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制造大雨、沒有造成饑荒、沒有四處散播瘟疫、沒有到處對人下咒!
事情會變成這樣,又不是她的錯——
可即便如此告訴自己,她依然在石橋的盡頭停了下來。
雖然剛才忙著逃命,只是短短一瞥,但她清楚看見那城堡里的情況有多糟,就像其他她所見過大部分的城堡和村莊一樣,那地方一片臟亂,雞屎馬糞在地上隨處可見,除了他之外,她匆匆看到的每一個人都瘦到只剩皮包骨,蚊蟲蟑螂到處亂飛亂爬,地上滿是積水、臭氣沖天。
那里根本是疾病與瘟疫的溫床,就算她不是女巫,沒有能預知未來的水晶球,也能鐵口直斷那城堡里的人,不用多久就會全數染病,死去大半,就算沒死,也會在接下來幾個月餓死。
更讓她氣惱的,是她知道,那小男孩根本不是迷路,那孩子以為他是迷路,可她知道不是,他是被大人帶到森林里丟棄的。
而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那孩子只是冰山一角。
那男人會洗劫她,是因為他雖然有一座城堡,但饑荒和瘟疫,早讓他窮得掏不出銅板來,他無計可施了,所以才會在聽說那孩子的事情之后,跑來綁架她。
那家伙根本走投無路了。
噢,真是天殺的,她一定會后悔的!
她暗暗咒罵一聲,卻還是握緊了拳頭,轉過身,大踏步的重新踏上石橋,走上吊橋,穿過城門。
她還沒進城,他就已經因為人們的再次騷動,轉過了身。
她在勇氣消失之前,大踏步一路走到他面前,直視著那高大兇惡的家伙,即便一手抱著那個有些骯臟的小女孩,他看起來還是有點恐怖,在自己開始后悔之前,她深吸一口氣,開口說。
“我不是女巫,不懂得巫術,不會治療瘟疫,但我知道該怎么照顧病患,防止情況惡化擴散,如果你愿意保證我的人身安全,并照我所說的做,我就告訴你該怎么做!
他瞪著她看。
仿佛準備來屠龍一般,那女人握緊雙拳,挺直了背脊,仰著那顆小腦袋,用那雙清透的眼睛直盯著他,漂亮的粉唇緊抿著。
清風吹拂而過,揚起她額前那一綹白發。
“怎么樣,你同意嗎?”
懷里的小安妮,緊緊的攬著他的脖頸,他盯著眼前這女人,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他比誰都還要清楚,他領地里的情況早已失控,附近的村民大部分都病倒了,那該死的瘟疫在鄉間蔓延擴散,前年已經死去一批人,去年情況更加惡化。
幾天前,再一次的,他這里又開始有人倒下。
當他發現她不是他以為的那種懂得許多藥草知識的怪老太婆時,他真的非常憤怒又失望。他不相信巫術,可他曉得,那些住在森林深處離群索居,崇拜遠古神只的老女人,確實懂得許多古老的藥草知識,而不僅僅是用放血來治療。
她并不老,但她識字;這年代,識字的人不多,識字的女人更加稀少。他猜她也是那些女人之一,畢竟老太婆也會有年輕的時候。
所以,他看著那個嬌小又怪異的小女人,點頭同意。
“好。”
“第一件事,告訴你的人,我不是女巫。”她看一眼他懷中抱著的那個小女孩,那孩子還很小,一臉天真可愛,還不懂得害怕傳說中的女巫。她將視線拉回他臉上,直視著他的眼:“告訴他們,我是你新請來的總管!
他擰眉,“你是個女的!
她不可思議的瞪著他:“如果你希望我揮一揮魔棒,就把自己變成男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差不多在這時,他知道她曉得了,清楚知道他有多么窮困和需要幫助。
困窘爬上了眼,讓他下顎緊繃著,鼻翼歙張,然后才粗聲道。
“你知道我才剛把你從麻布袋里倒出來吧?”
