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事兒鬧烘烘的?!”練家的高總管跨了門檻出來,不明究里地問了一旁守門的家丁。“你新來的嗎?這么沒腦子!老爺和夫人為小姐的病愁得不得了,你還讓一群人在門口鬧?!”
家丁瞪著出家人,又回頭瞧了瞧發怒的高總管,有些結巴地說:“他……他揭了……告示!薄霸偻祽邢够欤鲀簜趕你回家吃自己——”高總管罵得正順溜,忽然驚愕地睜大眼,臉色陡變,“等……等會兒,你方才說啥來著?”“告示……他、他……”家丁無辜地瞧著總管,高總管兩只眼就朝那位出家師傅射了過去。練府的告示張貼已有一段時候,明寫著酬銀二十萬兩,卻遲遲無人撕下告示。不是眾人不垂涎白花花的銀兩,實在是沒能力完成那項請求。江南一帶,練家的聲望如日中天,主事者練磊精明果敢,十分有生意頭腦,練家的產業到了他手上更是壯大。年過半百,好不容易得一女一男,他心中正雀躍不已,哪里料得疼若掌上明珠的女兒一出生就帶怪病,八年來尋訪名醫仍不見起色,而剛滿七歲的小兒亦是體弱氣虛。
練磊為了一雙兒女,白了不少頭發,練夫人更是發愿茹素,天天燒香拜佛,就盼誠心能感動天地,祈求老天爺讓她的心肝兒女平安長大成人。
延請了許多大夫,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落空,無可奈何之下,練老爺終于張貼告示,表明若誰有法子治愈練家的小姐,定酬以重金,是練家的天大恩人。他殷切寄望此公告一出,能夠招來江湖上的奇人異士,能找出治病的方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練家小姐的病愈來沉重,告示上的賞銀則愈添愈多,練夫人終日以淚洗臉,練老爺也完全體會不出事業上的喜悅。但現在……
高總管吞了吞口水,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衣衫破舊的出家人,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上前拱拱手,試探一問,“大師可是替我家小姐治病來著?”
“老納不會治病!薄鞍!”沒想到是這等答案,高總管愣了愣,臉馬上沉了下來,“大和尚開什么玩笑?不懂得治病,干什么揭下告示?豈不讓你給撕破了,我還得請人再寫一張,很麻煩的你知不知道!”
那出家人不懼怕他,仍是緩聲地說:“老納有一事想與練老爺說明!薄罢f明?”高總管嗤了一聲,“我瞧是有事相求吧,你這種人我高福見多了,不就是要化緣布施。去去:別說我沒善心,想討東西就往后門去、別杵在這兒!
他哀嘆一聲,瞧著躺在出家人腳邊破損的告示,彎下腰去想撿起來,心想,待會兒還得找人依樣畫葫蘆再寫一張,唉……他搖了搖頭,肩膀不小心碰觸到那出家人的衣衫,才一眨眼的事,一股氣由出家人身上散出,高總管竟被震退一大步,整個身子往后倒坐于地。
“你、你……你這惡霸禿驢,惱羞成怒了嗎?要撒野也不掂掂自個兒的分量。”他吃力地爬了起來,惱怒不已,忽地張口一喊,“眾家丁!”
“是!”響亮的聲音回應著,他身后跑出了十來名持棍的大漢!敖o我往死里打!”“住手!”人群里傳來句威嚴的阻喝,有效抑止了家丁們的動作。高總管循聲望去,“老爺,您回府啦!”今早天才魚肚白,練磊就趕著出門;聽說遼東碧煙渚的神醫下江南,在凌遙渡頭幫人看病,他心中又喜又疑,那神醫脾性古怪難測,為了女兒的病他三番兩次托人前去碧煙渚求醫,結果都無功而返。這回傳聞他他來了南方,此等機會千載難逢,他自不會錯過。但巴巴地趕至凌遙渡頭,才知那年輕大夫打著碧煙渚的名號,哪里是什么神醫,他的希望又灰飛煙滅了。
兩名隨侍的護衛替練磊排開群眾,他瞧了眼出家人,對迎面而來的高總管疲憊地揮了揮手,“高福,去拿十兩銀子布施給這位大師吧!薄袄蠣,這怎么成?這禿驢——”在練磊略帶責備的利眼下,高總管硬生生地改口,“這大師撕下告示,又不懂得醫病,分明是胡鬧來的!”
