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月不理廖氏的抱怨,氣呼呼的將一干丫鬟都趕出去后,將她今日求到的下下簽放到桌上,“母親看看,怎么辦?還有,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幾天前我就遇到杜嘉薇了,孫大哥也看到她了!
廖氏正拿起那張下下簽,又聽她的后半段話,嚇了一跳,“他可有說什么?”
杜嘉月搖搖頭,將那天的情形大略簡述。
廖氏吐了口長氣,將簽詩放回桌上,再喝了口茶,“那不就沒事嗎?”
“母親,你還不懂嗎?”她有些崩潰的提及心里的擔憂,“姊姊相貌出色,盡管脾氣不好,卻是鮮亮艷麗,她的個性直來直往,毫無城府,因而一開始孫大哥對她的糾纏也是不冷不淡,似是厭惡,可我后來發現,孫大哥并沒有如表面上那樣排斥她,甚至對她的態度還些有軟化,偶而在沒人注意時他還會看她!
此番發現讓她警惕又不安,所以她才會設計那件讓杜嘉薇清白盡失的事,只是杜嘉薇還是太好運了,她原本安排的是一名落魄的侯爺,他已娶正妻,事情若成,杜嘉薇只能當妾,而且那名侯爺還有凌虐女人的嗜好,死在他手上的女人不知凡幾。
結果陰錯陽差,該侯爺那天看中一個丫鬟就急急的拉她到客房辦事,范紹安卻正巧去到了湖畔。
上一次遇到杜嘉薇后,她就派丫鬟去打探消息,得知杜嘉薇的丈夫范紹安竟入了晴山先生的眼,成了他的門生,明年會參加科考,杜嘉薇也不再是過去那個愚蠢只會耍脾氣的潑婦,她已改頭換面,在美林村及春林鎮都小有善名,更是書院學生們喜愛的師母,與丈夫恩愛非常。
當時聽丫鬟說那么多,杜嘉月是愈聽愈煩躁,本想不予理會,但今日抽到下下簽,再想到回來的一路上,孫至民以疲累為由在車上閉眼假寐,沒與她說一句話,到客棧后甚至連陪她下車都沒有,便吩咐馬車離開。
她很不安,又見能商量的母親不在,這才急急催人去尋。
但廖氏聽杜嘉月說這么多,心里卻有此不耐,就是個簽詩而已,竟嚇成這樣,害得她急吼吼的趕回來,也不知她看中意的那支珠釵會不會被買走,那可是最后一支了。
杜嘉月坐立難安,卻見廖氏心不在焉,頓時氣得狠了,“母親不擔心?我跟孫大哥的婚事是怎么來的,你不是清楚嗎?那支下下簽是暗示啊,一定是杜嘉薇那個賤人要從中破壞,她有多么喜歡孫大哥,我是最清楚的!”
“我有什么好擔心,倒是你,怎么一點手段都沒有,沒辦法在他清醒時再一次將生米煮成熟飯,反正你也已找人破了身,他還能不認帳?”
杜嘉月緊咬下唇,逼自己不回嘴。孫至民是君子,即使她跟母親設計騙他,誑稱兩人已成事,但為了不讓處子之身壞事,母親還安排男人給她破了身子。
然而之后即便她一再對孫至民投懷送抱,他皆拒絕,言明要依循古禮,待洞房花燭夜再行周公之禮。
“母親,還是你去跟杜嘉薇好好說說?我聽丫鬟打聽回來的消息,她跟她男人的感情極好,母親跟她說,只要她好好的跟她丈夫過日子,你還認她是侯府的小姐……不,這不行,她很喜歡母親,母親干脆跟她說,只要不破壞我的幸福,私下你還當她是女兒來疼,也會時不時的來看她,好不好?”
