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阿金是這么說過的!
“那么,那個人是什么人?”在四少爺后面亦步亦趨的瘦小身影,不正戴著道冠嗎?
“哦,那人呀,是四少爺今早在林子邊撿到的。據說餓暈了倒在路旁,四少爺給他買了兩個饅頭吃,就一路跟著四少爺回來了!
“不會吧?四少爺怎么老遇到這些奇奇怪怪的人?”說話者的語氣中,不覺地帶上了期待著看熱鬧的興奮。
“嘿嘿,你也這么想嗎?大概又會有一場熱鬧了,嘿嘿嘿……”
唉,看來只要有袁四少爺在,袁府的八卦指數,是絕不會往下降的。
而那邊,袁舉隆不耐地瞪了一眼緊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鬼頭,“別再跟著我!”
“別這么兇嘛,善心人!蹦切」眍^戴道冠,身上穿著一襲臟兮兮的,但仍瞧得出是道褂的肥大外袍,右手倒提一根稀稀落落的拂塵,左腕還綁著兩個黃銅鈴鐺,一條古樸的天蓮尺斜插在背后,架式倒是十足。
“什么善心人,小鬼,叫你別再跟著我了!痹e隆現在一看到道士就頭痛。
“我不叫小鬼,我的名字叫抱樸,‘抱樸守真’的抱樸,雖然現在還沒有道號,但我已經決定了,以后成了名我要以‘九宮’為號,所以你也可以先叫著我‘九宮真君’!
什么九宮真君,誰理你?袁舉隆沒好氣地揮揮手,“好了,好了,小鬼你坐著。伍嬸,伍嬸,給這小子拿幾個肉包子。小鬼,吃飽了就走吧,別纏著我了!
“真失禮!”抱樸怒叫,“我才不是為這個來的呢,我是瞧你心地善良,又于我有兩個饅頭之恩,才好意來答謝你的。喂,你別走,告訴你,別小看我哦,我可是很厲害的,厲害到嚇死你……喂……”
袁舉隆對后頭的大呼小叫充耳不聞,徑自走進屋,砰地一聲將小鬼關在門外。
“氣死我了!”抱樸怒得跳腳。
“小鬼,”伍嬸拉住他,“小鬼,來來。”
“哼,誰是小鬼,我叫抱樸!北銠M眼掃去。
“來,到這邊來。”伍嬸將他從門口拉到廊下,“你不是要報答我們少爺嗎?我告訴你,我們少爺目前正有一個麻煩……”嘿,要瞧好戲,就得下點功夫是不是?
抱樸聽完,偏頭想了想,“嗯,就是要幫他把那個女妖找出來對不對?這個容易,我起碼有十八種方法召妖,我真的很厲害的哦!
“那就交給你了。”伍嬸笑瞇瞇的,“我們會幫你跟少爺說的!痹挳呣D身欲走,趕緊去通知其他人嘛。
“等一下,”抱樸扯住她,“肉包子呢?”
☆☆☆
袁舉隆斜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眼前一堆不懷好意的人。
“四少爺,您就給這孩子一個報答您的機會吧,這樣一口拒絕,豈不是很傷他的心?”
“對呀,您就當可憐這個孩子吧!
“保不準這次就成了呢,這孩子看起來很有些本事哦!
七嘴八舌,一副“忠心耿耿、很會為主子著想”模樣的仆人們拼命慫恿他。
“四少爺,別聽他們的。”阿金欲獨身力挽狂瀾,一開口卻被眾人的聲浪淹沒。
袁舉隆的臉越來越臭,最后猛地一拍桌子,驚醒了窩在太師椅上打磕睡的抱樸。“全都閉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盤算什么!边@群人越來越過分了。
“嘿嘿,看出來了嗎?”眾人皮皮地訕笑,根本不怕他生氣。
袁舉隆狠瞪他們一眼,卻也無奈。誰教他自己沒有一點主子的威嚴,也莫怪仆人快要爬到他頭上去了。
抱樸從椅子上爬起來,揉了揉惺松睡眼,打個呵欠,“你們說完了嗎?善心人,天快黑了,帶我去那個林子吧,我給你把那女妖喚出來!
“小鬼到一邊去,少來擾事!痹e隆操了他一把,這次他可不打算讓人白看笑話了。
“說了我不是小鬼!”抱樸怒目,“我已經快十五歲了!”
