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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主的貢品 第一章 作者:予凡
    凄清的秋夜,衛武門的大堂燈火通明,雖已將近午夜,組織中幾位重量級成員依舊聚集在此,無人散去。

    大堂內彌漫著等待的靜默,每個人皆神情肅穆、無言地端坐在地板上,就連呼吸也變得小心謹慎,似乎怕驚動了坐在正前方那個閉眼沉思的男人。

    男人的雙手環于胸前,堅實的肌里隱約在白襯衫下僨起,散發著不言可喻的力量,冷硬的臉部線條刻劃出與生俱來的威嚴,即使一語不發,亦教人震懾于他的氣勢。

    這個霸氣冷酷的男人就是北野徹,也就是當今衛武門門主。

    作為日本關西第一大黑幫組織,衛武門的地位絕不容許任何人挑戰;身為衛武門的最高領袖,他的權威也絕不容許任何人挑釁。

    然而無邊的權力欲望總迫使人向權威挑戰,不愿屈居于老二的位置,主導志峰會的澤井川近日終于向衛武門出手。

    面對態勢的演變,北野徹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已成竹在胸,為了維護衛武門既有的利益和地位,他當然不會退縮,憑著優勢的武力和戰略,衛武門迅速地在這場爭斗中取得上風。

    今晚,他決定給志峰會致命的一擊;明天過后,在勢力的彼消我長之下,衛武門的地位將更形穩固,也更不容挑戰。

    即使滿懷成功的自信,但在今晚這個關鍵時刻,北野徹仍謹慎以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依舊召集所有重要干部齊聚大堂,以防情勢有變。

    「搞什么鬼?都過這么久了,還沒有消息?」在等待的煎熬中,終于有人沉不住氣,率先出言抱怨。

    眾人忍不住皺起眉頭,甚至怒目相視,卻沒有人敢對出言者斥責半句。

    雖然大家并不怕他,可是對他的身分仍有些忌憚,畢竟北野冀是老門主的長子,現任門主的大哥,若論輩分,他甚至比北野徹更有資格接掌門主的位置。不過由于他性格好勇斗狠、處事粗魯蠻橫,老門主在臨死前還是將門主之位傳給了心思縝密、向來冷靜自持的二兒子。

    對此結果,北野冀自然不滿,偏偏衛武門上下全都服膺北野徹的領導,讓他在這個事情上找不到任何著力點;再加上北野徹向來公私分明、不講情面,即使他又氣又恨,也只敢在小事上發發牢騷,在大關節上卻不敢有任何的踰矩。

    北野徹的雙眼驀地睜開,冷厲的眸光立時射向北野冀,在停留數秒后,隨即在眾人身上環顧了一周。

    「有誰不想等的,可以先行離開,我不會阻止!

    冷然的語調,教人聽不出任何情緒,然而此話一出,又有誰敢真的拍拍屁股走人?

    沒有人膽敢忽視他眼眸中那深不可測的危險光芒,即使是身為兄長的北野冀。剛才不過被他盯了一眼,北野冀已打從心里發毛,嘴上哪敢再說半個字?

    大堂迅速恢復原本的平靜,持續片刻后,才被響起的電話聲給打破。

    端坐在北野徹下方首位的緒方搏,立時起身接起電話。

    五十歲的他,聰明睿智、短小精干,從過去便是老門主身旁的幕僚,而今已是北野徹最倚重的親信,更是他得力的左右手。

    但見他面容肅穆,在接過電話后先是一陣頷首,隨即幾句簡要的回答,不多久便結束了通話。

    「都解決了嗎?」北野徹嚴肅地問道。

    「我們已經完全控制住志峰會下面三個主要堂口!咕w方搏回到位子,俯身必恭必敬地向門主報備。

    「兄弟請示,要怎么處置志峰會的活口?有無必要殺雞儆猴,將所有人一并解決?」

    「那倒不必!孤勓,北野徹僅淡淡表示:「我們要的只是利益,不是人命,不需要趕盡殺絕,挫挫他們的銳氣,讓他們明白誰是老大也就夠了!

    「要不要向澤井川開出明確的條件?」緒方搏開始盤算下一步的動作。

    北野徹擺擺手。「澤井川是個老江湖,他了解道上所有的規矩!

    他的眼眸閃過一道精光。

    「這件事由你全權處理,我的原則只有一個,那就是挑釁者必須付出代價,絕不容許任何人挑戰衛武門的權威后,還能全身而退!顾麛蒯斀罔F、一字一字地道:「我要他百分之百的臣服,明白嗎?」

    「是的,屬下明白!咕w方搏點頭受命。

    「干嘛不把志峰會殺個片甲不留,全面接收他們的勢力?這樣對衛武門不是更好、更有利?」對于北野徹網開一面的作法,北野冀相當不以為然,生性好斗的他恨不得展開更大規模的攻擊。

    「你是說拼個兩敗俱傷,然后讓其他幫派漁人得利?」北野徹冷冷道。

    志峰會畢竟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幫派,實力絕對不容小覷,否則這次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如要全面消滅志峰會,衛武門自然也得付出相對慘痛的代價。

