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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桑 第3章(2) 作者:一兩
    “哪個?”

    桑桑順著桃兒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個年輕男子,衣襟敞開,頭發披散,赤著腳向前跑。眼下已是深秋,天氣已經很涼,他卻絲毫不覺得冷,反而一臉都是怡然的笑,張開雙臂,嘴里發出“呵呵”的聲響,仿佛很是舒暢。

    跑在他前面的,是一個慌不擇路的女子。

    靠,桑桑這才明白過來,他在當街調戲女人。

    “這就叫藥發?”跟精神病發作有什么區別?“你家老爺也經常這樣藥發?”

    “老爺很節制,這個人大概吃多了吧,已經神志不清。”桃兒看著,拉了拉桑桑的衣服,“我們快點走吧!

    桑桑看著那個驚慌的女孩子,大概也只有十六七歲吧,十分不忍,問:“為什么沒有人制止他?”

    “能服用五石散的人,非富即貴,大街上人誰敢阻止?我們還是走吧!

    桑桑被她拖得走了幾步,頭卻不由自主回過來,女孩子臉上的驚恐深深感染了她,被關在那間土房子的時候,那個流浪漢也不過是捉住她的腳踝,她已經惡心得快吐了,現在這個女孩子……

    她猛開抽回手,“你待在一邊,我去攔住他!”

    桃兒一驚。

    桑桑眨眨眼,“別忘了,我是大仙!”說著,一眼瞄到旁邊攤子上的搟面杖,一把抽了過來,沖那名藥發的男子跑去。

    “不要怕!”她遠遠地就沖那女孩子喊,“我來幫你!我們兩個人,一定可以壓住他!”

    她就不信一個男人可以同時強暴兩個女人!

    藥發的男子,神志迷糊,只是盯著面前的人追。桑桑揚起搟面杖,往他的脖頸敲下去——據說這個地方不容易使人受傷且能最快暈厥。

    “撲……”搟面杖碰到肉體,發出一聲悶響,男子卻沒有像想象的那樣軟軟地倒下去,反而慢慢地扭過頭,忽然對著她一笑,張開雙臂,向她抱過來!

    桑桑大吃一驚,來不及反應,直覺扭頭便跑,衣服卻被男子扯住,她曲肘去撞他的胸。那男子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撞,居然絲毫沒有反應,仍然露出恍惚而怡然的笑,臉湊過來。

    沒有時間尋思,桑桑猛地用力磕向他的鼻子。仿佛有“咔嚓”一聲輕響,自己的頭頂痛得整個人暈了兩暈,那男子已經鼻血長流,臉上卻笑容不改,依然湊近,血一滴一滴,滴到桑桑的心上。

    原先那個女孩子,居然已經跑得無影無蹤,桑桑原本打定兩個人對付一個人的計劃完全泡湯。那男子的力氣極大,一下子把她壓在地上,堅硬的地面重重地撞擊背部,還未痊愈的右手被壓住,疼痛鉆心,左手被他抓住,不能動彈,衣服發出“哧啦”一聲響,外袍被撕開了。

    每一下心跳,都是密集的鼓點。從來沒有思索的時間,她張嘴咬住他的耳朵,那么用力,自己感覺牙齒要穿透什么。迷亂中的男子終于感覺到的疼痛,想要把頭抽開。

    他一抬身,桑桑跟著一曲腿,膝蓋用力頂向他的要害,他發出一聲慘叫,滾到一邊。

    剛剛滾作一團,頭發散亂成披了下來,長長地被他撈在手里,他一滾,扯住了頭發,桑桑痛得神魂出竅,不得不跟他滾在一起,男子流滿鼻血的臉就在面前放大,身子已經緊緊纏住了她,桑桑唯一想的就是再咬他耳朵,把他的耳朵咬下來!

    她一口咬過去,精準非常,胸膛里有野獸一般的恨與力量,咬死他咬死他。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叫,沒有嚷,沒有動,頭軟軟地擱了下來。

    她全身的力氣都放在這一口上,不敢松口,眼睛慢慢地睜開,看到一張臉。

    不是那張流滿鼻血的臉,相反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

    現在,這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戲謔和玩味,“喂,可以松口了嗎?”

    元上陌!

    桑桑愣住,緩緩松開了嘴,藥發男子還壓在她身上,她推開他,扯動右臂上的傷,痛得皺起眉頭。

    元上陌一腳把男子踢開,吩咐兩個人把男子送回去,一面拉起桑桑,“原來你不僅會打人,還會咬人!

    桑桑顫巍巍地爬起來,渾身的骨骼像是被打散重組了一遍,格格作響,牙齒也在打顫。衣服有血腥氣,那是那個男人的鼻血。

    異樣的驚恐,像水、像蛇、像鬼魅,瞬間襲擊桑桑的心。

    原來人在極端恐懼的時候,是不知道害怕的。

    現在事情結束了,整個人反而戰栗起來。

    整個靈魂都在顫抖,血腥氣包圍著她,方才的恐懼包圍著她,她顫抖地脫衣,右手始終不能彎曲,疼痛已是鉆心,衣服掛在右臂上,扯不脫,越用力,越疼;越疼,越用力。有一種瘋狂的怨憤,她猛然大叫起來:“剛才那個女人你給我滾出來!”