杜嘉薇自小就愛纏廖氏,廖氏也疼她,但那當然是表面上,她又不是從她肚里掉下的肉,可笑的是,杜嘉薇從未質疑這份母愛摻了多少水分。
“知道了,我的小祖宗!绷问蠠o奈的搖搖頭。
杜嘉月終于破涕為笑。
*
雪從這一日開始便天天落,有時是鵝毛大雪,有時挾著強風的落雪,慶幸的是偶而還能見到陽光,倒不致天天灰蒙蒙的。
過年前一、兩個月,正是富貴之家忙著核帳之時,各處趕回來的管事都來去匆匆,馬總管也在這時間過來夏園,還帶來不少年禮。
墨竹軒的書房里,范紹安眸光冷凝內斂,看不出來在想什么,但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冷肅氣息,讓坐著離他有一小段距離的馬總管都有點害怕。
最后,在交出該交的總帳,報告完該報告的事后,他便以還有事待辦為由匆匆離開,連去跟杜嘉薇道再見都忘了。
庭園里,正是一片瞪瞪白雪的冬日景致,就見杜嘉薇孩子氣的抓了兩個丫鬟陪她堆雪人,她正為雪人披上最后的條紋圍巾時,就見另一邊書房的門打開了,范紹安闊步走出來。
他一襲玄青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步履沉穩,披在身上的玄色斗篷隨風吹拂,看來更是俊美懾人,只是他似有心思,并未注意到她,步伐極快。
杜嘉薇調皮心起,為了要追上他,沒有走清理過后的石板路,反而穿過積雪的花道,卻因地濕滑,她走得有些磕磕絆絆,驀地一只有力大手拉住她,接著身子騰空,她已被抱入一個溫暖懷抱。
一抬頭,她一笑,卻見范紹安的神色黑沉似墨,她笑意一歇,“怎么了?是店鋪出了什么問題,還是有帳房虧空,卷款逃跑?”
范紹安始終沒說什么,只是一路抱著她回到墨竹軒的內室。
在被放到床上時,她還有點懵,范紹安卻已經欺身壓上,饑渴的攫取她的唇。她雙手撐住他的胸膛,他卻單手扣住她的雙手拉到上方,一手扯掉她身上的衣物,一路吻著她袒露的肌膚,她只能呻吟輕喊,他卻不管不顧,一次次的悍然給予,將她折騰得更兇,她沙啞著聲音求饒低泣,最后在激情中昏睡過去。
他靜靜的凝睇她熟睡的容顏,黑眸里是不再掩飾的妒嫉。
今天有學子告知,上一回她帶他們到金蘭寺健行上香時,她與一個很好看的男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他讓學子描述該人,一聽就知道那位氣質儒雅的男子是孫至民。
但那一天回來,他問她好不好玩,她燦笑的說了很多很多,卻特別避開孫至民的事,她為什么要隱瞞?放不下孫至民,仍愛著他嗎?
他很想問她,但又怕問了,若她說她想回到孫至民身邊,他該怎么辦?
想到這里,他將她擁得更緊,她就在他的身邊,他今日也占有她好幾次,可他心里卻不踏實,總是有一團東西堵在心口。
接下來幾日,杜嘉薇都覺得范紹安怪怪的,但問他都笑說著沒事,她其實很想問問那一天到底發生何事,畢竟他在床笫間從未像那日那般癲狂,可是又看他一切如常,她便歇了心思。
*
永福樓是江州知名的大酒樓,吃的喝的都是一時之選,顏氏將杜嘉薇做的一些肉脯、肉干及食譜等也往這里送,不知是否看在她娘家是皇商的身分,還是晴山先生之妻,這些日子倒是又下了一筆訂單。
范紹安在詹府上課,顏氏就跟杜嘉薇往這里來,嘗嘗大廚的手藝。
兩人進到一間上房用餐,用完餐,顏氏還得去一趟友人家。
杜嘉薇則跟范紹安約好,他上完課后就過來這里找她,兩人一起逛逛街,也因此今天她連個丫鬟也沒帶。
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去年的新年有過跟沒過一樣,今年不一樣,兩人想采買一些年貨新衣,重佑是首府,東西比春林鎮多,也比較精致,就決定在這里買。
杜嘉薇呆坐著也無聊,算算時間,范紹安應該要過來了,她便開了門準備下樓,正巧對面廂房的門也打開了——
真是冤家路窄,她再次遇上討厭鬼,只是這一回多了另一張熟面孔,也好,既然遇上了,就把原主的一些怨恨倒一倒也好。
杜嘉薇很大方的走進她們的廂房。
廖氏看到杜嘉薇時,整個人都驚呆了,若不是一旁的杜嘉月低聲說她就是杜嘉薇,她還有點不敢認。
杜嘉薇安靜時,雖有大家閨秀的模樣,但脾氣一上來,就如市井婦人般潑辣蠻橫,怎么眼前的杜嘉薇卻是一身的親切隨和?
