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鏢頭年近五旬,性情淳和,手下有十幾個鏢師跟他混飯吃,雖說發不了財,日于過得倒也清閑。鏢頭膝下有一雙兒女。女兒彩云,年方十六,性情開朗活潑。
此刻,她卻躥到威信鏢局后巷的一家民宅里。
“蕭大哥,我把藥熬好了,你快喝了吧!辈试贫酥煌牒诤臏帲f給坐在院中木椅上的蕭強。
“謝謝!”蕭強接過碗,笑著說道。然而,他的眼睛卻是沒有笑意的。
“彩云姑娘真是越大越漂亮了!眲偼崎T出來的郭大嬸看見這一幕,滿面笑容地說道:“將來嫁給蕭兄弟,也定是個賢惠的娘子。瞧!現在就知道心疼人了!
“大嬸,彩云臉皮薄,你別逗弄她了,將來,彩云嫁人的時候,我這個做大哥的還要送呢!笔拸娦χf道,神情淡淡的。
彩云原本被郭大嬸調侃的幾句話弄得滿面羞紅,這時偷瞄蕭強幾眼,低聲嘀咕道:“我才不要嫁人呢!”
蕭強目光雪亮透澈,此時,微閃了一下,故作不知般淡淡地笑著,將碗里的湯藥一口喝干,苦澀的藥一入喉,蕭強的眉頭皺了一下。然而,湯藥的苦卻遠不及心中的苦痛。他怔然地望著雙腿,陷入了沉思。
“蕭大哥,你放心,喝完了這副藥,你的腿一定會好起來的!辈试埔娛拸娒H坏赝p腿,以為他是擔心腿傷。
蕭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解釋。
“蕭大哥,我昨天在廟里為你求了個平安符。”彩云往身上一摸,“哎呀!我忘在家里了,你等等,我這就給你取去!闭f完,便跑出了院子。
“蕭兄弟,我看彩云這姑娘對你有情有意,不然也不會天天往這邊跑了,要不,哪天我做個媒人替你去向總鏢頭提個親,你年紀也不小了。”
“大嬸,我只當彩云是妹妹。況且,我的腿殘廢了也不能拖累人家一輩子!笔拸姷χf,眼望著蒼穹,那里白云蒼狗,滄海桑田。蕭強的心思不知飄到了何處。
“彩云可沒嫌棄你,總鏢頭對你不是很器重嗎?我看這事準行。你!也不知怎么搞的,出了回遠門就把自己的腿弄傷了……”郭大嬸兀自嘮叨著,一邊把晾在繩上的干衣取下來。
蕭強沉默著,來到威信鏢局五年了。在老鏢頭心中,他只是個會點武功把式的青年而已。他沒有顯露自己的武功,也不想引人注意。這里日子平靜悠閑,便留了下來,誰想這一留就是五年。
五年后,小丫頭也長成了姥姥玉立的大姑娘了。他想,他若沒有走這一趟,沒有遇到獨孤明月,或許,他真的會娶彩云,然后,平靜地過一輩子。
然而,曾經滄海難為水,指的便是這個吧?他苦笑著。陡然,他目光一閃,猛地轉首,然后,神情略顯激動地說道:“你來了!”
“什么來了?”郭大嬸以為蕭強在跟她說話,猛一抬頭,卻看見院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是一位白衣束發的‘年輕公子’,臉頰蒼白瘦削,卻隱隱透出一股不尋常的霸氣,很自然地,郭大嬸的目光下意識地躲開她,詢問蕭強,“這位‘公子’是誰?”
然而,蕭強深邃的目光卻一直盯在白衣人身上,久久無語。郭大嬸還待開口之時,白衣人忽然出手,一道寒光直射向郭大嬸咽喉。
突然,蕭強手中的空碗飛了出去,“當”的一聲響,暗器被擊落了,接著蕭強手一揚,憑空點了郭大嬸的昏睡穴。自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沒離開“白衣公子”——獨孤明月。
微笑著望著她,眼光柔和,他知道,林靜兒出現后,獨孤明月很快便會找來。這幾日,他一直在等。
“還記得,我上次所說的話嗎?”獨孤明月眸光冷冽,冷淡地道:“再次相見之日,必是我取你性命之時!
“記得!笔拸婞c點頭,“你還在生氣?”
“生氣?”獨孤明月冷笑,“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害得我的計劃付諸東流,白白損失了金銀不算,還暴露了青龍堂的暗樁,結果什么也沒得到!
蕭強表情復雜,猶豫許久,終于鼓足勇氣道:“我……會陪在你身邊!
“陪我?憑什么?一個殘廢我留有何用?何況,我會再用背叛我的人嗎?”獨孤明月冷嘲熱諷地道。然而,目光卻流露出痛苦不甘的神情,背負著的雙手也緊緊地握成拳頭。
“是嗎。”蕭強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痛苦地問了一下,“那……是我說錯話了!
