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激蕩無數火山巖漿似的情緒,驅使她飛蛾撲火似的奔向他———哪怕只是他一個眼神,一切委屈與悲傷都會找到出口,哪怕全世界都是冰冷的,那么還有彼此可以溫暖。
的士停在巷口,她飛快地扯下頸中一條藍寶石項鏈丟下,完全不顧司機的吼叫,朝著巷內飛奔而去。
三更半夜,瓢潑大雨,身上只著一層薄薄的睡衣,豆大的暴雨無情地兜頭潑下來,激起鈍痛,徹骨的冷。氣喘吁吁地沖進那道院門,在看著窗口處微弱透出的燈光時,她心頭驀地燃起一小團溫暖焰火,漸漸充盈起來。
“蘇牧!”她站在門前輕喊。
聲音轉瞬淹沒在暴雨里,與此同時,門內傳來砰然聲響。
她如遭雷亟,那是……那是———
一剎那,冰冷和恐懼同時襲來,她撲到門前大喊,“蘇牧!蘇牧!”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內再次“砰”地巨響,一道吼聲劃破了雨夜———
“……不準!不準你入學!”
“……混蛋!全都是混蛋!見鬼的錄取通知書!你親眼看看———哈哈哈哈,你還想離開?你還想去讀書?”
夜梟般的笑聲斷斷續續地回蕩在門內,殘酷而冷冽,隨即響起一陣鞭抽聲響。
“蘇牧———”她心臟似被生生絞裂。
門內的動靜似乎有所停頓,接著又“砰”的一聲,似乎有什么撞上了大門。
幾乎站立不穩,她拼命地捶著門,“蘇牧!求求你———蘇牧,開門!”只覺得全身如包圍在熊熊的烈火里,又像是浸在冰寒徹骨的冷窖里,她拼命踢打那道把他們隔成兩個世界的大門,嘶喊,“蘇牧,求求你……求求你……”
猶如萬箭穿心,她痛哭哀求———求他什么已是不再重要,不久前,她第一次站在這個門外聽聞這動靜時,她驚恐,慌亂,不敢置信;而今,她第二次站在這個門外,再次面臨如此的境地,卻是痛到撕心裂肺全身戰栗……
“蘇牧!”身體幾近痙攣,她喉嚨嘶啞,“求你開門……”
意志崩潰的前幾秒,大門終于砰然而開———
蘇牧單手支著門框,蒼白的臉上帶著幾道刺目的擦傷和血痕。他劇烈喘息著,慢慢地、慢慢地站直了身體,抬頭望向她。
四目交纏的一刻,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劃破了子夜的黑暗,也劃破了冰冷的雨幕。整個世界似乎被照亮了,一切頹敗污濁一切悲哀黑暗全都消失不見,眼里只有彼此,天地也只剩彼此。
低喘一下,他本能地向她伸手。
像驚惶的鳥兒一樣撲過去,她緊緊把臉貼到他胸前,痛哭失聲。
門內的人怔忡片刻,緊接著,發出一陣憤怒的咆哮,手里的鞭子沒頭沒腦地襲了過去,“混蛋!不準你跑———不準你去讀書!不準你離開這個家!”鋪天蓋地的酒氣。
“———住手!”她尖叫著撲到蘇牧背后,直覺而本能地護住他的身體,“啊!”火辣辣的鞭子抽到了背上,疼痛襲來,她抓緊了蘇牧的手,哭叫,“我們走!蘇牧,我們快離開!”
聽到“離開”二字,暴怒中的男人似是呆了呆,腳下一個踉蹌,立于門外。大雨沒頭沒腦地潑了下來,但見兩名少年緊緊相擁著奔出門外。他只覺心下一震,冰冷的雨水澆得神志清明了幾分。
眼見那兩道單薄的身影消失,他似是如夢初醒,追上兩步顫聲道:“回來!快點回來……”
雨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模糊了身后的路,也迷茫了前方的路。奔到巷口的某個屋檐下,他們終于站定,一邊劇烈喘息,一邊本能地抱在一起,拭去對方臉上的雨水。暴雨烈風呼嘯而來,帶著逼人的寒涼。
“……冷嗎?”啞聲問著,他緊緊把她抱住,試圖為她遮去寒冷。
她搖搖頭,意識還帶著幾分殘留的驚懼,瑟縮在他懷里。茫然半晌,她驀地抬起頭,看了看他臉上的傷,又急促地去解他的襯衣紐扣。
“我沒事……”喉嚨干澀,他扣住她的手。
“不要動!彼忾_了他的襯衣。
鞭打過的傷處青紫不堪,所幸并沒有嚴重外傷。默然半晌,她抬起眼,“他……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蘇牧垂下眼簾,“……昨天!