    「門主,你這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贡币凹匠爸S道:「依我們衛武門的實力,還怕他一個小小的志峰會不成?」

    眼看北野徹雙眉聚攏、面色冷然,緒方搏心知門主的火氣已被挑起,于是他立即轉向北野冀。

    「冀少爺,門主不是這個意思!剐闹邪底試@了口氣,卻不得不出面打圓場,他不希望讓外界聯想衛武門門主有個專扯后腿的兄弟。

    「放條生路給志峰會,不但能夠從他們身上取得更多的利益,還可以藉此削弱他們的勢力,讓他們從此無法和衛武門相抗衡。除此之外,對其他幫派也算是一種警惕,讓大家不敢隨意蠢動,可說是一舉數得,這么一來衛武門等于是花了最小的力氣,卻得到極大的好處,何樂而不為?」

    「是嗎?」北野冀冷笑著,偏偏緒方搏說得入情入理,教他無法反駁。

    「當然了……」緒方搏接著道:「如果澤井川選擇蠻干的話,衛武門自會奉陪到底,如同冀少爺所言,依衛武門的實力我們無須怕他!

    緒方搏不愧是衛武門的老臣,在明白點出北野徹的考量后,不忘留些顏面給北野冀,讓他有個臺階下。

    「想不到我們衛武門還得先看澤井川這個老家伙的反應再做打算,到底打敗仗的人是誰?」得了個臺階下,北野冀依舊白目地嘀咕著,全然不顧周遭眾人幾欲翻臉的怒氣。

    「那是因為我們不認為澤井川會真的蠻干,那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緒方搏捺著性子解釋。

    北野冀冷笑!赶氩坏侥氵是澤井川肚子里的蛔蟲,連他想些什么都知道!

    眼看緒方搏遭到羞辱,眾人臉色更加難看,只不過門主還未發飆,誰也不愿身先士卒搶先發難。

    「如果冀少爺定要將在下比做一只寄生蟲,那么宿主也該是衛武門,絕非澤井川!

    緒方搏絲毫未見動氣,表情甚至正經八百!冈谙律硖幮l武門已三十載,和澤井川卻僅數面之緣,若說要寄生,怎么也扯不到他身上!

    唉,緒方搏就是緒方搏,這么硬都轉得過來!

    「你──」在眾人訕笑的眼光中,北野冀只覺面子掛不住,一肚子氣卻無處宣泄。

    「我想緒方搏已把我的想法說得很清楚。」一直保持沉默的北野徹終于說話了,他環顧自己的手下。「還有誰有意見的,明天一早就來道場找我討論,我很樂意聽聽他獨到的見解。」

    道場?討論?

    聽他這么一說,就連北野冀也不敢再吭聲,大家都明白和門主在道場討論事情會有什么下場。

    舉座皆為聰明之輩,自然沒人會在勞累了數日后,還趕著明天清早去做北野徹練劍的沙包,尤其是劍道造詣向來遠不及兄弟的北野冀。

    澤井川當然不會選擇蠻干。

    昨晚在接獲失敗的消息后,他已經一夜未曾合眼,卻絲毫不覺疲憊。

    是他高估了自己?還是他低估了北野徹?

    瞪著窗戶外頭西斜的夕陽,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扯出一抹苦笑。

    如今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失敗的現實讓他明白自己大勢已去,蠻干并不能換回什么,即使能削弱衛武門的力量,相對的,志峰會卻必須付出毀滅的代價。

    對他而言,轟轟烈烈的毀滅或許是最好的歸宿,委曲求全的生存無疑是羞辱的抉擇,只不過……

    他要為了自己的顏面,然后將數以百計的兄弟推下死亡的地獄?

    或者忍辱負重,讓大伙兒繼續過日子?

    對于這個事情他并沒有太多的猶豫,畢竟能夠好好活下去的話,沒有人會輕易選擇死亡,既然衛武門已為他留了后路,他當然不會自求毀滅。

    這時,書房外頭傳來兩下敲門聲響。

    「進來!節删ú⑽崔D過身,依舊凝視著窗外。

    「會長,衛武門那邊有消息過來了!

    「是嗎?」直到進門的特助開了口,他才轉過身!杆麄円笫裁矗俊

    「他們的說法很簡單。」特助真琦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們說是會長挑起的事端,所以要會長拿出最大的誠意!

    「還有呢?」

    「就這樣!

    「就這樣?」沉默了會兒,澤井川輕嘆一聲!缸畲蟮恼\意是嗎?」

    沒有太多遲疑。「你替我傳話回去,就說屆時一定會讓北野門主滿意!

    「就……就這樣?」過了半晌,會長仍舊不發一語,真琦忍不住問道。

    「是的,就這樣!節删c點頭,跟著吩咐道:「待會兒替我把堂主們都叫過來!