開玩笑!誰信?不止袁舉隆,在場的人皆露出不相信的神色,瞧他那稚嫩的臉蛋,頂多十歲出頭。
“喂,你們別小看我,好吧,我就小小地露一手,讓你們開開眼界。”抱樸一撩道袍下擺,站好架式,反手從背后一翻,不知從身上哪里掏出一面銅鏡高高舉起,“鏘鏘鏘,太上真玄長練三元神靈妖魔制魂顯形靈光寶鏡。”
“你這個……呃……”
“太上真玄長練三元神靈妖魔制魂顯形靈光寶鏡,俗稱照妖鏡!
“有什么了不得之處?”
“當然有,顧名思義,這把寶鏡可是非常靈通之物哦,它能將所有妖魔精怪照出原形,很厲害吧,是我從師父那里偷……呃,繼承來的最厲害的寶物!
“但是怎么看,也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啊!币蝗喝藝R子左瞧右瞧。
“怎么沒有?你們看清楚點?纯,鏡子里頭照出了你們的形象嗎?沒映出來吧?那是因為你們都不是妖啊,我這把鏡子只能映出妖魔的形象,普通人是不顯出來的。哈哈,怎么樣,服了吧?”
“我說……那是因為你這張鏡子起碼幾十年沒打磨過了吧?”毛毛糙糙的,照得出人形才怪。
“什么話,不識貨的家伙!”抱樸將鏡子收進衣服里,“那看看這個──縛妖繩!”
一個仆人試著拉了拉,“黑漆漆的,是牛皮繩吧,彈性倒不錯!
“胡說,這可是我家祖師爺用西疆千年黑毛牛精之皮,經八十一種神符藥水浸泡四十七制的喲,我花了好大力氣從師爺那里求來的,它可以上天入海,捕拿妖物,使其動彈不得、束手就擒!
袁舉隆與眾人對望一眼,再瞄瞄得意洋洋的抱樸,心里一致下了定論:又一個說大話的騙子。
但是就因如此,大家才有好戲看對不對?在眾仆人傳遞的眼神里,愈來愈有惡魔的光芒。“啊,四少爺,看來這位小道人確實很厲害呢,請您萬勿錯過!
騙鬼去吧!這些人真把他當傻瓜嗎?袁舉隆咬牙,“你們都給我滾開。干活去,別老在這里打混,被總管扣錢我可不管。走走走!”趕鴨子似的將眾人往外轟,回首拉住阿金,“阿金,跟我去林子里!
“嗚,不去行不行?”
“我們也去吧!
前一句話當然是阿金說的,后一句是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不行,其他人都不許去!背龊跻饬系兀f這句話的不是袁舉隆,而是叉起腰的抱樸,“山林孕育之妖最不喜人氣,那么多人跟著,肯定不會露面,所以你們都不許去。好了,善心人,我們走吧!彼财炔患按囋囘@些寶貝的法力了,第一次真刀實槍地捉妖呢,好緊張哦。
“不是吧──”眾人不滿地扁起嘴,失策了。
袁舉隆邊走邊甩著手臂上的累贅,“小鬼,別拉著我,一邊去!
“真的要去嗎?唉……真命苦啊。”阿金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頭。
追著阿金的是眾人羨慕的眼光,“唉,我們也想看啊……”那樣的袁四少爺,加上那樣的有趣的小鬼道士,會發生什么事情呢?啊,好想看,好想看啊。
☆☆☆
郊外的林子寂靜依然,入夜后更顯出幾分陰森,但這段時間,袁舉隆已經把這兒摸得跟自家后院差不多一樣熟,輕而易舉地就找到當夜遇到那白影的地方。
“就是這里嗎?”抱樸四周走了走,然后站到中央空地上,自左袖中掏出一把標桿插在地上,又從右袖下變戲法似的翻出一個羅盤。
袁舉隆看得眼都直了,開始猜測他寬大的道袍下到底藏了多少物什。
抱樸一手持著羅盤,一手抽出背上的天蓮尺,在標桿四周比來比去。半晌過后,收回道器,搔搔頭,“奇怪,這里沒有妖氣啊。”人氣倒是挺旺的,瞟了眼袁舉隆,莫非是他當時看花了眼?
袁舉隆嗤了一聲,裝腔作勢的小鬼。
那眼神惹惱了抱樸,他跳起來叫道:“喂!別以為你給過我兩個饅頭就可以這樣小看我!