“你的腿雖殘了,功夫卻沒廢,蕭強!拔劍吧!”獨孤明月聲音冰冷地道。
蕭強深深地望了她許久,最后,重重地長嘆一聲,“好吧!”手一伸,原本放在屋內的長劍竟捅破窗紙,自動地飛到他的手中。隔空取物,足有三米遠的距離,可見蕭強的內功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他的手撫摸著樸實的劍鞘,眼神空茫絕望,淡淡地笑道:“我的腿雖然殘了,但取我的性命還不是那么容易的,盡管使全力上吧!
獨孤明月冷笑,“我想殺得人還沒有逃得掉的!痹捖曃绰,她陡然出手了……
當漫天劍光寒芒消失之時,蕭強適才所坐的木椅己然破碎。獨孤明月手執長劍指向跌坐在地上的蕭強,冷聲道:“哼!殺人的招式,心中卻無殺意,你注定要敗!庇掷涑暗匦α诵,“沒想到,當初你用傳音入密告訴我你身上的死穴竟是真的!”
蕭強平靜地看著指在自己喉間的長劍,然后,抬起眼望著她,眸光輕柔。他微笑著道:“你贏了!拿去吧!”然后,緩緩地閉上眼睛,嘴角揚起一抹蒼茫的笑意。
許久,感覺到劍尖上的顫抖,驀地,“刷”的一聲,劍鋒從他臉側掠過,釘入地上,劍柄微微晃動。
她怎會不知,適才兩人相搏,身形相錯之際,他本可傷她,卻硬生生地讓她半招。
驀地,冷凝的聲音由空氣中傳來:“蕭強!從此以后,你我恩怨兩清了。”轉身正要離開,忽然,“吱呀”一聲,院落的門被推開了。
“哎呀!蕭大哥,你怎么了?這是怎么回事。俊被丶胰∑桨卜貋淼牟试,一進門就看見蕭強跌倒在破碎的木椅上,脫口驚呼道。她急忙跑到蕭強身側,神情焦慮,道:“蕭大哥!你沒事吧?”只顧著擔憂,竟沒有看到站在身側的獨孤明月。
然而,蕭強的神色卻變了。他驀地看向獨孤明月,看見她眼中的殺氣。他身側的手慢慢地握緊,該不該還手?他心中悲寒,本已萬念俱灰,死活已無所謂,但他不想連累無辜,以獨孤明月高傲自負的心性,彩云性命恐怕會不保。
“……誰若敢跟我獨孤明月爭蕭強,我就殺了誰!泵髟抡f過的話仍言猶在耳。
“明月!”蕭強忽然喚了一聲,神情復雜地看著她。獨孤明月揚起的手腕停在半空,也轉過頭看他。兩人對視許久……
此時,彩云終于看到了獨孤明月,她帶著戒備的眼神,質問道:“你是誰?是不是你傷害了蕭大哥?”
獨孤明月忽然間自嘲地笑了,“既然兩清了,我這又何必呢?”她頹然地放下手,最后看了一眼蕭強,一縱身,越上墻頭,身形一晃便失去了蹤跡。
“這位‘公子’是誰?為什么無緣無故傷人啊?”彩云氣憤地說道。
蕭強則松了口氣,看著她,神情苦澀地笑了笑,這個傻丫頭!差點就沒命了……
她沒有動手,或許真的兩清了吧?他神情有些茫然,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不甘心又如何呢?
他忽然間奇怪地笑了笑,淡淡地道:“彩云,把郭大嬸扶到屋里躺下,她只是昏了過去,過會兒,醒了就沒事了。然后……給我打壺酒來!”
“哦……好。咦,這是什么?”彩云在郭大嬸的身側撿到了一個荷包,拿起時,荷包里滑出一塊拇指般大小的扁平石頭,“蕭大哥,這是什么石頭。俊
蕭強本已心如死灰,此時眼神驀然一閃,表情復雜瞬息萬變著,凝視著手上奇怪的石頭,石上有十二個小孔,在光線的折射下,孔中隱隱約約有紫色的光波繚繞。這竟然是——靈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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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不……‘公子’,怎么樣?”林靜兒牽著馬,站在巷口,正無聊地望天,遠遠看見獨孤明月的身影,急忙迎了上去。
“‘公子’,你有沒有殺他啊?還是有什么誤會?哎呀!你們到底怎么樣嗎?”林靜兒好奇地追問。
獨孤明月翻身上馬,淡淡地回答道:“什么也沒發生,我們只是……兩清了!
“那他以后不陪我們了?”林靜地追問,身形一縱,躍上馬背,與獨孤明月并合而行。
獨孤明月凄然地一笑,低喃道:“他已經有彩云了,還要明月做什么呢?”