    聲音大極了,在空氣中激起顫音。

    “該死的我救了你你居然不管我?!”

    桑桑憤怒極了!拼了命去扯那件沾血的衣服,忽地刀光一閃,元上陌抽刀割斷了那件衣服。

    跟著,他解外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桑桑一手揮開,嘶聲道:“走開!你既然在旁邊早干什么去了?!”

    “我不在旁邊,只是我有家客棧在附近!痹夏皼]有平時的鋒利光芒,姿態倒有幾分溫柔,“是桃兒去喊我,我才知道!闭f著,他的眉毛揚了起來,“你倒發起脾氣來了!你是白癡嗎?竟然去招惹一個藥發的人!”

    “對對對!”桑桑叫,“我是白癡,我是瘋子,我不僅會打人,我還會咬人!你小心了,一會兒我就要把你咬成狂犬!”

    元上陌不跟她計較,一把將外衣裹住她。她拼命掙扎。元上陌忍無可忍,怒道:“你給我好好穿上!大街上脫衣服,你還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關你屁事?!”桑桑開始用腳踢他,“我暴露了嗎?我裸奔了嗎?我就愛這樣!”

    元上陌的眉頭皺了起來,三兩下捉住她的手腳,把她打橫抱起來,大步往另一條街上走。

    桑桑掙扎,動手、踢腳,都被他禁錮,她一張嘴,咬在他臂上。

    “。 痹夏巴春舫雎,到了一處樓下,也不走樓梯,直接從躥上了二樓,踢開一扇門,把她往床上一扔,卷起袖子查看自己的傷口,只見兩行牙印深深嵌進肉里,他咬牙切齒,怒道:“潑婦!”

    這一下夾著怒氣,拋得極重,桑桑的背再一次重重撞擊了一次,痛得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身體上的痛楚,心底里的恐懼,經這一摔而瞬間滅頂,眼淚一下子開了閘,桑桑翻身把臉埋在被子,痛哭起來。

    她這一哭,元上陌的怒氣倒緩和下來,一個女孩子剛剛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都會失態吧?

    “喂……別哭了……”他捂著傷口,在床畔坐下,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這樣一點小事,我不會嫌棄你,婚期照舊——哎喲——”話還沒說完,屁股上被踹了一腳,痛得他猛地跳起來,“你干什么?!”

    “去你的大頭鬼!”桑桑被激怒了,臉上滿是淚痕,眼中迸出怒火,“你盡管嫌棄我!我巴不得!讓你的狗屁婚期見鬼去吧,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元上陌忍不住發火了,“你瘋了嗎?是我讓你去招惹他嗎?你沒長眼睛啊,沒瞧見他藥發了?我告訴你尚良言,你這叫自取其辱!要不是你的丫頭機靈,知道我的客棧就開在這條街上,你就真的完了!到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

    桑桑氣得噎住。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完全沒有話反駁。越是沒話反駁,就越是氣憤,她抓住枕頭往他身上砸去,“你走!你走!我討厭你!走開!”

    “不知好歹的女人!”元上陌擋住迎面來的枕頭,軟軟的枕頭砸不痛人,卻砸上他的火氣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手臂傷口隱隱作痛,他怒道,“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我早把你從窗子里扔出去了!”

    他猛地帶上房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元上陌從客棧出來,打馬到任宣的醫苑,正碰到把病人送到門口的任宣。任宣見他滿面怒容,忍不住問:“發生什么事了?”

    “問你的溫柔善良斯文大方的表妹去!”元上陌翻身下馬,把韁繩一扔,徑直走到里面給自己倒了杯茶,一氣喝干。

    “良言怎么了?”任宣疑惑,良言從來都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寂寞,怎么會惹元上陌這樣生氣?

    元上陌把袖子一捋,“你看!”

    一見那深深的牙印,任宣吃了一驚,“怎么會這樣?!”

    “我這還好好的!痹夏皯崙嵉溃澳阌锌杖タ纯粗芷蜕涞膬鹤,幾乎被她折騰得不成人形!”他想到那人鼻血長流耳朵出血的情況,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也算他活該,吃多了五石散不好好在家里發散,居然跑到大街上調戲女人。任宣,你沒看到那場面,你表妹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她差點把那人的耳朵咬下來!”

    “表妹被人調戲?!”

    “被調戲的不是她,她是沖上去救人的。就是西大街口,我正在客棧里查賬,忽然跑進來一個丫頭,說是尚良言身邊的丫環,要伙計去救人;镉嫸贾郎辛佳允俏业奈椿槠拮,自然都抄了家伙去……任宣,任宣你怎么了?”