“小鬼,有本事就拿出實際點兒的來瞧瞧,說大話誰都會。”袁舉隆現在對道士絕無好感。這小鬼,除了從身上掏東西的手法精彩外,還有什么好吹牛的?
“好,我就讓你看看!北阋灰а,霍地從懷里摸出一個小青瓷壇子,拿在手里晃了晃,“給你看看我的本事,到時候不要嚇昏哦!
“那是什么東西?”袁舉隆皺眉。
“極魂香!北愕难勖妓查g變得有些陰森,低下聲音湊近袁舉隆,“這是妖魔鬼怪們最愛聞的氣味,只要我放出一縷,便能吸引方圓百里的妖精全部聚集過來,哼哼,到時候看你會嚇成什么樣子。”
“哈,哈!痹e隆揚聲笑了兩下,亦學著他的樣子沉下音調,“到時候別嚇哭自己,哼哼,小鬼!边@小鬼頭還在說大話,看他待會兒怎么下場。
“呸!我會嚇到?哼,什么妖怪我九宮真君會怕?”抱樸抬起臉蛋,“我是無所畏懼的。”話雖這么說,心底不免有點毛毛的,這極魂香他從沒敢用過耶,誰知道會招來什么東西。
“那你就放呀!
“放就放!北慊饸庖粊,猛地撥開壇蓋,轉瞬間又蓋了回去,慎戒地注意四周的變化。
袁舉隆的眼珠朝周圍轉了轉,“哈哈,哪有什么妖怪來?果然是吹……”話未完,不知打哪兒吹來一陣怪風,堵住他的嘴。
“什么事?發生什么事了?”阿金連滾帶爬地從樹下跑出來,靠到袁舉隆身邊。方才他一直蹲在樹底下打盹,任四少爺跟那小鬼斗嘴,忽然間就有陣怪風吹得樹葉猛烈地嘩嘩作響,嚇了他一大跳。
“是風吧,只是風而己!痹e隆吞吞口水,瞥了抱樸一眼,卻見他也微微發抖。哼,這小鬼該不會真的相信他那個什么香能招來怪物吧?
正想著,又一陣怪風卷著落葉雜草在旁邊呼嘯而過。袁舉隆也不由得有點發虛,無端端地突然起這種狂風,委實太奇怪了些。
“四……四少爺,咱們離開這里吧。”阿金扯了扯袁舉隆的袖子。
袁舉隆尚未答話──
“啊──”后面的抱樸突然慘呼,“蝙……蝙蝠……!”原本方才的怪風過后,忽然有什么東西落到他頭上,他抓下來一瞧,竟是一只死蝙蝠。
袁舉隆兩人回過頭去,就見那自稱無所畏懼的抱樸怪叫一聲后,兩眼一閉,“咚隆”地倒了下去,非常爽快。
不知道抱樸到底是被什么嚇倒的,袁舉隆緊張起來,伸手護住后面,“阿金,不要怕,躲在我身后……咦?阿金?”掉頭看去,竟已空無一人。
那阿金早已撒開飛毛腿,拉出一路黃塵,眨眼間消失在林邊。
袁舉隆啞然。
怪風此時也停了,林中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似的平靜,悠悠的夜風吹拂著,袁舉隆望望靜悄悄的四方,頹然一嘆。
“咭”的一聲嬌笑,驀然從身后傳來。
袁舉隆一僵,緩慢地轉過身去,瞳孔倏地放大。
她,是她,是她。
如夢鏡一般,她從樹上飛下,站在那兒,仍是一身白衣,長發飄拂。
真的美哪!凝肌勝雪,秀發如墨,那手、那唇、那鼻、那眼。對,最艷是那一雙幽幽的眼眸,深深地牽住他的魂兒。袁舉隆心頭怦怦地跳,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她抬起纖白手指,順了順垂胸的一縷青絲,望著他微微一笑。
仿若月色中百花齊放,無可言喻的美揪住了袁舉隆的胸口,幾乎讓他窒息。是她啊,任千辛萬苦,任人百般取笑,總想……總想再瞧她一次,而今,她就在眼前。
他癡呆的樣子又引她輕揚唇角,“你夜夜來這兒吵鬧,是想引我出來?”
多么動聽的聲音啊,世上還有什么比它更美妙?袁舉隆激動得顫抖,她在說話,她在跟他說話。
是真實,是虛夢,他已無心分辯,他要看著她,這次要仔仔細細地瞧清楚,一眼都不能錯過。
“怎么不回答我?”
