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瓏兒才回頭看他,笑道:“李貴人和蘇貴人兩人的宮里,我也都讓人送去了,說是皇上賞賜的,不介意吧?”
這二人是當初律韜仍是毅王爺時,從宮里賜下的美人,被納為王爺妾室,后來隨著登基一起晉封后宮。
只是在入宮之后,她們便沒再被開葷過,大多數時候,她們是被人遺忘的多余,但是,瓏兒身為皇后,沒少照料過她們,該給的分例與賞賜,甚至都是越過貴人,以嬪的位分來給的。
律韜一語不發,只是搖頭微笑,看她從酒宴回來之后,換穿上一身石榴色的緙絲寬袖裳,外罩一件水紅紗衣,右袖口的兩只金色蝴蝶織得栩栩如生,仿佛新嫁般的紅,襯著她清麗細致的眉目,隨著燭火而流轉出動人的光暈。
“是因為春天喝了一季桃花研的茶,才讓你氣色看起來這般好嗎?”律韜忍不住伸出蒲扇似的大掌,越過食案,輕撫上她的臉頰。
“那桃花研制的茶,二哥過來的時候,不也都跟著一起喝了?”她笑著揮開他的手,拿起銀箸,取過一只小玉碟,夾了盒里的十般糖與澄沙團,以及幾顆銀杏,遞到他的面前,眼下殿內只有他們二人,既然剛才她將奴才們都遣直,自然該由她來做布菜的活兒。
“喝了,沒你效果好!彼Φ。
“那或許不是桃花茶的功效,入冬之后,我與負責藥膳的姚太醫合配了幾副代茶湯,改天讓二哥試試!彼贿呎f著,一邊取過團圓餅,力道輕柔地剝開那已經干透的餅身,“不過,瓏兒一直覺得好奇,皇上一向對代茶湯不是太熱衷,怎么想到一連兩年,都給‘芳菲殿’賜桃花茶呢?”
“你可知道桃花茶飲了能活血生?”他凝視著她的雙眸之中,帶著幾許溫柔,看著她遞到他手里的團圓餅,想到了他六弟今晚就饞著這一塊,就忍不住覺得好笑。
“知道!彼c點頭,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訝異律韜竟然有那閑雅的心思,而與他相處兩年,真不以為他是一個能與鮮花扯上邊兒的人,“瓏兒知幾分草藥醫理,知道不奇怪,就不知道二哥是聽了哪位紅粉知己說的?”
“這可是在吃醋?”有一瞬間,他的心騰了起來。
聽他話里不掩竊喜的語氣,原本低著頭在替他斟酒的瓏兒只是淡揚起螓首,見他臉上確有幾分眉飛色舞,讓她沒轍地付他一笑,卻也在這同時,心里浮上了一個令人覺得可怕的念頭。
這位帝王任著她牽動自己的情緒,難道,他都沒有自覺嗎?原本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國之君,如此信任著她,當真好嗎?
倘若,她是他的敵人,只要一點籌謀,就能要了他的命。
“以二哥對瓏兒的疼寵,瓏兒犯得著嗎?”她嫣然一笑,將半塊團圓餅湊到唇邊,張嘴咬了小口吃下。
這原是中秋之夜,升禮祭月之后,必定要剩下分例的月餅,依照習俗擱在通風的地方干燥,留待除夕夜里,由親人分食,便是所謂的“團圓餅”。
已經擱了幾月之久,稱不上好吃,但是吃著甜人心扉,而這也是為了能夠久放而多擱了糖霜所致。
律韜被她四兩撥千斤躲過了回答,不由得聳肩苦笑,沒再追問,跟著她一起吃團圓餅。
咬了團圓餅之后,他挑了果子盒里的幾樣細點吃進,食不言,寢不語,雖是默默地吃著,但兩人之間的氣氛是靜好的。
用到一個段落后,瓏兒從案旁取過一小壇酒,拔開了酒塞,飄散出一股入了藥的清香,先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舉到他面前。
“屠蘇酒?還不過子時啊!”話雖如此,律韜還是從她的手里接過那一小壇酒,也為自己斟了一杯,這酒按習俗是新年第一天喝,屠是指將鬼氣屠絕,蘇是指靈魂復蘇,飲此酒,取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之意,但現在才不過守歲當夜,是不該喝此酒的。
“皇上介意?那就不喝了!杯噧盒β柫寺柤纾栈厮掷锏臑鯄,但只見他搖頭,笑著把那一壇酒放在案上,“有何不可”的意思顯而易見。
“你知道混酒易醉嗎?剛才朕已喝過汾酒,現在你又讓朕喝屠蘇酒,就不怕朕酒后亂性?”
