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僵硬的看著他,小女孩則早已躲到少年身后。
男人停在半尺開外,不知和少年說了些什么,少年沉默著,然后伸手指著農舍旁的小屋,男人聞言,解下腰上的小布袋,扔給了少年。
少年沒有接那布袋,他也沒有理會,只是轉身朝小屋走去,推開門,不久拉著一輛板車出來。
她在他靠近時,翻身下了馬,太久沒騎馬,讓她全身酸痛到不行,差點腳軟的坐倒在地,連忙抓住馬鞍穩住自己。
幾個呼吸之后,酸軟麻疼的腳終于好了一些,她走上前去,幫著他把板車接到馬的胸帶挽具上。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么,只是在把板車套好之后,協助她上了馬。
她其實可以待在板車上,也差點就開口說了,那上頭現在是空的,可他已經抱著她上了馬,所以她只好繼續伸手抓住他的腰。
他繼續策馬前行,她卻忍不住回頭朝那對兄妹看去,少年警戒的看著這兒,可小女孩已經蹲下身,撿拾那掉在地上的布袋,打開了它。
凱看見她從袋子里掏出一塊黑黑的東西。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她仍看見那小女孩驚訝的瞪大了眼,扯了扯哥哥的褲腳,那少年蹲了下來。
那是肉干,她知道。
這男人將自己的干糧給了那對兄妹。
然后,兩兄妹消失在視線之中。
拉了板車的馬,無法再像之前那樣奔馳,但也慢不到哪里去,她腦海里全是方才那對兄妹的畫面。
那土堆明顯是座墳墓,她坐在馬上,清楚看見土堆旁還有另外五堆舊墳,上頭已經長滿了青草,十字架也沒那么新,大概是去年立的。
他繼續往前行進,她則想著那兄妹倆,懷疑那孩子剛剛埋了這農舍里最后一個大人。
即便他將肉干給了他們,她無法不去想那少年和女孩要如何繼續在這鄉間生活下去,待一陣冷風襲來,她回神才發現他已經離開了平坦的麥田,進入了森林里。
陰沉的樹林中,白霧悄悄的浮現,越往前行,霧靄漸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她懷疑他如何能在看不清前方的情況下,辨視方向,可讓她驚異的,是他什么也沒做,沒有掏出什么道具,沒有下馬沿路留下記號,他就只是騎著那匹馬,穿越了那平常保護著她的重重迷霧,仿佛這根本不是阻礙。
等到他在她位于森林中的小屋前停下,翻身下馬,又伸手握住她的腰,將她也抱下馬時,她終于忍不住擰著眉,仰頭困惑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開口問。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他低頭垂眼瞧著她,大手仍握在她腰上。
“穿越那片迷霧!彼龥]有往后退開,雙手仍擱在他肩頭上,因為右腳仍有些麻軟。
他沒有回答,只反問:“你的地窖在哪里?”
之前他來時,并沒有看到任何像地窖入口的地方。
她瞅著他,轉身帶頭朝小屋走去,他跟在她身后,她進了門,走到書架前,拉開一本厚重的書籍。
書架慢慢的往旁滑開,露出藏在其后的通道,黑暗的通道往下,她點燃油燈,提著燈帶頭往下走。
身后的男人跟了下來,她把燈放下。
那男人看到這地窖,臉上有著藏不住的驚異。
這里比小屋還大,地窖里很冷,保持著低溫,有些墻面還結著霜。
木頭的層架一個接著一個靠墻站著,上面堆滿了許多裝滿食物的麻布袋,和無數個陶甕,一個層架上放了許多乳酪,另一邊的木梁上掛著許多腌制的火腿和肉干,更深處還有著一個又一個的木桶。
不需要她說,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他聞到了酒香。
他不自覺走上前去,知道那些全是酒,而且不只麥酒,還有葡萄酒。
“你說你不是女巫!彼犚娮约赫f。
“我不是!
他回頭,看見那女人提著油燈,睜著那清澈透明的翠綠雙眸,吐著氤氳的白霧說。
“我只是有一位富有的阿姨住在威尼斯,她偶爾會讓人送東西來給我,好確定我沒有餓死在這里!
他知道威尼斯在哪里,他聽過那座在遙遠南方的繁華城市。
“你為什么沒有在那里?”
“太吵了!彼浦f:“我比較喜歡安靜!
她回答得很快,太快了。
他知道這個答案有問題,可是他沒再繼續追問,只是看著她,然后說:“我的方向感很好!
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愣看著他。
“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從小就不需要其他指示方向的東西!彼嬖V她,解釋:“就算蒙著我的眼,把我丟到森林里,我也能輕易走出去!
凱瞪著他,看著他深黑的眼。
這一刻,驀然領悟。
他知道去年那個男孩不是走失,是被丟棄在那里的,因為他也被遺棄過,被人蒙上了眼,丟棄在森林里。
那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是領主,還是個男爵,她問過那些女仆,知道他有爵位,那表示他是男爵的兒子,男爵不可能拋棄自己的兒子——
可眼前的男人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她想說服自己,他說的不是他自己,是那個男孩,但那男孩當初沒被蒙上眼,可他有。
因為他的方向感太好,他能找到回家的路,所以他們才蒙上了他的眼。
他的家人,當初一定是鐵了心要遺棄他。
這解釋了他為何會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
凱錯愕的愣看著眼前的男人,想問清楚他身為貴族為何會被遺棄,還沒開口,他已經面無表情的轉開了頭,伸手將那些食物扛到肩上,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告訴她,在說出口之前,他已經很久沒想到那件事了,但那句話就那樣脫口而出。
他不應該說的,他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需要更多的謠言來擾亂人心,他想警告她不要亂說話,可這會顯得太過突兀,反而強調了事情的真實性。
他對自己的大意有點惱怒,只能沉默的來回搬運她的存糧。
女人和他一樣沉默。
他在搬東西時,看見她也一再來回,從她在后院的藥草圃挖了幾株植物、摘了大把大把的藥草,又過來幫忙把地窖里的糧食和裝著浸泡油的陶甕搬上了車,幾趟下來,板車很快就被堆滿,她還拿來麻繩讓他固定那些食物,甚至不知從哪抓來兩只雞,又牽來了一頭羊。
他瞪著那些牲畜,這才領悟她的肉湯是哪來的。她當然有養這些牲畜,雞可以生蛋,羊可以產奶。他的城堡本來也有,但上個月,他被迫宰了最后幾只動物,試圖用肉湯喂養病倒的人,好讓他們能撐下去,可惜大部分的人都把湯吐了出來。
她把地窖的入口關上,又收拾了一些衣物和小東西。
他在門外把東西固定好,坐上了板車等她,當她走出來時,小心的關上了門窗,然后轉身來到板車旁。
看到他坐在板車前方,她似乎有些驚訝,好像以為他會繼續蠢得堅持坐在馬上一樣。
話說回來,或許他應該要堅持騎馬,那是沒有腦袋的貴族會做的事,但那樣實在太白癡了,上回他帶的東西還不算多,這次他載了滿滿一車,回去還有很長一段路,要這匹馬拉上這么多東西,還得載兩個人,實在太折磨它了。之后他還得靠這老兄弟一起耕田,坐在板車上,對它的負擔會比較小。
當她慢吞吞的來到車邊,他彎腰伸手,將她拉上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