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場在男孩兒腦頂上扎了十多針,每針皆含內勁。
半個時辰之后,她將針取出,孫青死氣沉沉的眼珠子突然能轉動,還能循著娘親和小長姐的喚聲,慢吞吞移動目光對上人。
孫大娘哭得不能自已,簡直喜上天,感恩戴德又千恩萬謝。
而自從有過那一次機緣,孫大娘開始帶著孫青勤跑她這地方,要不就囑咐孫紅背著弟弟過來,兩家離得雖遠,也隔三差五遣閨女兒送東西過來。
孫紅也真的得人疼,每回來都主動找事做,不是收拾屋子就是幫忙理藥。
只不過孫大娘并不知,那一日她運勁施針,之后在孫紅的引路下回到家,她一路上強撐著,踏進家門便倒了,幸得入深山狩獵的孟冶當日較她早一步返家,全憑他眼明手快撈住,她才沒磕出滿頭包。
她在昏去小半時辰后醒轉,甫定睛,丈夫陰黑峻臉就懸在上方。
待他問明白來龍去脈,知她竟拿那淺薄得寒磣的內力助人,臉色用“陰黑”二字已不足形容,他額暴青筋,太陽穴突跳,像惱到要把她生吞活剝似。
狠狠被罵了一頓嗎?
并不。
孟冶沒罵人,卻足足讓她看了三天臉色。
她還寧可他火爆開罵呢!
總比讓她一顆心如吊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亂晃了三天來得好受些。
最后端賴她使出看家本領,把以前為服侍娘親而學會的幾樣拿手小菜全整了遍,滿滿擺上整桌,才勉強讓他愿意理踩她。
除第一次耗內力幫男娃兒打通血氣,之后每一次的針灸推拿,霍清若皆乖乖信守對丈夫的承諾,沒再拿命去拚。
至今已療治將近半年,孫青的癡癥有巨大改善,跟他說話,說慢些,他能懂,倘若還是不懂,再加上動作,一遍遍慢慢教,都能教會的。
“什么時候來的?怎不去藥圃那兒喚我回來?”霍清若走近,將豐收的小竹籃擱在混過草灰泥夯成的土石階上。
孫紅兩頰略赭!皼]差的,剛好瞧見一篩子干豆莢,邊剝豆子邊等姐姐回來。呵,我們昨兒個也剝好多,娘說秋收冬藏,要為過冬備糧呢!
霍清若淡笑了笑沒再說話。
她學兩孩子一屁股坐在檐下土階,伸手去搭孫青的脈。
男孩停下剝豆的舉動,因長姐停手了,他便跟著停手,乖乖讓人瞧病。
得到滿意的結果,霍清若兩手改而探向干豆莢,孫紅笑嘻嘻說:“這活兒我跟弟弟能做,清若姐別忙了,還是先招呼客人吧。”
客人?誰?
霍清若尚未問出,屋后院子已傳出聲響,砰磅哐啷的,像有東西翻架了!
難道又是……她連忙起身繞到屋后,果不其然:“!呃……沒事沒事……呵呵……呵呵……老夫是覺這藥竹葉曬得真香,想取一片聞聞,只是藥棚架子頂得也太高,咱還得踮高腳尖、伸長手,瞧,多不方便啊,這才不小心打翻整架子藥草,沒事沒事,別緊張,沒事,絕非有意、絕非有意啊……呵呵……”
不是老大夫,還能是誰?
話得從她當時成親的三天后說起——孟家老四爺爺“不幸”怪病纏身,她貢獻出一張家傳藥方供老大夫斟酌,那帖方子共計四十九味藥,每一味皆尋?傻,但仔細推敲,藥性卻走相生相克之理,偏邪卻也奇巧無端,而藥引子用得也絕,是牛糞干。
老大夫從不知牛糞曬干后還能成藥,但老四爺爺實在發癢不止,只好姑且試之,至于藥引一事自然是瞞著老人家的。
結果真奇,當真藥到病除。
老人家才飲第一帖,汗如雨下,周身紅疹半消。
再飲第二帖,死死昏在榻上大半日,清醒后,疹子已退盡。
待第三帖藥下肚,老四爺爺睡過一覺,隔日便恢復成平時不痛快就開罵的生龍活虎狀。
干牛糞的事,眾人依然不敢泄漏給老人家知道,但老大夫倒纏上她了。
之后她隨孟冶回西路山中,老大夫仍不依不撓,一得空或路過就來打擾,有時也跟孟夫人或孟威娃一塊兒來,非常地……自得其樂。
霍清若暗想,老大夫八成是“太孤單”,大寨里的大夫就他一個,平時想找人論藥理、談藥性都沒誰奉陪,所以才盯上她。
欸,都是能當她祖爺爺的年壽了,要她怎么趕人?
