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宜沒有病,也不是發姣,只是很容易動情。阿宜一家都古板保守,沉默寡言,沒什么要求也沒什么性格,晨早五時起來煲涼茶,晚上七時收鋪,十時上床睡覺,父親是晚報的擁躉,一份報紙看七次。母親幾十年來都只會燒那兩味菜,比阿宜大上十二年的兄長愿意一生守在涼茶鋪里,另一個比阿宜大八年的姊姊則一早嫁給年長二十年的咸魚檔老板,四年生三個,一家五口一年回來吃一次飯,十足十的外嫁女,回家也沒有什么要說,非常疏離冷淡。身為盡女的阿宜,在如此的家庭氣氛中浸淫,理應與家人有八成相似。
可是,除了對物質要求不多這方面有遺傳印證外,阿宜基本上是完完全全的另一類人。在一堆呆滯木然的臉孔中,阿宜是額外多表情額外活生生的一個。
大概是天生的。自小阿宜已特別多說話,從小到大,她都是全班罰站之冠,老師說她有過度活躍癥,阿宜聽后開心得不得了,她喜歡這癥狀的名字,很有feel。
一直以來,讀書的成績不過不失,不會放過包尾的機會,但又剛好可以升班。雖然多嘴,說話不停,但畢竟是名心地善良的女孩子,老師對她不算太嚴苛,而且明知罰站完畢后阿宜自然會步入白日夢階段,靜靜的呆呆的,一堂又過去了,這名手長腳長大眼睛的學生,總算不難教,起碼不會惹是生非。
思春期來得早,七、八歲念小三小四之時已暗戀前排位置的男同學,就是在這時候,阿宜迷上解夢的玩意。男同學的一舉一動成為她每天做人的中心點,而晚上所做的夢似乎都蘊含意思。在夢中,他對她特別好,請她吃糖果又吻她臉龐,在高興的笑聲下她會回贈給他一只大蜘蛛。她渴望得知夢的預言,她愛做夢并且相信夢的魔力,就是從這十歲不到的年紀、她開始每本解夢書也不放過,研究得非常仔細,每晚的夢境,成為她預測的實驗。
真正的戀愛機會卻來得根遲。十五歲半那年,她在溜冰場碰上阿祺。阿祺有很厲害的眼睛,是少女看見會一見鐘情的那種,還有很不羈的笑容,阿宜甫一見他便魂飛魄散。兩人你眼望我眼之際,阿祺與兩名男孩子故意走近阿宜和她的女伴身邊,搶去她的黃色小背囊,阿宜興奮地與他們追逐,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在脫下溜冰鞋之后,阿宜與阿祺便開始約會。
以后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了,阿宜瘋狂地愛上阿祺,在家中悶了十多年的郁結終于有了出路,她渴望已久的刺激世界亦終于來臨。
Disco、卡拉OK、性愛。原來,世界真的可以這樣好玩,就是為了這些美麗新鮮的感受,阿宜可以在所不計。不是蠢女孩,也聽過姑爺仔欺騙少女的故事,只是因為男主角是阿祺,阿宜便不介意了。
很理所當然地,阿祺說欠了貴利,阿宜便哭著去接客,心里不好受時侵吞兩顆藥丸。但后來她又想,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上床的男人又不是對她怎么樣,橫豎要做,便做得開心點。
于是她開始發揮她樂觀的性格,與每個上床的男人也傾傾講講,偶遇一個稍為關心她的,多說兩句體貼話的,阿宜便把對方當作朋友。
阿祺持續傷害阿宜,利用她賺錢卻不對她好。即使阿宜染了性病還要她開工,后來阿宜懷孕、墮胎,在她做完手術后,阿棋便立刻說“不理你痊愈不痊愈,總之兩星期后立刻開工!弊罱K傷口發炎,阿宜流著眼淚接客,痛不欲生。客人投訴,阿祺知道后便不用阿宜再開工,全世界也知曉阿祺放棄她的意思,就只有阿宜一人以為阿祺暗示從此雙宿雙棲。