    任宣臉色異常蒼白,“表妹她……沒事吧?”

    “你看她還有力量咬我一口,就知道她沒事了!”摸著痛處,元上陌的口氣又憤然起來,“我老娘哄我說她溫柔體貼也就算了,居然連你也騙我,任宣,你對得起我嗎?你表妹竟是這么個女人!”

    “表妹……并不是這個樣子的……”任宣有些無力,每一次跟元上陌談到自己的表妹,整個人就像被抽空,連呼吸都是吃力的,“她,一向很安靜,很聽話……”

    “很安靜?很聽話?夠了!你們別瞞我了,她的真面目,我這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元上陌一拉任宣,“快跟我走吧!我看她的手還吊在脖子上,估計上次的傷還沒好呢,又跟人廝打了一趟,你跟我去看看她的傷口!

    當兩位帥哥趕到客棧的時候,桑桑并不在房間。

    “人呢?”元上陌拽過一名伙計問。

    “在樓下吃飯呢!”

    吃飯?

    不,確切地講,是在吃菜。滿滿一桌子菜,堆在桑桑面前,雖然每上一道菜,就有伙計為未來的老板夫人講解菜名、材料,但這么幾十道菜上來,桑桑已經暈了。

    好恨啊,為什么右手還不能自由活動?她只有一只左手,夾菜真的很不方便。刻貏e是這個烤羊腿,筷子根本不管用。桑桑一手撈過來,抓住就啃。

    元上陌與任宣下樓的時候,就看到了她披著男子外衣手抓羊腿猛啃的一幕。

    任宣幾乎從樓梯上摔下來。

    元上陌卻笑了,走來問:“味道怎么樣?”

    “不夠爛。”桑桑實事求是地說,“咬起來太費力了!

    “那是你吃法不對!痹夏霸谂赃叺囊紊献,一抖衣擺,“看見那把手刀嗎?你應該先把腿肉劃下來,再澆上醬!

    “沒見我只剩下一只手嗎?”桑桑白了他一眼。

    元上陌笑著把她手里的羊腿拿過來,三寸來長的手刀“刷刷”幾下就把羊腿變成了一堆羊肉,浮著紅油的醬料往上面一澆,竟發出滋滋的聲響,騰起一股無以言傳的濃香。那醬料竟是極燙的。

    桑桑口水猛流,夾起送進嘴里,“唔,真的比剛才好吃很多!”

    “你是怎么侍候少夫人的?”元上陌問侍立在旁的伙計。

    伙計頭上冒汗,“小的、小的以為少夫人喜歡啃著吃……”

    “喂喂,不要亂叫,我還沒嫁給你呢!”

    “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嗎?”元上陌摸起旁邊的筷子,夾起一條羊肉送進嘴里,“呵,你一個人吃得了這么多嗎?任宣,干嗎站在一邊?一塊兒吃。”

    一直埋頭猛吃的桑桑這才留意到任宣在旁邊。糟糕,忘記了維護尚良言的形象,這下任宣又要去采藥了。

    任宣坐下,臉色始終不大好,問:“良言,你的胳膊還好嗎?”

    “今天痛得厲害了一點。”桑桑說著,悄悄看了元上陌一眼,他們一起來的話,元上陌告訴了任宣多少呢?難道任宣也知道她跑上去跟那男人打了一架嗎?

    “讓我看看!闭f著任宣便搭上桑桑的手臂,片刻皺眉道,“別吃羊肉了,要忌口,你的傷口扯壞了,更要小心調養。”

    “哦!

    伙計忙把幾樣清淡的菜式擺到桑桑面前。

    “上面敷的草藥是什么時候換的?”

    “昨天!

    “晚上回去記得換!

    “哦。”

    “不要再跟人爭執,下次出門,記得多帶些人!

    “哦!

    “喂……”元上陌忽然插進來,“你們表兄妹話說完了沒有?”

    “完了!比涡w快地說,身子不著痕跡地挪開一些。

    為了不讓別人看出內心的深情,眼前這個清俊的男子到底忍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所以他的眉尖總有愁緒?所以他眼梢總有憂郁?

    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桑桑的心,被一縷悲傷蠶食。這樣細密的疼痛,不知是尚良言的,還是自己的。

    “你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他?”元上陌有點不痛快地開口。

    “關你什么事?”幾乎是直覺地,桑桑翻著白眼帶出這一句。

    任宣吃驚的目光望過來。

    桑桑立刻意識到自己錯了,咳嗽兩聲,“呃,我吃飽了!弊叱鰞刹,回頭道,“元公子,你這件外衣借我一下,下次還給你!

    元公子……叫得自己都抖上兩抖,掉了一地的雞皮。

    “噗……”

    元上陌才喝到嘴里的酒全噴了出來,他睜大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他沒有聽錯吧?

    從見面第一天起,這位未婚妻還從來沒有這么客氣過,這變化,真讓他有點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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