杜嘉月再扯她的袖子一下,廖氏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杜嘉薇,低低嘆了一聲,“薇兒,你是薇兒吧?”
“我們認識嗎?慶寧侯府的大姑娘不是得急病走了?”杜嘉薇直白的說。
廖氏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隨即換成傷心的神態,“薇兒,我是你的母親啊,你忘了嗎?”她美眸閃著淚光,伸手拉住她的手。
“我沒忘,我記得你是慶寧侯的續弦!倍偶无毕胍矝]想就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原主對這位母親的愛意她能感覺到,但也因旁觀者清,她很清楚這女人演技一流,將原主騙得團團轉。
廖氏眼睫一顫,接著淚水滑落,外人一看就是委屈又悲哀的模樣。
“姊姊,再怎么說,母親也養了你十多年,難道只因為你過得順遂如意,便不認人了?妹妹不知姊姊竟仍如過去一樣無情!倍偶卧乱舱Z帶哽咽,一副楚楚動人狀,但話里的指控可不小。
“真是好笑,我這不是受了你的啟發嗎?利用完就踢走,不,直接設計迫得我滾得遠遠的,好個一勞永逸的毒計,如今你在這演什么小白花,毒花還差不多。”她撇撇嘴,真的很不屑。
“姊姊在胡說什么?妹妹什么也沒做,而且妹妹也聽說了,姊姊跟姊夫如今可是恩愛非常!倍偶卧碌纳袂槿允擒浫鯚o害,但心里卻挺恨的,她實在見不得杜嘉薇幸福的樣子。
“哦,你已經打聽過了,所以我還得謝謝你不成?”杜嘉薇嗤笑一聲,原主早就香消玉殖,誰賠她那條命,“告訴你們,慶寧侯府的杜嘉薇早就死了,我只是剛好跟她同名同姓,長相像,還是你們比較傾向對外界解釋,辦了喪禮的杜嘉薇突然又活得好好的?”
“薇兒,說到底你還是怨母親。”廖氏一副慈母樣,眼眶又泛淚了。
杜嘉薇受不了的猛翻個白眼,“這位夫人最好不要亂認女兒,我的母親早就在生我時就走了!
“你!”
杜嘉月正要罵人,但廖氏拉住她的手制止,再對著杜嘉薇道:“薇兒,母親是真的有愧,你是該怨我!彼簧岬目粗,還妄想打親情牌。
“你閉嘴!”杜嘉薇真怒了,“少在我面前裝出溫柔又善解人意的樣子,很惡心,你們這對母女其實就是一丘之貉,心計城府深,滿腦子踩著杜嘉薇贏得好名聲!”
她忍不住替原主感到難過,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原主也不清楚誰才是她最該恨的人。
“姊姊,你對我跟母親的誤會太大了,我們——”
杜嘉薇冷哼,“誤會?你們對她一味的贊美,讓她不知輕重,導致她的脾氣愈來愈驕縱,讓她忘了自己的身分,這都是你們刻意捧殺出來的,不是嗎?
一個在外裝溫婉委屈,一個則是后母難為,在外人眼中,千錯萬錯都是杜嘉薇的錯!”
她愈說愈生氣,“你們放任她的名聲敗壞,毫不擔心日后她是否會辱沒侯府清譽,因為你們早就沒當她是侯府的女兒!可憐她身在局中卻始終看不清……算了,我跟你們這么虛偽惡心的母女說那么多做什么?浪費生命!”