她跟了阿祺也有年多。凡遇到有什么不開心的事,便相約她的客人出來,喝喝酒,傾訴一番,然后什么事也沒有了,回到那間專為雛妓而設的房間,與其他女孩子打游戲機,看看漫畫,那樣一天一天地過去,偶然阿祺對她說一、兩句門面話,買她一個飯盒,她便又樂得飄飄然。
她有那樂于寬恕別人的性格,天真而樂觀,每一個人在她心目中都是好人,都值得去愛和相信。不可能誤會阿祺愛過自己吧,他只不過實行姑爺仔的職責,但因為她愛他,于是在所不計,賺來的錢都奉獻給他,只求在上公寓之前,與他在等客的茶餐廳吃一件多士,喝一杯檸樂。
愛他便不要嫌他,一早知道他是利用自己的,知道便看透一點好了。誰說過付出十分便一定要拿回十分?阿宜才不稀罕呢,就算阿祺一分也不付出,她也無怨,愛一個人就是這樣了。
其他人都說她蠢,她的同行、她的客人都替她不值,她倒是笑咪咪的,等待阿祺感動的一天。后來他趕她走,把二千塊錢塞進她的手,推到卡拉OK店門外,呼喝她:“肉都松掉,連卡拉OK伴唱也沒資格當!”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已是一文不值。
那一刻她便想,割脈好還是喝滴露妥當?蹲在卡拉OK店的門邊,也不知何去何從。后來遇上阿夜,跟了她回家,她才發現好日子真是要自己爭取,阿夜不是很好嗎?干干凈凈的,而且還在讀書。對了,只要命還在,這些遭遇根本算不上什么。
與客人在電話聊天,他們都能托起她,當然,裝作不知的也很多。但也沒關系吧,愿意的便多說兩句,她深信,每個人都有良善溫柔的一面,只在于能否釋放出來。
與她在電話里聊得最多的是安仔,他是茶餐廳的廚師,從前每天也看見阿宜與一伙女孩子在茶餐廳等客,其實也沒啥特別,做了兩年,都是這樣,最大伙的顧客必是這些雛妓和她們的馬夫。只是啊,怎么那個頭發短短眼大大手長腳長的女孩子笑得特別開懷,在昏暗的光管照射下,居然還那么明媚,仿佛沒煩惱似的,其他女孩子黑眼圈愁眉苦臉吞云吐霧,她卻嘻嘻哈哈像是在沙灘曬太陽,伸出手腳,舒服自在。
從沒嫖妓經驗的他便想,這么過癮的女孩子,好歹也要試一次。
后來安仔成為阿宜的顧客,他還記得,阿宜所說的第一句,簡直把他笑死。她居然說:“我們玩戀愛?!”
“什么?”
“玩認真!”她眨著美麗的眼睛。
“四百五十塊錢玩認真?”安仔快要笑掉下巴。
“若我不能愛上你便不夠好玩的了!”
安仔抓抓頭,勉為其難地答應她!昂茫鯓油?”
“首先,我要了解你。”
“嚇?很老套啊。”
“告訴我,”阿宜雙手捧著客人的臉,說:“你昨晚做了個怎樣的夢!
安仔左望右望,非?鄲溃骸拔彝ǔ2蛔鰤舻模臻g死做爛做,晚上一碰到床便睡,哪有什么夢?”
阿宜忽然撒嬌!拔也灰腊。】煺f!若不說我便不做!
安仔啼笑皆非,只好隨便說些東西出來:“我昨夜夢見自己做了個蛋撻,然后人有三急上了廁所,在廁所里面我看見我的死鬼阿爺,他拿著須刨剃須!
阿宜大眼睛一溜,非常流暢地解釋:“哼,讓我告訴你。在夢中做食物表示你在策畫一段感情,而食物的數量代表那份愛給予你的滿足感,若你一邊做一邊覺得太少,那么你便是缺乏足夠的愛。廁所則代表做愛的苦惱,相信在這方面你肯定有問題!闭f到這里,阿宜奸笑一聲,看了他一眼又再說下去:“夢見故人則是告訴你,身邊有故人默默相助,應該是好事來的。看來這個夢的大意是,你的阿爺看不過你的戀愛與做愛方面的困難,所以顯靈來助你一把!”
姑勿論是真是假,準確不準確,阿宜在安仔心中的印象更深刻了,就是她,他喜歡的人就是她,古靈精怪、傻傻的,行為特別的女孩子。
在完事之后他問:“你與每個嫖客都玩一次解夢的嗎?”