“昨天……”她喃喃重復,熱淚頓時涌出眼眶,“昨天就有傷,是不是?”她哽咽,“怕我知道后擔心,所以你今天一整天連藥酒都沒有擦,是不是?”
他沒說什么,緊緊抱住她。
半晌,只覺得整顆心充盈火熱起來,“小童,你怎么跑來了?”
“我……”她停了停,一切該怎么說起呢?憑直覺答著,“我很想見你,就來了!
汝愛我心,我憐汝意,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執著纏縛。
他閉閉眼,手指劃過她蒼白的唇,“以后不可以這么任性!币艟低沉沙啞,“我送你回家!
“不!”她慌亂搖頭,“我不走,我不要回去!”
“你家里人知道嗎?”
她點點頭。半晌輕聲問:“蘇牧,今晚……發生了什么事嗎?為什么———為什么他下手這么重?”
“今天,圣和學院的入取通知書收到,我不在,所以通知書落在了他手里。”目光閃過瞬間的不明情緒,他垂下眸,“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喝了很多酒,就在我面前,把通知書親手燒毀!
如遭雷亟,她顫抖著雙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回……回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他們一震,不約而同地回轉身———
只見巷子深處踉踉蹌蹌地走來一道身影,漸行漸近。在方小童眼里,那身影正如最可怖的噩夢,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蘇牧幾乎是立即把她護在了身后。
“回……回去吧……”嘶啞的音線竟似帶著幾分哀請,高大的身影搖搖搖欲墜,上前一步含糊道,“雨太大了,還是……還是回去吧……”
蘇牧全身一震,怔怔地望著他。
方小童呆呆地看著那道醉酒的身影———他在說什么?他,真的醉了嗎?
“雨太大了……小牧,你……你沒帶傘……”男人囁嚅著,腳下踉蹌。
蘇牧一恍神,直覺要上前相扶。
“———不要!”嘶聲大喊,她如見洪水猛獸,硬生生擋到蘇牧前面,“你不要過來!”明明那樣暴戾地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在這一刻他居然會用那樣顫抖而憂悒的語氣說著那樣的話!決絕地握起拳,她厲聲問:“你跟過來做什么?明明那樣待他,你怎么可能還在乎他會不會被雨淋?”
踉蹌著的男人呆了呆,頓住腳步。
“你幾時關心過他?他吃了那么多苦,你幾時關心過他?”強烈憎恨襲來,她眼淚洶涌而落,所有的痛楚委屈都找到了源頭,就是他!就是這個罪魁禍首!她不顧一切,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你憑什么那么待他?他是你的兒子,為什么你不疼他?為什么不好好待他?他吃過那么多苦,被那么多人誤解!這些你都知道嗎?你怎么配做他的父親?”
“別說了……”蘇牧閉閉眼睛。
“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讓他知道?”她凄然落淚,“你總是想找一個兩全的法子,能獨自扛起自己的生活,又能好好照顧酗酒的父親———可他做過什么?”
蘇牧啞聲道:“不要說了!
“小……小牧……”仿若殘余在喉口的低呼,帶著瀕臨窒息的氣息。
驀地一驚,他飛快地抬眼望去———
前方兩米多遠處,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終于,終于不堪多年的暗無天日的頹敗生涯,緩緩地倒地。
“啊……”方小童驚呼。
一個箭步,蘇牧已撲了過去。
最后的暴雨驟歇,迎來了八月的艷陽天。
柵欄前的牽牛葉蔓越發繁盛,落地窗前的向日葵在秋天未到的時候就結出了飽滿的果實,八月,這也是一個葡萄成熟的好月份,趁著黃昏,將接受一天陽光照射的果實摘下,迅速放進水里洗凈冰鎮,三十分鐘后剝去果皮將果肉填進嘴里,舌尖滿是的甘甜清香的氣息,沁入心脾。
等待是全世界最無奈的事———至少方小競深有體會。
葡萄熟了一季又一季,心上人卻仍是蹤影全無,可是那道俏影卻像刻進了腦殼,竟愈見清晰,拭之不去。有時候他實在受夠了這種糾纏,但是看到童,他忍不住想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等待對方小童來說,就似一件甘之如飴的事。
對于自己喜歡的人,她給予最大的自由,無論他做什么她都甘愿跟在他身后,如果不能跟隨,那么她就甘之如飴地等待。
把玩著手里的項鏈,方小競有些心不在焉。手里這條藍寶石項鏈,是爸媽送童的十五歲生日禮物,近兩年來她都掛在胸前,那夜,她卻不顧一切,隨手扯下來丟給了的士司機,就是為了能見蘇牧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