“教你做你就做!”練磊心煩,也不想追究,自顧步入門扉!熬毷┲鲿呵伊舨。老僧揭那告示,是為了想見施主一面。”出家人忽地出言,平緩的音凋十分沉厚,也成功地引起練磊的注意。見他止步回身,出家人抬高頭來,又說:“老納的確不會治病,卻識得能治病之人。
四周一片抽氣聲,其中要以高總管的聲響最大。但見那出家師傅陡地睜開雙目,眼珠幻化著奇異的顏色,一邊似琥珀,一邊如琉璃。煙波江上,梢公擋梢打櫓趕著送走最后的客人,邊吆喝著使力,一面還掉過頭來同那出家人說話,“大師,瞧這天色就要沉了,晚著還趕去碧煙渚,神醫若不收留,那兒可沒啥兒落腳處。入了夜,渚邊風大上涼,小姑娘怕要挨不住!
應聲似的、靜默靠在一旁的小姑娘咳了起來,她裹緊一件軟裘披風,頭紗纏住臉頰,只露出對幽靜的眸子,低垂的眼瞼,閃爍著過于從命安分的神色。
“多謝施主提醒。”出家人壓低帽緣,朝梢公合了合掌,然后轉而面對那女孩兒,出口詢問,“又犯病了嗎?你躲在老納背后,多少能擋些風!
“不打緊的,大師傅。”她的童音里夾著嘶啞,忍著暈眩和喉間麻癢,勉強開口,“我……一會兒……就好,習慣了……”出家人沒再說什么,帽下的一對雙色眼眸啟了又合,只微微一笑,“阿彌陀佛!迸嚎嚷暆u歇,一部分的心神讓煙翠彌漫的江面吸引,禁不住朝那層碧煙里探出一雙細弱手腕,她觸到了凍寒的江水,身子不自覺打著哆嗦。拉緊披風,臉頰在軟裘上蹭了蹭,屬于娘親溫暖的味道鉆進鼻里,讓她鼻頭酸酸的。
算來這趟路也走了個把月,離開練家那日,娘哭得肝腸寸斷,青弟則捉著她的衣袖直嚷著要跟來,眼眶通紅通紅的,但她好勇敢呵,在家人面前,她沒掉一滴淚兒。阿爹說,這大師博要帶她治病去,等病一好,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頭一回知道大師傅那日,阿爹以為她又犯病暈厥,但她只是累了,累得沒力氣睜開眼,而大人們在她床邊說的話,她聽得清楚卻不明白。大師傅說,她的命原不該落在這等富貴人家,因此身受病痛。這折磨受得愈重,家業也愈益興盛,偏偏壞在虧損子孫。在她年未雙十之前,絕不可待在練家,不受人伺候、不養尊處憂,否則,青弟活不過弱冠。
為什么?阿爹代她而問。一切早已注定,這是命里乾坤。大師傅說。命里乾坤?那是什么東西?她不明白呵,但她十分確定,她不要青弟出事,不要娘成天為她哭紅著眼,不要阿爹整日蹩眉。所有因由全出在她身上,但只要她養好身體,長至二十歲時,爹娘會帶著青弟接她回去。唉,要等十二個年頭呢……女孩兒扳著手指數著,想到那長久的等待,咬著唇,心中便落寞了起來。
“小心,舟兒靠岸了!”梢公嚷聲,將小舟緩緩泊住。出家人一手接著女孩兒的瘦小臂膀,替她穩固身子。“謝謝您,大師傅!彼撊醯匦。“和尚師傅!和尚師傅!”嬌嫩的聲音叫得響亮,出家人和病女孩兒同時望去,渚邊渡頭,一個矮個兒的粉紅身影正揮舞雙手,衣袖褪至臂上,露出一截瓷白腕兒,她后頭挺立著一名年輕男子,雙臂負于身后,渚邊的風拂動著他藏青色的衣角。
“和尚師傅!小舟才停妥,粉紅顏色的女孩已沖了去,精靈的眼瞧著出家人,“您好久沒來了,和尚師傅,您真去西域了嗎?那里好不好玩啊?”