“嗯!卑⒁诉吙凵闲貒咟c頭。
“為什么?”
“沒溝通沒感情的我不會做,起碼也讓我多了解你一些才可以。你的夢本來與我無關,但既然你與我同床,我便不可對你一無所知。現實生活中你的所作所為我未必知曉,但我可以嘗試了解你的夢境!痹诎岩路看┥现,阿宜回望安仔一眼,給他甜甜的微笑。
安仔當下中招。他未必有心思去理解這名道理多多的小妓女的話,但她的古怪性格,頃刻吸引了他。
以后,安仔陸續找了阿宜三次,而每一次他都嘗試說服阿宜不要再干下去,然而阿宜總是說阿祺會不高興,然后便不了了之。所以當阿宜后來告訴他,她已不再做了,安仔不知多高興,放下在茶餐廳里的電話后,他吹了三分鐘的口哨,煎蛋也煎得分外醒神。
這就是阿宜的故事。接客、解夢、嘗試喜歡每一個遇上的人,樂觀而積極,很會為自己療傷。
每清早由阿夜的沙發床起來,抬眼看到那太陽,阿宜總會對自己說:“是Sunny啊,晴天。”
笑得多燦爛,沒有辜負那美麗的英文名字。
04
A
雅慧是整裝待發才出門的。一向做事一絲不茍,今天行程極為重要,更加不可怠慢。別誤會她要參加什么宴會,今天是往大學去的日子。
把頭發吹得直直,不施脂粉的臉上涂少許口紅,穿得年輕卻講究,還有不忘帶備社會學的參考書。二時正是三百人一起聆聽的課堂,三時正便是天宙的小組討論。雅慧預早熟讀了社會學的理論,待會討論的馬克思體系,相信不成問題。
像任何一名用心的大學生,雅慧在課堂內抄筆記,小心聆聽講師的分忻。三百人的大堂里,大概已有男學生注意到這名陌生但漂亮的女郎,她有那柔和流麗的側臉,而且氣質優柔,衣著品味閑雅,雖然一看而知不是十九、二十歲的年紀,但卻因為這分適意和成熟,反而不言而喻地突出了。
男學生都希望,將來畢業以后,遇上的辦公室女郎就是這閑適和優雅的模樣,勇敢的人都不害怕長大,相反地,非?释且惶毂M快來臨快點有能力賺錢,扶搖直上,成為人上人,而女朋友,當然是大方得體氣派雍容的好,像雅慧般的女孩子便最恰當。
雅慧無意中轉頭,與凝視她的男學生四目交投,看見那男生靦腆的臉,雅慧溫柔地笑了笑,男生見是這樣,只有更不好意思。
大概今天狀態奇佳雅慧欣慰地想,這狀態一定要維持下去。
講師講學完畢,雅慧與十名學生走到四樓的助教房間,準備小組討論。那十名學生對于雅慧的加入倒沒有什么驚奇,學生在小組之間穿梭旁聽并不是奇怪的事,最驚奇的是天宙,他認得雅慧。他不明白她的來意,她說要來旁聽,天宙覺得沒理由不容許,便由她去。
一小時后,小組討論完畢,房間內只剩下雅慧與天宙,兩個成熟的人開始彬彬有禮地對話。
天宙問她:“要喝點什么?”
雅慧把目光迅速一掃,問:“有沒有中國茶?”
“香片?菊普?”
“水仙。”雅慧說。
天宙把茶包放進客杯內,倒進熱水,遞予雅慧!澳愕慕虒W方法很生動哩!”雅慧告訴天宙。
天宙聳聳肩!八麄冏钚∫灿胸q了,再不可以我有我說他們有他們的無聲抗議。”
雅慧微笑:“我以后都來旁聽你的課可以嗎?”
“可以!”天宙笑:“不過一定要準備妥當做好功課,雖然是靚女,但我必須一視同仁!
雅慧呷了口茶!懊髂晗朐谶@里讀書!
“噢,是嗎?”