女人眼也不眨的看著他,“那不是我的問題,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某種說法,解決這個問題!
他眼角微抽,但最后仍不得不點頭同意。
“好,你是新來的總管。”
“只要和瘟疫有關,在這城堡里,所有的人,都要聽我的話,照我的方式去做事!
“只有和瘟疫相關的事!彼厣。
“當然,放心,我不會死賴在這里不走,等事情解決,我會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里。”
她看著他,道:“你需要派人把地上的動物糞便全部清掃干凈,別再讓人把屎尿往街上或廣場上倒,我知道很多人習慣這樣,但臟亂的環境,是瘟疫會到處滋生的原因之一。糞便清掃干凈后,再拿滾水沖洗過,把臟水都掃進溝渠里,不要積得到處都是,蚊蟲會產卵在那些積水里,所以你也得把你的水井加蓋,所有的飲用水都要煮滾沸騰后再喝。那些生病的人在哪里?你需要將他們全都集中在一起,隔離起來。”
“我已經做了!彼皇潜康埃谲婈犞写^,知道瘟疫會傳染。他指著內庭廣場里的一棟房舍,道:“他們都在那里!
她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他知道該這么做,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
“很好!
她抓著裙子,提高她的裙擺,快速的走了過去。
他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但不忘先把手中那小女孩放下地,他不想讓那孩子靠近那棟房舍。
那女人打開了門,踏進去一步,然后瞬間倒抽一口氣,飛快退了出來。他知道為什么,那里面很臭。
他以為她不會再進去,但她只是不可思議的看他一眼,然后從她自己衣裙的兜里,掏出一條手絹,繞過口鼻綁在后腦,跟著深吸口氣,義無反顧的踏了進去。
她打開了門窗,查看病人。
屋子里躺了十幾個人,除了大人,還有四個孩子。
他的廚娘也躺在那兒,事實上,她是這一次最早發病的人。
屋子里空氣很糟,大部分的病人都在咳嗽,病懨懨的躺在毯子上。
她查看了一下每一個人的狀況,在看到那像山怪一樣高大,占據了整整兩個睡鋪的邁克爾時,她多看了一眼,那可憐的家伙因饑餓和染病幾乎瘦成了皮包骨,但就算只剩骨架,依然也很可觀。
她沒有多說什么,只回頭示意他一起離開。
走出門外,她拉下那手絹,看著他說。
“這地方不行,你這里比較通風的房間在哪里?”
他抬手指著城門墻上的其中一座塔樓。
“那里!
她掉頭看去,跟著直接轉身走過去查看,不忘在途中拿了一把躺在城墻角落的掃把。
他再次跟上,只見她腳下不停的回頭看著他,道:“先叫人去煮沸水!
他擰眉,但仍在她的堅持下,轉身朝著廚房那兒,揚聲開口:“蘇菲亞,煮鍋沸水過來!”
她滿意的點頭,再次掉頭,穿過內庭廣場,爬上塔樓。
那女人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八成是之前腳受過傷。她走在平地上時,
沒那么明顯,但當她開始爬樓梯,明顯能看出她右腳比較費力,她小心的抓著掃把,扶著墻往上走,他能看見她裙擺下方的小腿,但她穿著黑色的襪子,他看不出那里有什么不對。
她爬上了那塔樓,石砌的塔樓對城堡外的那一面雖然只開了幾個箭孔,但對城堡內的這一邊,卻有幾扇半個人高的窗,她把木窗打開,冷涼的空氣迎面而來,但溫暖的陽光也同時灑落。
他看著她像女王一樣的檢視這個房間,然后點點頭,和他宣告。
“這里很好,光線充足,也通風。我會把這地方清干凈,你還有干凈的床單和衣物嗎?有的話就讓人拿過來。沒有的話,就盡快去洗干凈。病人的衣物、床單都需要盡量每天換洗,洗完還要用沸水煮過。我需要我屋子里的藥草、酊劑和浸泡油,我相信你知道東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