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當年專諸欲刺殺王僚，他將劍藏在魚腹中。王僚品嘗魚時，突然感到一股凜冽的殺氣從魚腹中激射而出，他驚呆之下，卻見魚腸劍已出魚腹。它穩穩地依偎在專諸的手中，穿過兩把訓練有素的鐵戈，疾進而行，穿透三層狻猊鎧甲，可惜……可惜魚腸劍終究斷了。然則，劍斷，殺氣未斷。魚腸劍依舊向前，挺進王僚的心臟——唱響勇絕之劍！”
“再見魚腸劍，斷劍復原，卻握在沐雨親親的手中�！�
與沐雨焦急的吶喊完全相左的是屏風后輕佻的笑聲，像是早就知道他會來，屏風后的人透著一副恭候多時的懶散模樣。
“混蛋，本尊說得不錯吧！沐雨親親總是在數九嚴寒的日子里光臨本尊的皇閣�！�
說起這皇閣，在武林中于江湖上可有著特殊的地位。凡人有所需都可以來皇閣求助，皇閣主人會視事件的大小向你索取回報，或是金錢珠寶，或是武功秘籍，也或許是……一條人命。
掄著羽扇，少年甩開狐皮袍子落座榻間，被他稱作“混蛋”的貼身護衛隨侍一邊。別怪主子無理，誰讓這混蛋的爹幫他取了個跟混蛋完全相同的名字——渾澹。
“這樣冷的天氣，沐雨親親，你不在家陪你的老婆大人溫存，跑來皇閣找本尊做什么？你不會是戀上本尊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思皇的玩笑完全引不起共鳴，在場的兩個男人太清楚他異于常人的癖好，而他們中沒有任何人愿意表現出哪怕是一丁點配合他的“興趣”。
真無趣，無趣得很。連調笑的對象都找不到，人生苦短��！思皇正色道：“沐雨親親，說吧！這回又找本尊要什么？”不會又是……
“九轉還魂丹�！濒~腸劍在手，沐雨勢在必得。
又是那東西！
一年一顆他累不累啊？
思皇斜靠著軟榻，懶洋洋地打著哈欠，“九轉還魂丹乃救命之物，尊貴得無與倫比，怎能你說要，本尊就給？”當初他想要沐雨親親的魚腸劍都費了一番工夫，最終還是落空，憑什么他想要的九轉還魂丹，他就要雙手奉上？
這已是沐雨第三年向他討九轉還魂丹，思皇的規矩他再清楚不過，“說吧！這次的交換條件又是什么？”
“你要九轉還魂丹不過是想救你那個久病不死的老婆，本尊可以給你，條件是——一命換一命。”思皇半閉著眼，說出這番話對他而言就像是感嘆“今日好冷”一般自然。
沐雨無從選擇，“我答應�！�
思皇倏地睜開眼，冷冽的光芒射向沐雨，滿面的笑意一掃而空，“你不怕本尊要拿你的命換你老婆的命嗎？”
“即便如此，沐雨也心甘情愿。”
“喔！”思皇蹙著眉懊惱起來，“你不要這么癡心好不好？本尊看在眼里好生嫉妒，不如改改條件吧！只要你離開你老婆，跟隨本尊左右，本尊就給你老婆一大堆九轉還魂丹，保證她一命活到九十九�！�
自始至終保持沉默的渾澹聽到這一段，不得不為了皇閣的尊嚴出面阻止：“你又在胡鬧了�！�
“本尊何嘗胡鬧？”思皇斥道，完全一副義正詞嚴的態度，“當日，本尊想用三座城池買下他和魚腸劍為皇閣效命，沒想到他根本不買本尊的賬，揮了揮手就想敷衍本尊。沒奈何，本尊只好想盡辦法奪下他的魚腸劍，沒想到原本只是要他的劍，最后連他的人都自動臣服在本尊膝下，這怎是胡鬧？”
思皇瞥向渾澹務必求得他的共識，卻瞧見他嚴肅的表情苦得跟苦瓜一樣，算了算了，他還是下次再打沐雨的主意吧！來日方長，反正他老婆一時死不了也好不了，半死不活的人是最好算計的，“好吧！九轉還魂丹給你，你老婆不用死，你也不用死，不過你得幫本尊殺一個人�！�
這三年，每次沐雨找思皇討九轉還魂丹，都得為他殺一人。思皇說，他救水迢迢一命，欠閻王一個人情，為了公平他必須再送一條人命給閻王老子。
第一年，沐雨聽從他的安排擊退六十四名保鏢，殺了為富不仁的商人；第二年，他與一百二十八人對壘，于軍陣中取貪官首級。這一次他又叫他殺何人？
“丐幫九袋長老——郭靈巖�！�
沐雨心頭一怔，握緊魚腸劍，他握緊這把勇絕之劍。與丐幫幫下萬人為敵，這是他能承擔得起的結局嗎？
“好，我答應你——九轉還魂丹�！彼蓟士梢缘人麣⒘素途糯L老，但水迢迢卻等不得這個冬。
思皇也不是啰嗦的人，“本尊相信你，渾澹，將九轉還魂丹給他�！�
接下這不能救命只能續命的丹藥，沐雨心中所念全是病榻上的水迢迢。思皇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飛身落地，如雪般的羽扇擋住他的去路，“你這樣一年又一年地為她拼命值得嗎？她活不了多久的。”
“我在一年，她活一年。我在一日，她活一日�！�
好癡情的話，思皇偏要挑亂弦音，“若有一日你發現她并不是你所愛之人，你還會這么做嗎？”
不懂今日的皇閣主人何來如此許多的贅言，沐雨急著趕回去救命，沒空陪他玩，“她是我的妻，這點不會變�！�
目送沐雨遠去，思皇的心中深藏著疑問，“渾澹，你認為他這樣做值得嗎？”
渾澹俯首答曰：“你一年又一年將圣藥九轉還魂丹送予他去續一個平凡女子的命，你覺得……值得嗎？”