回答,對,回答她,袁舉隆張開嘴,竟發現自己忘了怎么說話。慘了,再不說話她要生氣的,可是聲音是怎么發出來的,他怎么吐不出聲音來呢?他急得額上冒汗,卻仍發不出片言半語。
她奇怪地瞧著他,隨之眼中笑意更深。真是很有趣的男人呢。
“我……你……”袁舉隆總算可以冒出一點聲音了。
“我什么?你什么?”她挑眉,一下子又把袁舉隆的話語打得無影無蹤?粗陌V態,她禁不住再“撲哧”一笑。這個人啊,自那日碰面以來,時常在夜里跑到這林里瞎鬧,似乎想盡辦法來找她,真是癡得可以。
此刻一陣涼爽的夜風吹過,她深吸了一口氣,在風中輕輕舒展著身軀。衣袖隨著上伸的手臂滑下,露出半截皓腕,袁舉隆這才發現她的白衣的料子是極薄的,伴著伸手的動作,扯開的領口暴露出潔白頸項的曲線,還可隱約窺見深處的一抹酥胸。袁舉隆“轟”地熱血向上沖,頭頂差點冒煙。
她放低手,瞟了他一眼,媚眼如絲勾魂,“你又怎么了?好像不舒服喲!
袁舉隆徹底失去言語能力,呆立良久,突然微顫著伸出手去,緩緩接近她的臉。
她微訝,眉尖動了動,卻沒有躲閃。
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迷戀,是迷眩于她的美貌吧?意外的是,她并不討厭,只覺得有趣。像他這種什么都不知道,還敢一頭栽進情網的呆子,是世間少見的呢。
他的指端觸到她的臉頰,停頓住。這么輕輕的細小的接觸,仍然自神經末梢傳來了真實的觸感和溫度,他心底一陣激蕩──她是真實的存在啊。
她存在著,可以感覺的、觸摸得到的真實。為此他愿跪下來,感謝所有的神明。
感動至極,他忘情地將手掌貼了上去,貼在她的頰上,手心摸得到她滑膩的肌膚,也描繪得出她臉頰的弧型,甚至仿佛連她神秘的馨香也可以由肌膚的碰觸來傳遞,他已經完全癡醉了。
“夠了嗎?”終于,她出聲道。有些弄不清自己了,這男人長久地撫摸自己的臉頰,竟沒有引起她的厭惡。
?袁舉隆被震醒,吃驚地瞪著自己的手,什么時候跑到人家的臉蛋上去的?再望向她看不出喜怒的黑瞳,這才驚醒般地縮回手來,后退一步,“對、對不起!我不是……我……”慘了,會被她當登徒子了。
她沒有怒色,只仰頭瞧了瞧天色,轉身離開。
她要走?袁舉隆猛然一驚,想也沒想,撲上去抱住她。上天明鑒,袁四少爺可沒有半點輕薄之心哦,只是下意識地阻止她離去罷了。
她驚嚇之下做出反應──雙袖揚起之際,袁舉隆的身體轟然飛了出去,“砰”地撞到樹干,跌在地上。
“糟了……”好像不小心出手過重了哦,她飄到倒地的他身邊,手掌朝他的胸口探去,“又昏了,嘖……”
要管他嗎?她這種不知良心為何物的人竟然為此有了一絲猶豫?真不像她呢,她笑了笑,呵,是他倒霉,她何必去理?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余音尚在,她甩了甩袖子,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
☆☆☆
這次受傷回府,外人看來自然又添笑談一樁。
不過袁舉隆可全然不在意,反而整日笑逐顏開,喜形于色,惹得旁人搖頭嘆息不已──看來四少爺的傻病又加重了。
她是存在的,可以在林子里見到她。一想到這個,袁舉隆便忍不住開心地笑,完全不把一身的重傷放進心里。事實上,若不是因為他的傷勢太重而行動不便,以及阿金死命拉住他,第二天他便想再到林子里去等她。
另一邊,仆人們這次并沒有如往常般喧鬧。
這次四少爺的傷可不尋常呢,照大夫的說法,就像是被人從高處摔下去而受撞擊一樣,可是大家都知道,那個林子皆是平地,照理根本不會受那樣的傷的。而且阿金那晚也嚇得夠嗆,直說什么妖怪妖怪的。莫非真的有什么“東西”在那林里?仆人們想到這便覺得毛骨悚然。還有,四少爺既然受了傷卻反而傻笑不停,讓人很容易聯想到“鬼迷心竅”這個詞,莫非……嗚啊,好可怕!
