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行楷又從簾子內伸出小腦袋來,甜甜笑著說道:“麻煩你把船向那邊搖去……”
釋墨只好把船向她所說的方向搖去。
系了船,登了柳岸。
行楷領著他在昏黑中,拐進了一條青石鋪就的羊腸小路。
小路漸漸上坡,這兩旁的屋子又幾乎一模一樣,其中有一間屋子的墻頭上長出一株婀娜的海石榴,斜斜地垂下來,枝條軟軟的,像是一位醉酒慵臥的美人兒。
那纖纖細細的葉子隨風輕輕招搖,紅彤彤的花朵開得像著了火的云霞,在黑夜里依然瞧得清晰,淡淡得流動著一股馨香。
行楷推開木門進去,屋子里點著燈光,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一直走進了小廳,木桌木椅齊全,古木的案幾上放著紅色的花瓶,上面供著幾枝時鮮的鮮花,圓桌子上還有五碟各式各樣的精美糕點和一壺美酒幾只杯子,像是一早準備著給誰享用的。
行楷向他神秘地甜甜一笑,伸手指指上面繡著一株清麗傲雪梅花的門簾的屋子,柔聲說道:“那里面有你的衣服……”話還沒有說完,她趕快就一手掀開另外一張繡著蝴蝶翩翩雙飛的簾子,羞紅著臉,鉆了進去。
這樣的靜夜,這樣的屋子,只有這樣的兩個人——
釋墨文秀的臉也不知不覺地紅了一紅,趕緊撩起梅花簾子,也進了另一間屋子。
屋子里有床榻被褥,衣櫥,盤架,銅鏡。
而潔凈的被褥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套素色雅靜的衣裳,連里衣、鞋襪、頭巾都一一備齊了。
釋墨微笑,這個小丫頭,細心的時候還是挺細心的。正想著,心中輕輕一蕩,就好像春風吹起了湖水中的漣漪,細細地劃出了幾道圓圓圈圈的痕跡。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說她很聰明吧,有時候又明明顯得很愚笨;說她愚笨吧,有時候又明明很聰明;說她魯莽吧,有時候又明明很沉著;說她沉著吧,有時候又明明很魯莽。
他搖了搖頭,把身上的衣裳鞋襪從頭到腳換了一遍。
穿上了干凈干爽的衣服就是不一樣,現在整個人的感覺要好多了,就像一根剛剛剝出來的鮮鮮嫩嫩的青筍子。
釋墨撩開簾子出來,小廳里燈火微微,依然顯得很靜很靜。
他的胸膛無來由地怦然一跳。
繡著雙飛蝴蝶的房間里,卻突然傳來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被人從后面襲暈前的低呼——
釋墨心下掠過一絲疑惑,立刻上前叫道:“行楷……”
屋子里沒有人回答,接著一下極低微的窗扇子開啟的聲響——
釋墨當即躥出屋外,黑夜里果然有一條鬼鬼祟祟的人影翻過了墻頭,右腋下似乎夾住一個人。
他騰身而起,跟了出去。
那人的身法極快,宛如“燕子三抄水”般一躍三縱,便去得老遠。釋墨提氣直追,新穿上的素色寬袍在風中獵獵飛舞,距離那人約莫有四丈,他使出“登萍渡水”一類的絕妙輕功,看來就仿佛在屋脊上突然飛起了一朵浮云,一掠五丈,已飄然落在那人的身側。
誰知那人身形一折,像斷線的紙鳶般斜斜一飛,頓時飛進了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里,瞬間被馬車“吃”了進去。
釋墨不及多想,氣息也沒有歇下,就跟著馬蹄一路追去。
他不知道是誰擄走了行楷,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擄走她,他只知道不能讓她獨自遇險!
馬車飛一般地出了柳城后,便在一片野林里消失了蹤影。
釋墨細細察看著地上的蹄印,追進了林中,意外地發現野林里竟然有一座小屋,卻是早已年久失修。他緩緩地停下了步子,馬車就被丟棄在不遠處,那么人呢?在小屋子里頭?