“你多話了，渾澹。”
羽扇在瞬間變成利器擦過渾澹的臉頰，一滴血順著腮幫子流了下來。渾澹退身站在思皇的身后，并未抬起手拭去血珠。
背對著他，思皇找不到答案，就像他不明白此時沐雨的心中只是反復念叨著一句真理：等到了雨水時節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服下沐雨送上的藥丸，水迢迢滿口都是熟悉的藥香。
“你去皇閣找思皇了？”這是九轉還魂丹，每到隆冬時令，眼見著她撐不下去了，沐雨都會拜倒在皇閣門下，求來這枚九轉還魂丹還她的命。
思皇斷不會輕易將這救命的丹藥送給沐雨，這一回他又拿什么條件換這救人也殺人的良藥？
在她的注視下，沐雨避開了目光。他的付出她無須知曉，她只要好好活著就是對他最好的回報，“等你病情好些，我得出門一趟。”
她不做聲，只是睜著深陷的眼盯著他。
沐雨禁不起這般審視，主動開了口：“你知道的，莊上有些農事要處理，我去去就回。”
又騙她！每年求得這九轉還魂丹之后，他必定要出門一段時日，然后帶著滿身的傷痕回到她的身邊。即便他不說，她又怎會不知道他都去所謂的莊子上做了些什么。
她靠著他，像靠著她永遠的支撐，“什么時候走？”
“等你病情穩定�！�
她頷首，吞下九轉還魂丹約莫三日光景，病情便可穩定，也就是說，最多三日，他必定要走。
“什么時候歸？”
他頷首，在她的耳邊說道：“大約雨水時節。”他會陪她經歷每一次新生，那是他爭取來的新生，是為了他而來的新生。
就像她的死，因他而來。
不再多問，她只想靠在他的懷中，讓藥味熏滿他的周身。她要他帶著她的氣息離開，再帶著她的等待回來。
這輩子，他要死，只能死在她的手上，他欠她一條命。
沐雨離家的那一日，融化的雪已經帶走了凜冽的冷。不知道是天氣的關系，還是九轉還魂丹的續命之功竟讓水迢迢扶著墻站在了門邊。
“不用送我了，我很快就回來�！�
她依舊不做聲，只是目送著他。像所有的妻一般，她整理著他的衣袖，收拾著他的包袱，“你……路上小心。”
“好！”沐雨幫她攏攏云髻，她的云髻為他而盤，“你照顧好自己，我拜托了隔壁的張大嬸照顧你。有什么需要盡可以同她說，我回來再好生謝她。”
她什么也不需要，若真有什么想要的……手藏在袖中，她握緊了那根殘缺的碧玉簪子。
“迢迢……迢迢……”
他連喚了幾聲，她仍是呆呆地出神，好似這個名字原本就不屬于她。一如她這個妻的身份也是虛的，隨時都有可能被天收去，被另一個女人奪回。
他寬厚的大掌握緊她冰冷的手，水迢迢這才反應過來，“什么？”
“我在叫你�！�
“你在叫我？”她緩過神，笑得牽強，“什么？”
她怎么了？沐雨用粗糙的掌摩擦著她的手心，將自己一點一滴鑲嵌在她的心間，“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堅強一點�！�
在他的眼里，她一直很軟弱嗎？他真的不了解她，怎么能娶她，珍惜她，愛她？水迢迢挑起眉看他。
以為她不明白自己的話，沐雨撫上她的臉，“我是說，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切不可放棄。待到雨水時節，我們還相約一起去你老家看看呢！”
每年在她最難熬的隆冬，他都會向她許誓。今年他答應待到雨水時節帶她回老家木瀆；去年他答應帶她雨中游西湖；前年……前年他誓言娶她為妻。
他的諾言逐一成真，她也果真熬了三年。還要熬到久？熬到他死嗎？
捏緊那斷成半截的碧玉簪，她在心中允諾他：我不會放棄的，再找回那半截碧玉簪之前，我絕不會輕易死去。
魚腸劍在激蕩，那是勇猛的獵人見到獵物的反應。此地人雜，握緊劍，沐雨并不想傷害無辜之人，怪只怪郭靈巖的生，阻礙了為水迢迢續命。
跟隨郭靈巖來到破廟，那是乞丐們遮掩風雨的處所。即便是丐幫這種乞丐聚集地，竟也分高低貴賤、三六九等，九袋長老在幫中的地位僅次于幫主，就連遮風避雨的地方也比尋常乞丐好上許多。不尋常的地位讓尋常人不敢靠近，這里空無一人，成了郭靈巖的葬身地。
見人先見劍，郭靈巖行走江湖多年，不識初出茅廬的沐雨，卻認識這把斷了再復原的魚腸劍。
“魚腸劍重出江湖？”
沐雨握劍的手背在身后，他不喜歡暗殺，只愛明斗。見著他，郭靈巖并不驚訝，反倒是松了一口氣，像是等待許久的敵人終于現身，更像是一種……一種唯有死才能帶來的解脫。
能死在斷而復原的魚腸劍下，郭靈巖死而無憾，他只想知道，“是‘昨日黃花’要你來殺我的？”
昨日黃花？殺人者還能保有如此詩琴畫意的名字？沐雨乃一介武夫，不懂詩詞歌賦，平生只懂練劍，遂他也不懂女人的情感，就像他不懂水迢迢究竟是因為愛他，才肯嫁他為妻，還是因為那放不下心頭的仇與恨。
魚腸劍在手中竄動，勇絕之劍在敵人面前早已按捺不住。劍身橫向前，寒光正對著郭靈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