“想修社會學。”
“不錯,社會學雖然不是專科,但蠻有趣。”
“你會不會幫我?”雅慧問。
“沒問題。不過以你這樣聰明的女孩子,肯定一、兩個月便可以上手。”天宙稱贊。
雅慧輕輕搖頭!澳阒溃粋人放下書包六、七年,真的不容易再開始過。”
天宙把收在抽屜的馬沙杏仁餅拿出來,擺在雅慧面前,自己則拿了一塊放到口中。“你有沒有念過大學?”
雅慧手拿一塊杏仁餅,說:“念過一年,在英國,修法律。”
天宙點點頭。
“但因為Marc,所以回來香港,以后也就不再讀書了,在父親的律師行渾渾噩噩又一天,毫無生產能力!毖呕壑S刺自己。
“沒關系,最要緊是你自己覺得開心!笨谥惺沁@一句,天宙卻在心中想,都是那個Marc所惹的禍。
雅慧又再呷了口茶,然后說:“上次在你們的家真不好意思,因為是首次與阿夜見面,所以有點激動,若我說過什么難聽的話,請阿夜刖放在心上,我真心喜歡她,她實在是個可愛漂亮的女孩子……但你知道,我與Marc的關系,那么多年了,有很多事,難免不能放得下!彼瓜卵蹃,一臉歉意。
“別傻,大家都是成年人。”天宙安慰她。
雅慧一聽,也就抬起眼來笑了!暗阒,愛一個人總希望他對你好,雖然他的心和身都不在你身邊,但總希望終有一天他會回來,永永遠遠,只屬你一人!
天宙望著雅慧和善的眼睛,他怎會不明白?她的話說中他的心坎。
雅慧站起來。“我想,還是不打擾你了,謝謝你的茶和餅!
天宙也連忙站起來:“何必客氣。噢,是的,你有我的教學時間表嗎?可以隨便來旁聽。星期三四時正的那一節會討論男權主義和女權主義,頗有趣,歡迎你來!碧熘姘阉臅r間表遞給雅慧。
雅慧接過了,非常欣喜!昂冒!謝謝你。嗯……背面還附有參考書目,我會在圖書館準備妥當才上你的課。我是乖學生哩!”
天宙欣然:“最喜歡自覺的學生了!”然后把她送到門口。
雅慧溫婉地告別,綬步走到升降機跟前,停下來,轉身向天宙的房間望去,確定他把門關上才伸手按下下降的指示。若他依然站在門邊的話,雅慧必然會再一次揮手,愉快地表示謝意。小時候母親說過,“再見”那一聲非常重要,一定要做得圓滿,才可以肯定之前的功夫沒有白費。
對老師要如此,對親戚要如此,也當然了,對有心擄獵的男人也要如此。愉快有禮的再見,代表緬懷之前的相處,也代表對再次見面抱有樂觀的希望。
踏進升降機,雅慧舒了一口氣。天宙應該是喜歡看見她的。她提醒自己,要繼續這樣得體大方下去,也不怕偶然的楚楚可憐,總之,一定要天宙覺得,她比阿夜優勝。
天宙在雅慧離開后,在辦公室內怔怔地呆了三十秒,他在思考應否把事情告知阿夜,不知道阿夜會否喜歡雅慧加入他的教學圈子。但剛才已答應讓雅慧旁聽,也大概沒關系吧,兩個女子若然有什么瓜葛,都隨死去的男人一筆勾銷去。天宙聳聳肩,心想,一定有一天大家都可以忘記,到時候說不定兩女子可以成為朋友哩!
于是他決定不告訴阿夜,免得小事化大,而且他不會介意有名成熟大方漂亮的女郎成為他的學生。想到這里,天宙的眼卡通地瞇成一線。
一直到黃昏時分,天宙的心情也相當愉快,還買了瓶白酒,準備與阿夜吃一頓浪漫晚餐,誰知甫一進門,便看見不想見到的人。
天宙認得這名五尺八寸高的女孩,她是阿夜的同學,到過這里來玩,天宙知道這名女孩喜歡他。
阿夜由廚房走出來,一臉笑意!凹渭蝸砹!她來做論文!
天宙笑了笑,問:“Sunny?”
阿夜攤攤手,說:“不知道,有約會吧!今晚你們有口福了,我做了紙包雞哩!嘉嘉剛才負責腌味!”