“三妹,別無禮!蹦凶虞p聲喝著,腳步亦朝著小舟步近。而那粉紅色的女孩則暗自吐吐舌頭扮著鬼臉,不敢再多問了!安淮蚓o,不打緊的!背黾胰撕呛堑匦Τ雎晛恚耙荒甓辔匆,三姑娘又長高許多,醫術定也是突飛猛進了!薄澳钱斎弧!迸簱P著小下巴還想說些什么,回眸偷偷覷了兄長一眼,氣勢登時矮了半截!按髱煾怠!蹦贻p男子開了口,他上前一拱手,劍眉舒緩而星目誠然,“收到大師傅的書信,爹整日就盼著您到來!笆前∈前。蟾绾腿镞@些在就等在這兒呢。”那女孩兒插之句話。她名喚三娘,正是碧煙渚神醫寵愛至極的么女兒,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他是盼著老衲和他下盤棋!背黾胰诵闹敲鳌!笆前∈前!和尚師傅,您真的料事如神了。”三娘又插話。男子略微扯動嘴角,遞了一兩銀子給掌舟兒的人,那稍公驚喜萬分,等著出家人抱起一團“東西”下了舟,他開開心心地撐梢,邊哼著小調劃遠了。
“三姑娘,瞧老衲給你帶什么來了!”“是什么?是什么?”碧三娘亮燦了小臉,直直地盯著出家人懷抱的“東西”。出家人彎下身子讓她瞧清楚!安皇菛|西啊……是一個……人?”皺著細眉,三娘奇異地打量包裹在軟裘里的小小女孩。方才她還以為這是和尚師傅的包袱呢。“像剛出生的女娃娃。
“她只比你小一歲。”出家人和緩地解釋。聞言,三娘驚愕地眨眨眼,她的紅潤和她的蒼白成了明顯對比!八呀洶藲q了?但她長得好小呀……”那病女孩兒有對清亮的眼,正倉皇地回望著她。清清喉嚨,三娘試探地問,“我叫三娘,你叫什么名字?”
病女孩搖搖頭,勉強開口,“我不知道……爹娘和青弟,他們喊我……丫頭。”“嘻嘻,是啊,我阿爹也這樣喊我。高興時喊我三丫頭,不高興時我就成了瘋丫頭了。反正都是丫頭。”邊說著話,三娘已在病女孩身上望聞了一番。這病癥她未曾遇過,閱讀過的醫書亦未有記載,奇也怪哉。邪之所聚,其氣必虛,她凝神端詳她的病容,除了驚心的雪白和削弱,竟瞧不出異樣,有趣極了……三娘巴巴地望著人家,如同得了寶物似地,伸過手想探究病女孩兒的脈象。
“三妹!蹦贻p男子再度輕喝著步近,他對那病得皮包骨的女娃沒興趣,只按著三娘的肩頭,“別纏著大師傅,阿爹還在屋里等著!薄笆恰!比锟嘀槕,有些不舍地收回手。這時,出家人直起身來,雙目炯炯地掃向年輕男子,琉璃和琥珀的眼珠奇異地變換顏色,“素問,你傷了內息?你的呼吸吐納不若往常!北趟貑柨嘈α诵,并不說話,倒是三娘搶著解釋,“是啊,和尚師傅,您愈來愈高明了。大哥前些天替阿爹取得藍采果配藥,不小心吸了寒沼的毒氣,病還沒好呢。”
“毒氣要盡速除去才好啊!背黾胰藫u搖頭,目光調向碧素問,“以你爹的醫術,竟開不出對癥下藥的方子?”碧素問一逕地輕揚嘴角,俊臉上瞧不出想法,淡然地說:“病去如抽絲!薄安挪皇橇ā!比锇櫚櫺∏杀穷^,“阿爹開的藥方里,是以姑娘的頭發做為藥引,大哥不肯,說這樣對姑娘家的名譽不好;要他們剪了我的頭發煮藥,又嫌棄三娘的頭發不夠厚長!彼郊t著嘴,一邊捉著髻后的發尾把玩著。
“原來如此。”出家人頜首,繼語,“這是治病,素問,你顧慮太多了!北趟亻g仍無所謂地淡笑,垂下眼瞼瞧著出家人懷中那團“東西”,將話題扯開,“交由我吧!彼p臂伸出,替出家人抱起病女娃兒。一入懷,沒有太大的感覺,仿佛抱著的僅是一堆軟布,摸不著實質的肉體,那女孩像根羽毛,好小好輕盈……碧素問不禁擰了擰眉,下意識瞥著那只雪白的小臉蛋,正巧接觸到一對沉靜眼眸,不是普通女孩兒該有的神態、過分沉默又過分認命,卻澄清地反映出兩個自己。