    「好的。」

    「還有……」

    叩叩──

    一語未畢,門口響起兩下輕緩的敲門聲。

    澤井川暗暗嘆了口氣,卻不再多說什么,聽著熟悉的敲門方式,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人就站在外頭。

    「會長,還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同時聽見敲門聲的真琦開口詢問,準備讓事情告一段落。

    「沒事了!節删〝[擺手示意他離開!刚埛蛉诉M來吧!」

    對于失敗一事,澤井川本來打算先瞞著多病的妻子,然而向來臥病在床的妻子竟會主動來到他的書房,顯而易見地,她已從其他人口中得到了消息,既是如此,他也無須再交代真琦為此事保密。

    當真琦開門離去后,他的妻子直美撐著柔弱的病體來到書桌前,一雙漂亮的大眼眨也不眨,只定定凝視著他。

    「你人不舒服,有事直接叫我到房里就好,為什么還要自己到書房來呢?」看著美麗卻過于瘦弱蒼白的妻子,澤井川展現難得的溫柔,伸手扶著她在旁邊的沙發椅上坐下。

    「我……聽到消息,心里一急就直接過來了!怪泵谰o緊抓著丈夫的大手!赣H愛的,你……你現在到底有什么打算?請告訴我好嗎?」

    雖然她從不干預幫會里頭的事情,但是身為極道之妻,她卻完全明白失敗意謂著什么,教她如何安然地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地養病呢?

    所謂動一發而牽全身,丈夫的任何決定,都可能為志峰會的每個人帶來極大的變化,她當然無法保持沉默,至少她要知道他的決定。

    「既然失敗了,就要面對失敗的事實!節删ㄅ牧伺钠拮拥氖,淡然的語氣中有著無奈的沉痛。

    「你打算和對方講和?」自他的眼中,直美再也瞧不見往日的好勝和殺氣,她不得不如此猜測著。

    他淡淡一笑。「不好嗎?」

    「可、可是……」講和的同時必須付出代價,尤其這是一場由志峰會挑起的戰爭,衛武門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而這就是她最擔心最害怕的部分。

    「可是什么?」澤井川反問道。

    「可是……我怕對方沒有那么好說話!顾苯拥莱鲎约旱膽n慮。

    「當然!棺畲笳\意代表著最嚴酷的要求,在黑道闖蕩一生的他,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

    「那樣的話……」直美憂心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有些話竟不敢問出口,因為她好怕自己的臆測會成真!

    「你明知道的,又何必再問?」毫不留情地,澤井川一語戳破她不敢面對現實的猶疑。

    聞言,她頹然地靠向椅背,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般。

    相對無語,兩人之間僅剩下沉默。

    「一定……要這么做嗎?」隔了許久,她才虛弱地擠出一絲聲音。

    「為了志峰會的生存,這是必要的!箟阂种念^的不舍,澤井川冷靜地回覆妻子!感l武門已經下了通牒。」

    他不會忘記「最大誠意」這四個字。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直美哀傷地搖搖頭,不死心地低喃:「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一定還有……」

    他嘆了口氣!溉绻有其他的辦法,我也不想這么做!

    「可是小綠還是個孩子,我實在不忍心……」說著說著,直美的淚水一顆顆滾落臉頰。

    「道上的游戲規則,沒有人能夠改變!顾淙坏溃骸高@是身為澤井家兒女的宿命,也是她的責任。」

    「責任?」直美難過的低泣,「這個孩子自小溫柔善良,連踩死一只螞蟻都不忍,為什么要讓她承擔這樣的罪過?早知如此,我當年何必生下她,讓她今日承受這樣的痛苦?」

    面對愛妻的質疑和傷痛,澤井川無言以對。

    即使他的傷痛并不亞于妻子,可是他得扮演冷靜堅強的角色。

    「不要送走她好嗎?」抓緊丈夫的衣袖,她的眼中寫滿了哀傷!感【G是我的寶貝,是我的一切,失去她,你教我要怎么活下去……」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顾辉刚f謊欺騙她,因為那改變不了即將發生的事實。

    他們倆唯一的寶貝女兒──澤井綠,將會是志峰會向衛武門輸誠的重要條件之一。

    除了出讓志峰會既有的利益范疇之外,還有什么比送上自己的子女,更能展現真正的誠意?

    沿襲古代諸侯爭戰的舊習,關西一帶的黑幫組織尤其如此。特別是女孩兒家,同時兼具人質和貢品的特色,至今依舊是幫派間媾和的重要工具。

    澤井川無力改變這個現實,尤其身為一個失敗者。

    現在他甚至無法開口安慰妻子,唯一能做的就是緊摟住她顫抖不已的身體。

    窗外的夕陽已然消失了蹤影,僅剩落日余暉綻放于天際之間。

    唔,好快!

    才一轉眼,太陽就下山了……

    澤井川忍不住暗自慨嘆。

    昨夜之前,他還野心勃勃地夢想著稱霸關西地帶,今天他卻得為收拾殘局而付出代價……

    世事變化實在太快,快到讓人有些恍惚,讓人幾乎不敢信以為真。

    偏偏,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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