名叫嘉嘉的女孩子害羞地笑。不知怎地,天宙忽然反感得很,也沒理睬她倆,便鉆進房間去。
阿夜看在眼內,不好意思地向嘉嘉笑了笑,抹了抹手,跟在天宙身后,替他掩上房門,質問:“你這是什么態度。”“沒什么。”天宙賭氣。
“人家只是上來吃頓飯!
“好哇,吃飯時叫我!比缓笳酒饋泶蜷_門。
阿夜定睛望向他,非常不滿意他的行徑,在她轉身步回大廳時,回頭瞪了他一眼。
嘉嘉忐忑地坐在沙發上,問:“天宙是不是不歡迎我?”
阿夜解釋:“別多心,他只不過剛在學校給學生氣得昏了頭!
阿夜走進廚房,嘉嘉跟在后頭。在忙著把雞件放在牛油紙內之時,嘉嘉問:“阿夜,其實,天宙是否喜歡你?”
阿夜一聽,故意瞪大眼睛,以半驚奇半玩笑的口吻說:“怎可能,你看他剛才對我的態度便知道。我與他是互相討厭打亂骨頭的關系!
嘉嘉看了看阿夜的笑容,相信了她的說話,便不再問下去。
半晌,晚餐準備妥當,紙包雞、沙津、青紅蘿卜湯,還有從街上買回來的壽司。天宙坐在桌前,依然是面無表情,使得在他對面的嘉嘉很尷尬。
“吃一件雞吧!卑⒁拱央u夾到他的碗內。
這時候,有人開門內進,是Sunny,當看見臺面的食物后,隨即陷入瘋狂狀態,手舞足蹈。
“嘩!誰的生日?一桌的飯菜!這些是什么?有紙的?嗯……還是先吃壽司!闭f罷把甜蝦壽司放進口中。
阿夜把湯盛到嘉嘉的碗內,向她介紹:“這是Sunny,我們收養的孤兒。”
Sunny立刻裝出眼淚漣漣的可憐相,“嗚……好凄涼哩,我沒屋住又沒飯吃……所以,今餐要多吃些!”說過后一股勁兒坐到天宙旁邊,親熱地吃掉他碗中的紙包雞。
嘉嘉看見這樣子,顯得有點兒錯愕,而在接著的一頓飯內,天宙也與Sunny推推碰碰,熱情到不得了。
阿夜見是這樣,瞅了Sunny一眼。Sunny看到,吐了吐舌頭,也就定定地坐著吃她的沙律和壽司。
“味道好嗎?那個雞?”阿夜問在座眾人。
“好啊!”Sunny搶著答。
“嘉嘉腌的。”阿夜說。
“哇!真了不起!”Sunny豎起拇指。
嘉嘉禮貌地笑笑,問上一句:“Sunny是中學生嗎?”
Sunny口快快回答:“我是私鐘妹!”
其余三人同時候一呆,嘉嘉以為自己聽錯,小聲地問:“什么?”
“啊啊啊!”Sunny嬉皮笑臉:“說笑罷了!其實我在傳呼機臺工作!對啊,阿夜、天宙,我今天見了工,是朋友介紹的,下星期上班了!”
天宙拉了拉她的短發!肮材悖眯淖,不要給人家炒魷魚!”
“嗯!”Sunny做了個勝利手勢。
一頓飯過去,四人不著邊際地東拉西扯聊天,因著Sunny在場,嘻嘻哈哈的,大家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晚上九時左右,嘉嘉告辭,阿夜送她到樓下截車,趁著阿夜不在,Sunny問天宙:“那個嘉嘉是阿夜介紹給你做女朋友的嗎?”“你看得出來?”
“阿夜做得很刻意!
“我不會喜歡嘉嘉那種女孩子,太小女孩,沒有味道。”天宙雙手放在頸后,半躺在沙發上。
“看來阿夜真的不喜歡你,她把你送給別人!盨unny伏到天宙身上扁嘴。
天宙沒有言語,合上眼假寐。
“告訴我,你喜歡阿夜什么?”Sunny問他。
天宙揉了揉眼睛,想了想:“覺得她很自然、很漂亮、性格很特別……總之,不知道啊,就是喜歡了!
“不介意她的兼職嗎?”Sunny托著臉龐問。
天宙肯定地搖頭:“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真心?”