后院搞得亂七八糟,藥棚子全散架了,一老、兩小再加上女主人家,花了半個時辰才把院子恢復原狀。
老大夫對孫青的癡癥也興致勃勃得很。
在她為男孩施針時,老大夫挨得有夠近,看出一點門道就不斷發出恍然大悟且驚喜不已的嘆聲,惹得小男孩兩只眼直瞅他,眨都不眨。
近午,孫家小姐弟沒想留下用飯,騎上小毛驢朝霍清若笑著揮揮手,跟著便踏上返家的蜿蜒山道。
老大夫討了清茶解渴,肚子忽然咕嚕咕嚕叫得好響。
見他按住肚腹一臉靦眺,霍清若無言了,唯有認命鉆進灶房里,燒柴開灶整飯,弄得一份給老大夫止餓。
午時剛過,孟冶進家門,一抬眼就見屋里多出一名食客,正吃得津津有味。
“!回來啦!呃……呵呵、哈哈……也是也是,正午都過了,辛苦辛苦,有勞有勞,你媳婦兒整好飯菜了,肚餓了吧?快來吃啊。”乍見男主人家回來,老大夫捧碗抓筷忙招呼,還反客為主了。
孟冶飛快掃了眼桌上的三菜一湯,全是妻子拿手的,更全是他喜愛的。
當下,面無表情的臉起了些波瀾,濃眉淡淡一蹙。
老大夫被瞪得頸后發毛,一根菜銜在嘴邊不敢妄動。
霍清若在后頭灶房聽見動靜,走出來一瞧,果然是丈夫返家,再瞧瞧眼前莫名緊繃的勢態,似乎有些明白。
“回來了?”她揚唇。
“嗯!睈瀽灢粯贰
“有魚呢,好肥啊!彼拷懒堪闱浦嘣谑种械拇篝~,魚嘴被他自制的鐵鉤勾住,魚身還在輕晃。
一早他用過早飯就出門,沿著山溪察看昨日在水中設下的幾處陷阱。
霍清若往他系在腰側的竹簍里探頭,見簍內有不少小魚小蝦和小蟹,收獲頗豐,她抬起頭沖他眉開眼笑。
只是……呃……他兩眼依舊黏在那一桌的三菜一湯上,下顎都繃了。
實在好氣也好笑,肚餓的孟冶不太好相處的,這是她大半年來深刻的體悟。反之,只要將他喂飽飽,不須什么山珍海味,就一些合他口味的家常飯菜,待他吃飽喝足,要怎么捋他的虎須、扯他的獅鬃,都好說。
忍下一聲嘆息,她拉拉他的袖,輕聲道:“把魚和竹簍給我,快去外頭井邊沖沖臉、洗洗手,我等著你開飯呢!
孟冶目光終于調回妻子臉上,眉仍糾著!拔鐣r都過了,怎還沒吃飯?”
“跟你一塊兒吃。”她淡淡答,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模樣。
孟冶啞啞低應了聲,沒察覺自己正“翻臉比翻書還快”,瞬時間眉峰平整了,神情恰似今兒個外頭的秋陽,暖而不燥。
他沒把今日的收獲交給妻子,而是一路拎進灶房,還迅捷將大魚去腮剖肚又刮鱗,處理得干干凈凈,簍內尚活跳跳的蝦蟹也暫時養在水里。
妻子趕他去洗臉凈手,他才乖乖鉆出灶房。
霍清若快手快腳再炒一大盤山菜,把湯重新熱過,用托盤端出。
“咦?老大夫人呢?”小前廳里只見孟冶端坐在方桌前,老大夫適才使用的碗筷和菜盤已收拾在一旁矮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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