就因如此,袁府附近寺廟的護身符銷量倍增。然后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夸張,人人自危,道家的生意暴漲,連抱樸臨時擺出來的符篆攤都有人光顧。
話說那個抱樸,那晚被死蝙蝠嚇暈,然后不小心就睡熟了,一直到阿金帶人返回林子找袁四少爺時,才被人順帶搖醒,跟著回袁府去。這件事可是他捉妖驅邪的道士職業生涯中的一大污點,因而抱樸決定做一件漂漂亮亮的大事,挽回顏面。
“所以,我決定幫你查清那個女妖的來歷,將她給你找出來!北阏驹谠e隆床前,堅定地說。
“好了好了,小鬼到外面去玩,別打擾我!笨上谠e隆眼里完全沒有信用,況且袁舉隆如今正拿著紙筆,憑記憶繪她的畫像,當然更沒空理他。
“善心人,別這樣說嘛,再給我一個機會啊,我這次一定幫得上忙的。要不,我把照妖鏡借給你,那,你把它插在腰帶上,下次見到那個女妖一定派得上用場!
“哼,被死蝙蝠嚇昏的人還敢說大話!卑⒔鹪谝慌圆恍嫉夭蹇。
抱樸反唇相譏:“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還不是棄主而逃?”
“我、我是回去找人救你們!卑⒔鸺t了紅臉,大聲地道。
“哈哈,一聽就是謊話,撒這種小孩子也聽得出的謊話,你可真沒用啊!
“總比你有用得多,膽小鬼,連蝙蝠都怕還敢去捉妖?”
“閉嘴,我是因為小時候被蝙蝠精糾纏過才對蝙蝠……有點顧忌!
“一派胡言,怕就是怕,還有什么好說的?”
忽然袁舉隆不耐地瞪過來,“煩死人了,到外面去吵!眹樀盟麅扇肃渎。
“這么熱鬧啊?”隨著話音,掀簾進來的是袁府教席先生唐祈雍,“身體好些了嗎?”
袁舉隆點頭,“好多了,還勞先生來看我!
阿金推推抱樸,示意他一同出去,不要打擾四少爺和先生說話。
抱樸跟著他走出門外,從懷中掏出個八卦羅盤轉來轉去,突然嘆聲,道:“奇怪呀,真是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阿金隨口應他一句。
“很奇怪。”抱樸此刻倒是異常認真,皺眉盯著羅盤看,“林子里明明沒有妖氣,善心人受傷的地方也嗅不出妖術的痕跡,照理來說,善心人所說的‘女妖’應該不是妖才對啊!
“這么說,那是人嗎?”阿金回過頭。
抱樸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善心人周圍確實繞著一股異常的妖氣,雖然很輕微,而且經過很巧妙的掩飾,但還是瞞不過我的羅盤。唉,所以我也糊涂了,如果林子里的那個不是妖的話,那善心人身上的妖氣又是從哪兒來的,袁府沒有人像妖怪呀……”
“越說越離譜!卑⒔鹇牪幌氯チ,撇開他徑自走開。這小鬼自個兒裝模作樣去吧。
抱樸沒聽見他的話,依然望著羅盤出神,“真是怪哪……”
房里,唐祈雍與袁舉隆說了一會兒話,忽然看見他床上擺著的紙張,探身去取了過來,展開來瞧著笑道:“這就是你一心要找的她?”
袁舉隆阻止不及,又不好意思搶回來,只好紅著臉點頭,“就是她,可是我畫得不像!
“呵呵,果然不錯,值得你如此執著。”
“先生在笑話我嗎?”
