狠整他,整他護爹不力!
“咳咳咳咳!”勤懷書手摸著喉嚨,貪婪而急切地呼吸,一手摸摸兒子的頭,要他安心。
“爹——”寄魂又哭了。
“咳!別哭、咳嗲很好……”又是一咳。
駱二在一邊說風涼話,“真沒用,才用一成力便像快死了!
可惡啊,原以為眼高于頂的婷兒會挑個武功絕世蓋頂的夫婿,這么一來就有人天天陪他切磋武功了,怎知婷兒最后會挑上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
“不能這么說!”駱六跟著落井下石,“百無一用是書生!
“六哥,沒讀過書也請掩飾。”駱十說話了,不是為勤懷書,而是被侮辱到的全天下書生。“沒聽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嗎?”
“他不是書生,”駱七說,“是商人。”
“土農工商,敬陪末座呀!”
“自甘墮落。”
耳聽眾位舅舅又左一言、右一語地奚落起爹來,寄魂一張嘴嘟得比天高。
“舅,你們到底要不要去救娘啊?”
這一提醒,焦點又轉回勤懷書身上。
“你!”駱二再次提起他的衣領——輕輕的。“你竟眼睜睜讓婷兒被抓走?”
“這官是什么官?好大膽子敢抓婷兒?”
“衙門在哪?咱們走!”駱二丟開勤懷書。
“爹!”寄魂趕忙過去探視。
“等……稍等,舅子們!鼻趹褧鴵纹鹕碜。
駱二再次拎起他,“少攀親帶故,誰是你舅子?”
雖早從兒子口里略知一二,卻還是低估駱家男人的戀妹情結。“婷兒她……”
“婷兒是你叫的嗎?”
“那娘子她……”
“婷兒都不能叫了,你叫什么娘子?”
勤懷書苦笑,“婷兒娘子曾說……”
“你這臭書生!”
“住手啦!二舅!”寄魂實在看不下去了!澳阕尩言捳f完好不好?”
“哼!”駱二悻悻然放手,“有話快說,你們做書生說個話都這么磨磨蹭蹭的……”
“二舅!”
駱二撇撇嘴,沒再多說,其他人也閉嘴了。
勤懷書掃過一遍眾人的臉,微笑道:“婷兒不會是乖乖就縛的人,舅子們怎么忘了呢?既然束手就縛,自有道理。”
對喔!大家怎都沒想到?
“舅子們擔憂婷兒,自然急得無暇想其他,所謂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
“廢話說夠了沒?”
勤懷書沒有不悅,一因他們是婷兒的親人;二則當商人,自然有“耐心”這種本事。
而事實上,雖然眾人對他仍沒好臉色,其實心中對他已有另一番評價。
“說來慚愧,這和一件陳年往事有關,婷兒執意要在官府解決!
“什么事?”駱大問。
“呃……”勤懷書還算沒呆到底,知道這事一說出來,肯定會給這群男人一陣拳打腳踢,于是避重就輕,“時間不多,在下先把婷兒交代的事告訴舅子們……”
就見眾個駱家男人聽得不住點頭,不一會便分頭離開,準備去救回他們重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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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結束得之快,令駱婷非常沒有成就感。
駱五請來的老神醫證實駱婷所言不虛,“寄魂”只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毒藥,只會令人產生中劇毒的癥狀,模樣難受,其實不會致命。
而勤昌證實了,當日駱婷診斷時的確曾脫口說出“寄魂”這個名字。
至于楊羽兒請來的假證人,根本不必拆穿,駱九、駱十帶來的七王爺夫婦便不耐煩地要審案的官放人。
最后當楊羽兒孤注一擲,誣告勤懷書強逼她、污了她身子,駱四、駱七帶來楊羽兒前夫,如今位列朝廷二品大官的劉大人先按她個私奔罪,再補了休書一封,然后踢出劉家大門。
看著楊羽兒頹然的背影讓官差押解下去,勤懷書胸中不禁升起無限感慨。
若羽兒表妹沒有愛慕虛榮嫁人劉府,如今是否會有不同?
知道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欺騙,他卻沒有憤怨,只有同情。
“舊情難忘?”駱婷酸溜溜的聲音響起。
勤懷書收回目光,嘆道:“只是難過吧!她將自己逼到這步田地。知足常樂,如此簡單的道理卻很難做到!
若她能安分地待在勤府,他會養她到老,一輩子同樣不愁吃穿。
“貪心才是生活的原動力。”
“是嗎?”他微笑。
“當然!
“么妹,過來。”駱二一把拉過么妹,見不得她與一個男人靠太近。
“跟一個男人勾勾搭搭,成何體統?”
“回去了,算算日子,爹娘這次云游也該回堡了!
“就此別過了,勤老爺,從此我們兩家至死不相往來,后會無期!
勤懷書無奈地喚道:“婷兒……”
“男子漢大丈夫,一遇事便叫女人,像話嗎?”
“我說像。”駱婷拉開二哥的手,自己勾上勤懷書的臂,“我喜歡相公這樣喚我,哥哥們有意見嗎?”
“呃……”
勤懷書看著他們,開始擔心魂兒以后會不會也同舅子們一樣,那要娶他女兒的男人可有苦頭吃了。
“婷兒,我看以后別生太多兒子!
駱婷眼珠一轉,噗哧一笑!澳阆游衣闊﹩?”
“不!鼻趹褧戳搜叟伤木俗觽儯拔抑皇遣簧崮愣嗍茏!
駱五耳尖聽到了,邪笑,“不想么妹多受罪嗎?那我這有藥……”
讓男人不舉。
“夠了,五哥!瘪樻梅瓊白眼。“你想讓我守活寡嗎?那我只好對不起未來的五嫂了!
這些男人真不解風情,不曉得該讓“歷劫歸來”的夫妻倆單獨相處,說說心底的話嗎?
“婷兒,哥哥們是擔心你涉世未深,讓這書呆子的花言巧語、甜言蜜語騙了!”
“是啊話你愛聽,二哥把老三叫回來,天天說給你聽如何?”
“這招好!”
這些男人……駱婷伸手入懷,隨手一揮——
“天!”眾人一陣驚叫!懊疵,這是什么?”
駱婷笑得嬌媚,倚在相公懷里解答道:“妹妹懷里還會有什么呢?時間是五個時辰,眾位哥哥們保重了!
她話沒說完,幾個大男人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嘻嘻嘻!
“婷兒,舅子們是關心你!彼麩o奈中帶著寵溺。
“我知道!瘪樻每聪蛩,“以后,他們也就是你的哥哥了,會嫌棄嗎?”
聞言,勤懷書緩緩地笑了!安弧!
他低下頭去親她帶著笑意的唇,吻進她的笑聲。
他喜歡這種感覺,雖然他有許多兄弟姐妹,卻從未像這般幻鬧過,以后,婷兒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空寂已久的勤府該會再次熱鬧起來。
他期望,有朝一日讓笑聲填滿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