“你莫驚。”兩道眉舒緩開來,未表現出太多的情緒,他安撫而疏離地朝她一笑,穩固地讓她靠在胸膛上。女孩兒望入碧素問的朗眉俊目,心緊了一下,不成聲地囁嚅了一句,當對方掉開頭去,她依舊怔怔地盯著他。他的黑發沒梳成髻,隨便扎著一束馬尾甩在后頭,銅色的皮膚在夕陽下鑲出一層光……她又要犯病了嗎?只覺得心口跳得緊促。反射地閉上雙眼,她努力想緩下氣息。
他清朗的聲音正向大師傅說了些什么,女孩兒也不知道自己將被帶至何處,只感覺他抱著她緩援移動,一行人離開漸漸起風的渚邊。一雙掌托著她的頸背和腳彎處,步履平穩,她牢牢地貼在他胸口上;從沒誰這樣抱過她,自病了后,她永遠躺在香軟被褥裊,身下墊著羽毛繡枕,但這抱著她的大哥哥呵……他的臂膀好強壯,胸膛的肌肉硬得像墻。輕輕吐出一口氣,方才的不適己平息下來,她感到無邊的溫暖與安全。
“大哥哥……”她微微睜眼,想說些感謝的話。聽見她虛弱的出聲,碧素問腳步未歇,僅疑惑地看她一眼。正巧此時,一根旁生的枝椏勾住了女孩兒過長的頭紗,碧素問往前移動,未注意那頭紗的一角纏在枝椏上一動一扯間,紗中整個松懈下來,輕飄飄飛了去,然后他只覺得暖意,那女孩兒的發絲瀑散在他單邊的肩膀和手臂,又溫又軟,隱隱間一股淡雅香氣,她病奄奄的容顏埋在烏絲里,突兀得可憐。一時間,碧素問竟怔忡了,二十年來的凝然心湖劃出漣漪,因那一頭豐澤的長發。
“哇,丫頭!”三娘率先叫嚷,“你身子骨需要的養分全給了頭發嗎?它們長得真好!比霍香和我的都長。”“我、我不知道啊……”見所有的目光焦距皆擺在自己發上,女孩兒有些失措、瘦小的手吃力地撥弄,想把散在碧素問身上、臉龐的發絲捉回來。她抬起眼,怯怯地凝著停步不動的他,“大哥哥……對不起,它們……搔得你好癢吧?”
女孩兒懊惱的神情十分可愛,碧素問深深瞧著卻不說話,嘴邊仍舊一抹安撫的笑意,然后他雙臂一縮,重新抱緊那軟弱的身骨,再度跨步。上好質料的頭紗讓三娘撿了來,她邊把玩著邊跟上大哥的步伐,眼光卻若有所思地盯著病女孩兒的一頭烏絲,偶爾伸過手去輕觸她垂蕩而下的發,似乎想確定它們有多柔軟豐厚。
女孩兒弄不懂三娘為何對她的長發感興趣,只知道,她愛極了現在的感覺,就奢望一雙大手抱著她,無病無痛,安詳溫暖,這么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天的盡頭……清風拂來,女孩兒略感涼意,小臉依賴地朝那寬闊胸膛縮了縮,倦倦地合上了雙眼。
碧煙渚神醫。江湖上,此等名號委實響亮,世人已忘記他的真實名字。大廳后頭的“宰藥亭”里,出家人同那老者正對奕品茗,棋盤上已布著許多黑白子兒,一旁,十三歲的霍香丫頭煮茶伺候著。竹爐湯沸火初紅,霍香的動作流利完美,入湯、溫味和出茶一氣呵成,斟著茗杯八分滿,將它們分送至老者和出家人桌面前。
“大爺,您喝茶!彼眯”P托著一只杯,呈給立在柱旁的碧素問。碧素問朝她笑,搖搖頭拒絕了,接著瞧瞧懷里,那病女孩在自己胸前睡得安沉,眉睫溫馴地舒展,似同發絲,濃密而黑澤!盎粝悖铱诳柿。”見大哥辜負一杯好茶,三娘老實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她輕吸了口,又古怪地打量女孩兒那頭秀發。空氣里飄浮著清冽茶香,自在地深吸一口,老者在棋盤上了粒黑子,對那出家人說:“色異,你倒好!咱們老友難得碰面,一上碧煙渚,就給老天出難題!