談笑中,誰也沒發覺,那面被抱樸放在枕邊的銅鏡,忽而無聲地產生了細微的波動,在那一瞬間,清晰地映照出唐祈雍微笑的面容。
☆☆☆
袁四少爺的特色,便是不懂度量時勢,只會鍥而不舍地撞板撞到底,這種無可救藥的傻勁,在此時發揮到了極致。
這不,傷剛剛好,馬上又跑去樹林里露營了,這次還帶上了簡易的睡鋪呢。
袁舉隆仰躺著,睜著清醒的眼,緊緊盯住四面樹梢。依據前兩次的經驗,她應該會從天而降,停在樹梢上吧。
在袁舉隆左邊的是阿金,現在正苦著臉,數著自己身上被蚊子叮咬的包。四少爺的恢復力也太強了吧?那么重的傷只躺十幾天便又生龍活虎了,嗚,代表著他的苦日子又開始了。
靠在右邊樹下的是抱樸,緊抱著一把桃木劍,準備大展身手洗雪前恥。
夜一點一點地逝去,睡意漸漸造訪袁舉隆,而沉重的眼皮將閉未閉之際,一道影子掠過他的眼縫,他霍地睜大眼,翻身坐起。
是她嗎?在哪里?他左右張望,卻一無所獲。是錯覺嗎?
頹然松下肩,重新在鋪上躺下來,睜著眼仰望星空,唉,今晚又不能見到她嗎?突然,不經意間轉頭,他見到了她。
她站在橫伸的樹枝上,抬頭凝視著夜空,似感覺到他的目光,低下頭來看向他,朝他淺淺一笑,妖艷的如一輪滿月,隨后她縱身躍去,消失在樹叢后。
“你……等一下!痹e隆一見她就癡了,待她去后才反應過來,急追過去,哪里還有她的芳蹤?
心里一陣失落,呆了半晌,忽然想起今夜能見她一眼,也是大大的幸事,這才心情轉好,回來原處。
阿金熟睡如泥,正在打著呼嚕。
“就是她嗎?”
突然的聲音讓袁舉隆一驚,偏頭看向抱樸,只見他坐著,清醒的眼睛望著他,他也看到了嗎?“你看見了吧?不是我看花眼,你也看見了吧?”
“嗯,我看見了。”抱樸平靜地說,站起來將插在地上的道桿和法器都收起來,“這些用不著了──她是人類!
那鬼魅似的身法怎可能是人?“但你也看見了,剛才她……”
“那是武功,她有很高深的武功,高到出乎你的想象,所以你才會認為她是妖。”抱樸忙著收拾東西,“我可辨得出來,她的氣味和她的影子,不會錯的,她是個凡人。”
袁舉隆愣愣的,“真的嗎?可是她那么……美!蹦敲囱惖拿腊。
“那么她是個很美的凡人!北惆炎约旱奈锸脖成霞纾昂昧,既然是人,就沒我的事了,你自己去處理吧,我先走了。呵啊,好困,回去補一覺!
“是嗎,她是人啊,原來她也是人!痹e隆仍未反應過來,但想到她跟自己一樣都是凡人,卻也覺得高興。
呆子,亂說人家是女妖,害得他瞎忙一場。抱樸白了袁舉隆一眼,算了,當做償還他兩個饅頭吧。不過還真是奇怪呢,那個女人不是妖,那他身上的妖氣是哪里來的?
☆☆☆
“你又來了嗎?”柔媚中帶著特殊的磁性的聲音,從后面傳過來。
袁舉隆驚喜地旋身,果然是她!拔摇銇砹?”真好,她又出現了。
離抱樸說她是人的那晚,又隔了十數天了,他夜夜來這林子,眾人習以為常,阿金也不管他了。
這樣徹夜等著,有時等不到她,有時等得到。她大多數時候只留給他一閃而過的身影,偶爾也跟他說兩句話。便是這短短數言的交談,就足以抵消他所有的等待和辛勞。
她看著他的樣子,忽然抿嘴輕笑,“你,真是有些呆呢!币驗橛X著有趣,所以她到這林子來散步時,偶而興致來了就逗逗他。
“。俊彼V癡傻傻地望著她,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見狀又是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
“我問你的名字!
“。≡摹e隆,舉家興隆!彼铧c記不起自己的名字。
她靠近了他一些,“哦,袁舉隆,不錯的名字!
不錯嗎?他的名字好聽嗎?袁舉隆狂喜,真是個好名字呢,從她口中喚出來是那么動聽絕妙。
“你這人,倒也有趣!彼戳怂肷,忽然又道。那么多個晚上的熱鬧和搞笑,確實帶給她不少輕快的心情。這種人,是給旁人帶來開心的。
“是……嗎?”他手足無措,不知該跟她說什么,笨拙到手都不知往哪兒放。
這般憨耿,是做戲嗎?她凝視他的眼,做戲也好,做得這般逼真,該給他獎賞不是嗎?心里閃過一個念頭,她有興致嘛,有何不可?反正,這些天她也無聊得很不是嗎?