“你知道,阿夜是很無意識地干的。如果她是為了錢又或是貪玩我便會介意,但我相信,終有一天她會停下來。”Sunny用手指夾著天宙的鼻尖,說:“你也是個特別的男人!
天宙提著她的小手,心里想道,要介意也介意不來,阿夜的身不屬于他,心更不用說。
驀地大門打開,阿友看見他倆的舉動,迅即冷笑:“你是寧愿要Sunny?”
Sunny連忙把手縮回去,申辯:“不要誤會。
阿夜卻繼續一臉嘲諷:“沒所謂吧,總之不是我便可以。”
天宙聽在耳里,很不是味兒。
如是者,在阿夜“嘉嘉”前“嘉嘉”后之際,雅慧再次出現在天宙跟前,一如上次,優雅的她笑語盈盈地,在上課之后,與天宙傾談了片刻。
地點換了在大學的cafe,兩人面前一杯咖啡一瓶Perrier,舒舒服服地在黃昏里坐上四十五分鐘。
雅慧向天宙問候阿夜!八珊茫俊
天宙不想說上那么多,便簡單地答:“很好,沒有什么。”
“你也見過Marc吧。”
“見過!
“真奇怪,這個男人生前死后也有女人為他瘋狂!
天宙不語,低首呷了口咖啡。
“但人死了就是死了,那樣固執也無補于事。”雅慧斜眼看了看天宙,試探他對她的話的反應。
“你喜歡阿夜的吧?”她問。
天宙微笑。
雅慧輕聲說了:“但愿她也喜歡你。”
“為什么?”
“因為你很值得女人去愛!
天宙望向雅慧,看到她那垂下來的眼,隱約透露了哀愁。因著她那句話,他的心微微被觸動,但愿,阿夜也曾那么想。
“你也是很優秀的女人,只要你愿意,相信一定有很多男人排隊約會你!
雅慧抬起頭來笑,望向清清淡淡的天,顯得有點無奈!拔也恢懒,這么多年來就只有Marc一個,根本看不見其他人!
“放眼開去,不要錯失機會。我想,以你這樣的條件,肯定這些年來,暗戀你的大不乏人。”
雅慧掩嘴笑,很開朗的樣子!拔乙矞蕚渲匦麻_始,嗯,真的準備好了。我相信幸福,相信它是存在的,知道如果肯努力的話,幸福必然會出現。時常回想,從前實在太待薄自己。你說,我這樣的人生觀正確嗎?”
天宙深呼吸,由衷地表示:“我很欣賞你。”
雅慧驚奇,瞪大秀麗的眼睛:“。渴菃?”
“我欣賞懂得為自己打算的人!笔翘熘娴拇鸢浮
雅慧靜靜地坐看,雙手放在膝蓋上,望向她的Perrier淺淺地笑。天宙細心地打量她,這個與阿夜完全不同型格的女子。無可否認,雅慧的清秀淡恬和細致,是很具魅力的。
“看什么?”她滿臉不好意思。
天宙雙手握著桌上的咖啡杯,語調變得很溫柔:“光從你的背面透過來,你的發邊和身形給鍍了一抹金暈!
“嗯?”
“很美麗。”
雅慧的眼珠很不自在地左右溜動,到她把目光集中之后,便岔開話題:“剛才在上課時你說過,男權主義依然是雄霸社會每個角落,真是如此嗎?我看現在也算是男女平等!