“阿彌陀佛!鄙惡蜕幸皇謸芏尚厍澳钪,亦下了一顆白子!澳愕钠逅嚫泳M了,可惜氣勢過于凌厲!北汤相土艘宦暎罢l跟你說這個?”他銳利的目光飄向碧素問這邊,淡淡冷嚀,“你敘舊而來,老夫自是歡迎,若為他人求醫,只會壞了咱倆交情。”
他脾氣向來捉摸不定、行事自我,七年前喪失愛妻之后,古任性情更是變本加厲。他的醫術出神入化,但要他妙手回春,若說天時、地利、人和,兼之心情大好,還有些渺茫希望。
“她的病,只怕神佛下凡也束手無策!鄙惡蜕谐练以對,再下一子!凹⒗咸住!北汤嫌掷溧土艘痪。這時,三娘輕扯著阿爹衣角,碧老對么女兒向來籠愛入心,轉頭瞧著三娘,臉色登時暖和下來!鞍⒌蜕袔煾稻褪抡撌,可不是激您老人家!薄澳愕箮椭愫蜕袔煾怠!北汤喜粣偟靥舾呋颐,擰了擰女兒的嫩頰!傲羲聛,好處說不盡。”三娘一臉的古靈精怪。被這一提醒,碧老瞇起利眼,再度瞥向長子懷中的病女孩,一頭烏亮的發引起他全部注意,心思已縝密估量。他清清聲音,若無其事地放下黑子。
“你哪里找來這病得半死不活的女娃?”“老衲與她有緣,在江南撕下她練府的告示,又為她占卜一卦,乾坤命盤里,諸事早定論。”色異和尚垂下老眉,手指還渡著念珠!按髱煾,索問不懂!币恢膘o默的碧素問忽然插口,他挑高眉眼的神態,與碧老如出一轍,稍少譏諷,卻添著三分冷漠,“若說諸事定論,已成宿命,大師傅何必帶她前來?反正,阿爹醫不醫她皆是一樣!
碧老倒不說話,看戲似的瞧著色異,看他怎么自圓其說。結果,色異和尚一雙眼珠對上碧素問,若含玄機,“信者恒信,莫要不信,不信存心,無意成緣。”碧素問無謂地笑,這是他一貫的表情。他遺傳了阿爹的淡漠,少年老成、冷眼面世,無關什么,僅是先天而來的脾性。不愛爭辯,他沉默下來,掌接下的理智輕微浮動。他該將沉睡的病女孩交由仆役。毋需懷抱著久候,為什么遲遲不放手?或許——是因她的一對眼,和流泉似兒的發吧。
“出家人就是這模樣,話兒才過三五句,便往排里頭去。”碧老搖搖頭,啜著香茗,手中再下一子!叭绢^,你想留下她?”“是!比镉昧c頭。若留得下這病女娃,她可樂呆了:未曾見過的病癥哩!夠她興奮幾天幾夜了。反觀碧素問,他僅對那女孩的自身起了疑慮,至于碧煙渚收不收她、阿爹要不要替她診治,他不在乎,也沒需要在乎。“既是如此,嘿嘿……”碧老沉吟一會兒,同色異和尚說:“咱倆以此盤棋作賭,你贏得過老夫,碧煙渚讓這病女娃待下;若是輸了,你替老夫尋樣稀奇藥材來。如何?”
“甚好!鄙愓f話時,一個白子兒落于棋盤上,聽他沉著一句,“將軍!薄俺黾胰舜蛘E語!咱們下的是圍棋,哪來將軍那一套?”“意思是說,你這盤棋輸給老衲了。阿彌陀佛……”色異手握念珠,雙掌合十而拜。碧老靜心一瞧,棋局何時呈現一面倒?不知不覺間,色異和尚設下一個又一個圈套,避過上個,就落入下一著,黑子讓白子圈得死緊,若將入陷的黑粒全數取出,他已元氣大傷,
“你你你,你高。±谜勗捯戏蚍中!鄙愐琅f一副處變不驚的神態,“阿彌陀佛……碧老,說的話可要算數。”“當然。莫非我輸不起嗎?”他眉峰一持,隨即又放了開,“那病女娃留下來,當個煮茶煎藥的丫頭吧!老夫可沒承諾為她醫病,三丫頭有興趣,就交給她琢磨琢磨,這事兒我沒打算插手!
原以為色異和尚會垮下臉來,他多想看這出家和尚氣得跳腳,偏偏不能稱心:只見色異又是一拜,“如此決定亦無妨,端視她的造化了!北汤蠜]好氣地隨口問,“女娃什么姓名?“出生時怕養不活,至今尚未正式取名。以往她是江南練家府大小姐,如今是碧煙渚上一名小丫頭,你們替她起個名吧!薄熬徒兴料恪!背雎暤氖潜趟貑,一開口,所有的目光全集中他一身。回望過去,他微揚嘴角,坦然地環視各位!盎粝恪⒊料恪,兩樣都是藥材,不錯不一錯,這名字取得好,就叫她沉香丫頭!北汤洗甏旰樱M意的模樣!俺料阊绢^!比镄Φ瞄_心得意,如今,這沉香丫頭是她的了,可以讓她“為所欲為”……再次瞄了瞄那頭發絲,三娘心中已有了底,待沉香醒來,她可得跟她好好打個商量。
沉香。這兩字瞬間閃過碧素問腦海中,會脫口而出,連自己也些許訝異。是藥材亦為香料。木質堅致,以火薰燃,則沉靜遙香。從此,她有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