屋子里燃著蠟燭,白色的蠟燭映照著慘淡的光亮。
那些人的用意似乎不是在于擄走行楷,而是在于引誘他到這里來,不然為什么把馬車丟在屋外,又是為什么在這一座破敗的小屋里燃上蠟燭?
這豈不是要讓他進來?
他們是些什么人?又有些什么陰謀要讓他上當?
也許他不應該輕易踏進別人設計好的陷阱里去,但是現在釋墨已經緩緩地走進了這一座屋子。
破舊的門扉輕輕一推,便“咿呀”一聲徑自開了。門后是一片長滿雜草地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架著轆轤的水井,上面還絞著一段粗繩,一只穿孔的木桶,旁邊空著兩口大水缸。
蠟燭是點在中央的屋子里,一張殘缺不全的木桌子上。釋墨在門外望著,四角見方的地上,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釋大人……”卻有人在說話。
釋墨不再走動,默然立在當地,靜靜傾聽。
“希望你不要多管閑事……”這個聲音鈍鈍的,似乎在嘴里含了一塊什么東西,說話也不大清晰。
“不要多管什么閑事?閣下是什么意思?”釋墨輕輕皺眉,目光緩緩地一一從眼前每一寸地方掠去。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好好做你的知府,不聞不問,不理不管,那就可以安然無事,平安大吉。”
“我本來就是這樣,你又何必多此一舉?”釋墨應付道,淡淡一笑。
“你本來就是這樣,并不代表以后也就這樣……釋大人,又何必在明人面前說暗話……嘿嘿……”那聲音陰森森地一陣冷笑,在這荒蕪之地越是顯得詭異非常。
釋墨斂了笑臉,冷聲問道:“閣下是想威脅本官?”
“不敢,不敢,只是想和釋大人你做一下交易……”
“什么交易?”釋墨到現在為止依然瞧不出他的破綻,下不定決心他到底藏身在哪里?
是那一口水井里有密道嗎?還是這屋子的墻里面有古怪?
“如果釋大人答應我們以后不再理會閑事,那么行楷姑娘我們就絲毫無損地奉還于你……如果大人還存在僥幸之心,我們就不能保證下一次會不會讓她只受受驚嚇而已!”他的話里充滿了威脅之意。
釋墨心下暗暗琢磨,自己與行楷下水去打探消息的事情,竟然這么快就讓對方發覺了?!
他偏頭想了想,眼珠左右一流轉,便是笑了起來,應允道:“本官似乎別無選擇,只好照你們的意思去做了!”
“不行,你說過這件事一定要管的!”忽然行楷的聲音也不知是從那里響了起來。
釋墨一聽,長長嘆了一聲:“可是你被別人抓了,我總不能置之不顧吧?”
“那……那我咬舌自盡好了,這樣你就沒有后顧之憂了!”行楷氣憤地大聲叫道。
釋墨怔了一怔,反而勸說道:“自從我今晚知道了事情的厲害之后,本來就不想蹚進這一趟渾水了!你要是咬舌自盡,也只有白死了……”接著他更是放聲笑了起來。
“你這個沒有骨頭的孬種,虧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好人!”行楷氣不可歇地嚷嚷起來。忽然“乒乓”一聲大響,行楷驚叫了一聲,竟然一下子完全沒有了聲音,一片虛靜。
釋墨心下一凜,難道是自己猜測錯了?
“行楷……行楷……”他不由自主地叫喚了起來,一下子心焦了起來,竟然亂了方寸。
“不要叫了,我已經死了,給你氣死了!”任他叫了好半晌,行楷才又說話道,語氣還是恨恨的。
釋墨聞言,唇角微微含住一笑,“你既然死了,怎么還會回答我的話?”
“那是我的鬼魂,陰魂不散,在糾纏著你,讓你日夜不得安定!”行楷冷哼了一聲,說道。
釋墨眼中的笑意更加蕩漾,笑道:“那你盡管來纏著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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