天宙也不介意換個話題,只要大家不會尷尬便好。于是他開始在黃昏里,與阿夜的情敵討論他專長的事項,一些阿夜從來不感興趣的項目。
這樣子的黃昏很好哩,學生自石階悠悠步過,一杯咖啡一本書,面前一個愿意溝通的人。已經不是她漂亮不漂亮的問題,她的身份背景亦不重要,要點是她的態度。
她明顯地告知他,她是愿意的那個。
也并不著急找個女朋友代替阿夜,只是雅慧的不慍不火,她對他的不抗拒,令他感覺很實在,很有安全感。
男人也需要安全感,永遠捉不到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上策,每個人的內心都渴望著某個安靜處,那里無風無浪,安全平穩,寧靜可靠。
雅慧所表現出來的,就是阿夜沒有的安全感,還有阿夜故意抹煞的親切感。
之后,雅慧在天宙的辦公室出現得更頻密,兩人見面多了,話題已由社會學、Marc、阿夜,演變為兩人的心事。天宙學業與事業上的難處,小時候的經歷,認識初戀情人的經過,雅慧都一一知曉。因看她愿意去聽,這兩星期內她所知有關于天宙的往事,肯定比阿夜所知的為多。
而在某一個星期五,社會學的會議室內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雖然在表面看來,都是一些同事閑的爭拗,起初天宙也不以為意,是在后來想起,才覺玄妙。
社會學系的教授、講師與助教開例行會議,天宙也須要參加,本來身份低微,理應可以聽完便走,卻在會議尾聲之時,另一名與天宙背景相同的年輕助教突然在大家面前批評天宙,說他的評分標準過松,而且偏幫女學生,在座一名與那名助教關系密切的教授亦在旁附和,天宙只好自行解釋,因為資歷不深又不夠人面的關系,天宙得不到協助,在百詞莫辯之時,一名曾經指導天宙的教授自另一會議室趕至,看到如此情景,便建議大家查清楚才作結論,然后那名教授反指控原先批評天宙的年輕助教,指他的碩士論文有抄襲之嫌,還即場把影印本分發給大家查證。
十多名男人你一言我一語,天宙離開時但覺頭昏腦脹。是在步行回家的時候他突然記起,Sunny曾經替他解說過的那個夢,夢中狐貍代表行為卑劣的人,可能就是那名年輕助教,皇帝就是最后內進的那名教授,是為他平反的貴人,而夢中代表權力的醫生,相信是在場的另一些具審判力的人。
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天宙在回到家里之后,情緒高昂地抓住Sunny,向她敘述下午在會議室內發生的事。
Sunny也就一臉得意!岸颊f準確到不得了的吧!佩服嗎?”
“不如你到廟街擺攤子好了,做什么傳呼臺!”
“哼!正當職業,好事好事!
天宙搭著她的肩膊,狀其老友。“說笑罷了,你做回正行我們不知多高興。”
Sunny傻呼呼地笑:“我也很高興--不過,有件更高興的事要說--”
“什么?”
“我再次戀愛了!”Sunny一副蓮子蓉般的笑瞼。
“果然厲害,康復得這樣神速!碧熘娌坏貌环Q贊。“對象是誰?”
“唔……秘密,有機會的話介紹給你認識。”
“為什么?現在不可以的嗎?”
“不……等到一天我與他做愛之后不再習慣問他收錢時才公開!”
“什么!”天宙怪叫:“嫖客?”
Sunny皺起眉,“你知道我的生活圈子!
“你提升一下你自己的質素好不好?”天宙忿忿不平。
“別狗眼看人低,他人很好,你們會喜歡他。人呢,最要緊就是品格,而且懂得去愛,身份、職業還是次要,明白不明白?”Sunny說完要說的話之后便抓起放在沙發上的背囊,然后一個箭步跑上街。
那夜Sunny與阿夜都沒有回來,天宙獨自留在家里,忽然有點寂寞。本想傳呼阿夜,但明知她一定在酒店,而且這一年來兩人也未曾實際說過些什么知心話,就算她復機也大概沒話可說。想到這里,天宙更感失落,他愛她,卻一直分享不到她的內心,而她,又不容許他與她分亭,共住一屋,并沒有近水樓臺這種便利。
究竟有什么不及Marc?天宙躺在沙發上,想著想著,就那樣睡了。
到張開眼來之時已是半夜,是Sunny回家拍醒他:“喂!不要睡臟我的床!”
天宙在朦朧間睜開眼,看見是她,便說:“拍拖后回來了嗎……”
Sunny坐到他身旁,取笑他:“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間睡,等阿夜回來?”
天宙伸了伸腰,又扭了扭頸部,對Sunny說:“剛才做了夢!
“什么夢?說來聽聽。”
天宙說:“首先,我夢見自己在一個大沙漠里,而跟前則是一間屋,我走上前,很敏捷地攀上屋頂,坐在屋頂上,心情變得很好,忽然,我發現身后有塊又大又亮的鏡子……然后,你便回來了。”
Sunny望著他,不語。
“怎么了?兇兆?”天宙緊張起來。
Sunny嘟長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