他不明白她突然揚起的笑,卻全無防備地迷醉在她的笑靨里。
那似淺似醇似濃似淡的媚笑,宛如她散放出來的迷霧,使她更加妖艷,也更讓人捉摸不定。
像在夢鏡中一般,她靠近他身側,幽幽的體香鉆進他的鼻子,他不由得全身激起一股戰栗。
“你──”她伸手,拈住他的一縷發絲、捻在纖指上繞了兩圈,然后松開手,讓它滑落,“要跟我來嗎?”
“啊?什么?”他為她的一舉一動而神魂顛倒,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
她笑了,“我說,跟我來!
袁舉隆癡癡地凝望著她,跟在她后面走。這個時候,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讓他有絲毫猶疑。
走過哪里、經過什么地方,袁舉隆全不曾在意,但當她在錦椅上坐下來時,他注意到了自己正處于一間華麗的房屋里。
珠簾繡鳳,檀屏熏香,這怎么看也像是一間……閨房!袁舉隆驚訝地看向她,心中猛地一跳,她的臥房?
不不不!少胡思亂想,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了?別杵在門口,進來吧!彼恐伪,訝然地見他仍愣在門口。
袁舉隆僵硬地走進來,努力不讓眼光朝別處望。閨房,他這輩子還沒見過女兒家的睡房哩。
他的呆樣讓她想發笑,她含笑飲了口茶,“這山莊是我幾個月前新置的別館,我暫時住在這里!
“哦、哦,這是你家別館!彼麑W舌般地重復了一遍,心怦怦地跳,仿佛抑不住要跳出心口似的。
“紫煙,是我的名字。”
“紫煙……”世上還有比這更美的名字嗎?袁舉隆趕緊再默念數十遍,銘刻在心。
這個眼神,這個表情,若是演技的話,可實在是高明啊。紫煙輕揚起唇角,似譏似贊地一笑,眼神卻幽深依然,絲毫不顯露心底的情緒。
袁舉隆僵硬地站在她面前,不知如何是好,同時又有深狂的幸福感在胸中激蕩──與她共處一室啊。
紫煙褪去披肩,輕輕抽出發簪,黑絲綢般的長發立即蕩出絕美的弧形,順著她身體的曲線拖曳而下。
袁舉隆看得無法呼吸,連耳際也轟隆作響。
她在床榻上坐下來,以手肘支撐,斜臥著,“你,不過來?”
“過……過過過……去?”袁舉隆驚嚇不小。
“對,不想過來嗎?”她似逗弄地說,唇邊泛出一抹魅笑,迷醉了他的神志。
當袁舉隆發覺時,他已經走了過去,站在她的面前。
“怎么這么呆呢?”她邪媚地笑,抬頭拉住他的袖子扯了扯。
根本不用使勁,袁舉隆順著她的手勢軟了下來,跌坐在榻邊。這是……這是怎么回事?抬眼接觸到她的眸光,他如遭火炙般一震,連忙坐直了身軀。心跳已達極限,額上冒汗,微顫著手,眼觀鼻、鼻觀心地正襟危坐。
她禁不住格格地笑,花枝亂顫,“好了,你別這樣,別再惹我笑了!闭娴氖牵瑳]見過這樣的男人,他該還不懂她讓他來的意思吧?
他僵硬依然。
一條蓮臂伸了過來,纏住他的頸項,她的身體也欺了過來。
袁舉隆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氣,連手指端也不敢亂動。
這樣的男人啊,她的幽幽氣息吐在他的耳后,“嗯?不想抱住我嗎?”
他霍然瞪大眼,不可置信地轉向她,接著──
喉中“咕!币宦,他仰頭昏了過去,“咚”地倒栽在榻下。
怎么也料不到會如此,紫煙驚愕半晌,“莫非……莫非他真的是……”有這樣的男人……不可置信。突然一陣狂笑爆出來,她捂著肚子,直笑到無力地倒在榻上。
感覺要將此生所有的笑全都笑完似的,她直笑到腸子抽痛,有多久沒有人能讓她笑得如此痛快了?這么多年,從沒遇到過像他這樣的人呢。
“哈哈!哈哈……”
幾道人影出現在簾外,是被她的狂笑引來的。紫煙氣喘地指著袁舉隆,“把他、哈哈、把他扔出門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