“皇上忘了,酒能亂性,也能壯膽嗎?”她笑道,剛才她也喝了幾小杯的汾酒,屠蘇酒再下肚,真有幾分醺了起來。
“壯膽?你需要壯什么膽?”律韜喝著杯中酒,目光帶著幾分放縱,從玉杯的邊緣望出去,凝視著她三分薄醉的嬌顏。
“皇上就猜需要壯膽的人是瓏兒嗎?”她笑了起來,果然酒真能亂性,讓她收不回翹揚的嘴角,卻說不出自己為何而笑。
但真醉了嗎?這一點,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才清楚。
“難不成是朕?”
“皇上沒聽說過,要亂性,也需要一點膽子嗎?”說完,她站起身,走過來執住他的手,以勸誘的眼神帶著他往書房而去。
“想做什么?”律韜任她拉著走,半點抵抗都沒有,凝視著她的眼眸充滿了覆水般的寵溺。
“瓏兒今天寫了一闋詞,想請皇上評鑒一下!
“非要現在不可嗎?”
“如果皇上喜歡,瓏兒就送給皇上當新年祝禮!
他笑嗤了聲,“從三天前到現在,朕賞了多少東西過來,你就還朕一闋詞?朕比較想要的是你新年清早,開口喚朕的第一句話是‘二哥’!
“你就以為我想送的,會比一聲‘二哥’差?”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硬將他推到書案前,在他的面前緩慢地展開紙卷,以鎮石壓住,然后靜靜地看著他的反應。
一瞬,律韜震住了,他好半晌回不過神,不敢置信自己親眼所見的字句,伸手去碰那仍新的墨痕時,甚至手有一下顫動。
楓宸雨露檀郎幸,
椒房專寵恩愛裊。
來年春歸芳菲盛,
桃花仍向東風笑。
“楓宸”是帝王之宮,“椒房”乃皇后之殿,而至于這東風……?律韜看著那熟悉到讓雙眼生疼的字跡,一時之間,心頭狂跳。
“如果,瓏兒說自己愿意了,皇上還想嗎?”她的嗓音幽幽,碎落了靜寂,卻不料是一邊說著,一邊往后倒退。
在她眼眉之間帶著薄醺的笑意,朦朧絕美,卻不是欲擒故縱,也不是欲語還羞,反倒像是在告訴他,若他再不答,當心到手的獵物就要長腳跑了。
就在她還想再退一步時,已經被他箭步上前握住了柔荑,再不能退,轉眼間,已經雙腳懸空,被抱上了他的懷里。
他的身長高大,她難得能夠目光臨下,如今機會難得,遂笑意盈盈,俯瞰著他仿佛刻鐫般的朗目劍眉。
“如何?要我這人,會比只是一句‘二哥’差嗎?”
“你——?!”竟還記著?律韜哭笑不得,沒忘記這人的性子記恨起來,不比自己差上多少,說到底,都不是好脾氣的主兒。
見他那沒轍的苦笑,瓏兒揚在唇畔的笑,仿佛泛開來的漣漪,一雙玉白的柔荑捧住了他的臉頰,低下頭,在那耳畔說出了他等待許久,最動他心魂,也撩撥欲-望的允諾。
“二哥,瓏兒愿意!
第7章(1)
芙蓉帳內,暖香怡怡,春色溶溶。
守歲的通明燈火,穿透了幾層絲絹簾幔,讓床閣之內的二人仍舊可以看得清楚彼此清晰的眼眉與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