陡然,她又笑了,轉首對林靜兒大聲道:“靜兒,我們喝酒去,今天我要大醉一場!”語罷,一揚馬鞭,駿馬長嘶,四蹄飛揚,當先沖了出去。
“好啊!喝酒誰怕誰?等等我!駕!”林靜兒一身紅衣,策馬直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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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大哥站起來了!蕭大哥站起來了!”彩云高興地嚷嚷著,“郭大嬸,你來看,蕭大哥的腿復原了!”
“看到了!看到了!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郭大嬸沒好氣地說道,這丫頭興奮得把她老太婆的耳朵都要震聾了。
蕭強反倒是神色平靜,一臉淡然。有了靈石,再輔以良藥,加上他內功深厚,不消半月便康復如常了。
“蕭大哥,我就說嘛!服藥以后,你的腿一定會好的。正好,爹爹今天押鏢回來,我們去告訴他。”說著她就拉蕭強往外走。
蕭強無奈地笑了笑,他待她一直親如兄妹,兩人這樣拉扯雖不合禮法,但蕭強也總是縱容她,便隨她去了。
還沒到大廳,遠遠地便聽到剛回來的幾位鏢師大聲談論著最近的江湖軼事。
“吻!張良,你是沒看到!那場面,真叫慘烈。打得天昏地暗,驚心動魄,據說把運河里的水都染紅了。我們第二日路過的時候還看見那水是紅色的呢。你說,厲害不?”
“李哥,你說他們父子倆為什么要拼個你死我活?”一旁的溫剛插嘴問道。
“唉!說穿了,還不是為了一個權嘛!這次青龍堂內哄,我看八成呀是白道中人暗自挑撥離間,你想啊,青龍堂若是垮了,還怎么有能力下江南,一統武林?青龍堂現在恐怕連北方的勢力都保不住了!”
此時,蕭強的腳步慢了下來,神色變得異常凝重,耳邊繼續傳來大家議論的聲音。
“是!連獨孤公子那樣傳奇厲害的人都死了,青龍堂只怕再難恢復了。聽說獨孤明月是中了暗算,被人打入水中,連尸體都沒找到呢!
“唉!可惜了,一代梟雄,年紀輕輕,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這說明,姜還是老得辣,獨孤天也不是好惹的。”
“蕭大哥,你怎么了?”彩云正要邁步進大廳,卻發現蕭強的身形突然停了下來,一只手緊緊地抓住門邊的欄桿,臉色慘白,似乎在抑制極大的痛苦。
蕭強用盡全力才止住顫抖,痛楚地呢喃著:“明月,是我負你……是我負你……”
這時候,廳中眾人也看見了蕭強,紛紛走了出來,“蕭兄弟,原來你的腿傷好了!恭喜!”
蕭強抬起頭,勉強抑制住撕心的痛楚,向眾人拱拱手。
“蕭兄弟!腿傷康復是好事啊!你這是怎么了?”眾人見他神情怪異,皆詫異地詢問。
“哦,不是!笔拸姄u頭,淡淡地一笑,然而,眼中卻流露出痛苦與悔恨。一瞬間,他心中下了決定,開口道:“我是來向總鏢頭及眾位兄弟辭行的。”
“蕭大哥,你腿傷剛好,要去哪里啊?”彩云一臉疑惑地問道。
蕭強只是對彩云微微地笑笑,笑中帶著苦澀。然后,對總鏢頭誠懇地說道:“總鏢頭,多謝你五年來的收留與照顧,蕭強在此感激不盡!庇謱ζ渌苏f道:“眾位兄弟平日待我的好,蕭強永生不會忘記。只是我今生欠一個人的情,必須償還……”頓了一下,神色決然,想要再說些什么。
然而,許久過后,他卻只說了一句話:“他日若有緣……再見!”
“蕭大哥,你這是做什么?”彩云不安地問,難道蕭大哥要離開這了嗎?
然而,蕭強只是目光復雜地看了眾人一眼,“告辭!”一轉身,決然而去。
“蕭兄弟!這……”眾鏢師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措手不及。
“蕭大哥,你別走!”彩云隨后追去,卻被總鏢頭一聲叱喝止住了腳步。
“回來!”
“可是爹……”彩云急得跺腳,“我不能讓蕭大哥走,我要留下他!”說完便再不理會,急急地追了出去。
然而,總鏢頭卻無奈地搖搖頭,嘆息般地道:“傻丫頭……他豈是你能留下的人!”睿智的目光轉向蕭強適才扶住的欄桿上——那里,早已深深地印下了五個手指印,“傻丫頭哇……他并非你所認識的他!”
幾年前,他就看出了蕭強的不凡,也深知遲早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如此的快。蕭強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