杜嘉薇氣呼呼的轉身要走,但那對無恥母女接下來的一席話讓她氣得又回身。
“看來大病一場后,你那豬腦袋反而動了,倒是看得透澈。”廖氏也懶得再跟她虛與委蛇下去,剛剛那副慈母樣瞬間收起,換成一臉的嘲笑。
“母親?”杜嘉月愣住了。
“月兒,她不會聽我的話了,無所謂,除非想被浸豬籠,她才會去跟孫至民糾纏。”廖氏冷笑,女人的貞節有多重要,她相信杜嘉薇還沒蠢到自掘墳墓的程度。
杜嘉月一想也有道理,“也是,杜嘉薇,如今你也小有名氣,除非你不要臉——”
“孫大人來了!”
門口傳來婆子急急的叫喚聲,三人齊齊轉頭,就見到孫至民緩步走進來。
廖氏母女臉色丕變,心中咯噎一聲,杜嘉薇卻一派淡然。
孫至民的目光先落到杜嘉薇身上,微微頷首,再看著廖氏,禮貌的拱手一揖,接著落到杜嘉月略微蒼白的臉上,口氣微冷,“嘉月,上回遇見這位姑娘時,你說她只是長得像你嫡姊才將她攔住,這一回又是什么原因同處一室?”
杜嘉月吞咽了一口口水,面帶不安,“她、她真的不是……”
“我還真的不是,上回我不就跟你說過了,慶寧侯府的杜嘉薇已經死了!倍偶无笨粗问夏概畟z詫異的瞪大眼,顯然不知道他跟她又碰過面了。
杜嘉薇嗤笑一聲,朝著孫至民屈膝一福,“孫大人,后會有期!
“杜嘉薇,你還要不要臉,你竟然還要見孫大——”杜嘉月突然住了嘴,她看到母親猛地瞪向自己,這才驚覺自己露了餡。
“看來,她的確是你的嫡姊,你為什么要騙我?”孫至民臉色一沉,一字一字的質問杜嘉月。
杜嘉薇可不想踵這渾水,那一家子跟她早就恩斷義絕,她揮揮手,逕自走出房門。
只是她才步出永福樓大門,身后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回頭,竟見孫至民追了出來。
杜嘉薇抬頭看著站到自己身前的孫至民,“有事?”
他沒說話,努力壓抑著心里翻天覆地的激動,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見她微微蹙眉,他才急著開口,“上次看到你時,我就想跟你說,對不起,還有,我真的很高興你還好好的活著!
孫至民黑眸中跳動著灼熱的火,杜嘉薇被這樣專注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加上跟廖氏母女斗氣周旋也覺得累了,她只是點點頭,不經意看到對向有熟悉的馬車過來,駕車的就是丁順。
馬車在路邊停下,范紹安下了馬車走過來,向孫至民拱手一禮,“孫大人,你有何事找拙荊?”他看著站在他身旁的杜嘉薇。
孫至民一臉錯愕,進出詹府多回,他與范紹安也見了好幾面,對他相當欣賞,卻不知他就是杜嘉薇的丈夫。
他腦袋一片空白,一時難以回應,只喃喃吐出一句,“沒事!
他原本要跟她說說這一年多來自己的心情,此刻如何能開口?
第十二章 日漸加深的誤會(1)
范紹安坐在馬車上,靜靜的看著坐在對面的杜嘉薇,腦海里想的是稍早她跟孫至民面對面站著的畫面,男的俊女的美,極為匹配。
杜嘉薇是真的累了,一上車就抓個軟墊靠著,也沒注意到對面男人的臉色都黑了。
她掩嘴打個呵欠,覺得自己不夠厚道,上回想到孫至民是何許人時,她也好好回憶了一遍,那可是一個才學品性俱優的好青年,而她明明知道杜家就是個坑,杜嘉月跟廖氏更是可怕的雙面人,明知他被她們蒙蔽,她既沒有幫他一把,也沒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