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陽光刺得他眼皮生痛,傅允修呻吟一聲抓過枕頭蓋在臉上。
鼻間傳來不屬于他的淡淡氣息,就像羽毛似的搔擾著朦朧的意識,阻撓他繼續昏睡下去支。他皺眉支起上身,撩開擋住視線的頭發,這才弄清了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啊……看來是不小心占了那女人睡覺的地方。
他進浴室洗了把臉,出來時瞥見不知為何被蹂躪得很慘的雙人大床,莫名便有些心虛。
拍拍枕頭擺正位置,床單拉平,被套扔進洗衣機,可總有種粉飾太平的感覺。
怎么會這樣?傅允修蹙眉。
這張床原本就是他的,況且那女人滿月變身時他都不得不抱著她入睡,那時倒不覺得不妥?
甩甩頭,窗沿下的蝙蝠已不見蹤跡。阿扎克就是這樣,十幾二十年冒出來一次,停留的時間有時長,有時短,來去總不知會他一聲。雖然這只好斗的蝙蝠每次都會鼓動他干架,不過傅允修私心里并不討厭它的來訪。
窗外的明亮陽光顯示正是正午,平時那女人應該才睡到一半……她應該跑去睡沙發了吧?
傅允修抓抓頭,有些懊惱地下樓。客廳里空無一人,沙發床上也沒有躺過的痕跡。他正站在客廳中間發愣,玄關的門開了,轉頭正對上進門而來的女人的眼睛。
紅紅的,眼眶下還有淡淡的黑影。
女人不做聲地看他一眼,低頭換鞋,然后面無表情地自他身邊走過去了。
一陣冷風吹過僅著單薄襯衫的背脊。
發生……什么事了嗎?
他進樓下的浴室沖洗,出來時樓嵐正坐在餐桌旁用餐,空氣中彌漫著火腿熏蛋的香氣,可桌上只有一副餐具。
詭異,真的詭異,自從兩人的關系好轉之后,她總是在自行解決吃食時“客氣”地幫他準備一份,即使知道他不喜歡吃普通食物。
傅允修拿了一份醫學雜志在沙發上坐下降,輕咳一聲,“昨天晚上占了你的床,不好意思!闭媸怯憛掃@些繁文縟節,可是既然決定與對方好好相處,總要注意一些。
“哦!睒菎箾]啥感情地應一聲,反問:“你不上班?”
聽起來好像在趕他走。
“今天正好輪休。”
沉默再度籠罩了兩人。樓嵐吃完飯后就上樓了。屋外陽光正好,真的很想到平臺上給花草澆個水松松土啊,可是得經過那女人的房間,氣氛又那么詭異……
傅允修胡亂翻了幾頁,隨手把雜志丟在一旁。那種“與人類一起生活真麻煩”的感覺又來了,奇怪的是,雖然覺得麻煩,卻不會再有“希望那女人自動消失掉”的感想。他長嘆一聲,再度躺進沙發。
睡覺算了,吸血鬼的生活真的很無聊啊。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聲輕響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睨進玄關處有個人影在晃動。
“要出門?”他問,看了一眼窗外低沉的暮色。
“嗯,回去打掃一下!
“我陪你!备翟市薹碜テ鸨⊥馓住
“不用麻煩了,一小段路而已!迸说穆曇粽犞抡,卻是一反常態的冷淡。
“知道麻煩就不要天黑后出門呀!”一個月前傅允修一定會這么說,可眼下完全沒有勉強的感覺。他一定是哪里惹到她了,偏生想不起來。
相處一段時間,他有些了解了這女人的脾氣,知道她喜歡離群索居,對于惹到她的事物一概深惡痛絕。
兩人來到斜坡下樓嵐的住所,她打開窗戶給房間通風透氣,傅允修則無聊地抓起那個望遠鏡把玩,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到底為什么要偷窺我?”
樓嵐的側臉瞬間僵硬了。
半晌,她決定裝作什么都沒聽到,撈起吸塵器低頭清理灰塵。我吸,我吸!嗯,怎么卡住了?
她從門縫間撿起一張明信片,還未細看,旁邊一只手便抽走了它。
“為什么不回答我,這問題很難嗎?”
一抹惱色慢慢浮上樓嵐的眼角,是傅允修熟悉的又惱又窘的神色,而非刻意的冷淡,“你白癡啊!”她低吼,“這種問題可以拿出來討論嗎?”白癡、白癡、大白癡!
“為什么不行?”傅允修漠然反問,“你可以莫名其妙地給我臉色看,我就不能問你偷窺我的原因?”
他注意到了呀……
樓嵐有些詫異,臉色陰晴變幻半晌,她小聲道:“……有種味道!
“什么?”
“我說你身上有種味道啦!”吼,非要她生氣大叫才行嗎?當初若不是這男人身上讓她在意得要死的氣息,她又怎么會淪落至此!
這回輪到傅允修臉色不好看了,瞪了她半晌,他緩緩道:“我每天都有洗澡的……”
話音未落他便瞧見樓嵐露出一種要哭不哭的表情。
像是煩惱至極地猛揪了幾下頭發,這女人終于放棄了似的朝他伸出手,“我知道了,拜托你把明信片還給我——”
樓梯上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他們不約而同地朝門口望去,恰好瞧見一個魁梧的黑影遮住了大半投進昏暗室內的月光。
黑影一眼瞥見樓嵐凌亂的長發,手中的軍用背包往地上一放,朝她緩緩張開了雙臂,“小嵐兒,不給我個熱情的擁抱嗎?”
樓嵐呆若木雞。
傅允修則抽空瞅了一眼手上的明信片,沒有開燈的室內絲毫不妨礙他看清上面潦草的字跡——
“親親小嵐,小叔就要休假啦,期待我給你一個驚喜吧!”
小叔……
這個詞對傅允修沒有多大意義,他只是有些納悶:怎么大家都挑了這兩天走親訪友?
氣氛有些壓抑。
氣氛越來越壓抑。
氣氛超級霹靂無比壓抑!
斜坡上的房子,平日隨主人記性明暗不定的客廳里難得地燈火通明。
人高馬大的平頭男子一人占據了整張沙發,據說已有三十五六,只是削得短短的平頭與露在背心外的健碩手臂無形中削減了他的年齡。此刻他正雙臂環胸、嘴角緊抿地瞪著坐在他對面的兩人。
那兩人,一個長發凌亂,雖然低著頭卻是臉色陰沉,一雙細眉連打了幾個褶,顯示她正處于被暴力壓迫非自愿服從的狀態。
另一位,啊,真是氣人,這小子竟在看著天花板發呆!何勁眉毛急跳數下,重重咳了一聲,方引得對面的年輕男子——也就是傅允修收回神游的思緒,漠然地投來一瞥。
時間倒退回半小時前,當憑空冒出來的男人看清了屋內還有另一個男子,而且是與她的親親小嵐待在沒有開燈的室內時,大張的雙臂立時僵住了。
被傅允修輕咳喚醒的樓嵐目光呆滯地在兩個男人之間徘徊了幾圈,方才夢游般地介紹:“那、那個,他是我的……前監護人,至于這個……”語無倫次地指指傅允修,她不知該說什么好地呆望著他。
傅允修也看她,接著便聽見這個女人像是被他的目光魘住了似的怔怔吐出三個字:“……同居人!
真是個白癡女人。
半小時后,他們便像被家長逮住正在做壞事的小毛孩一樣被押回“同居現場”進行審問。
好無聊啊……
這是傅允修此刻的感覺,肘間被輕撞了兩下,他扭頭,聽見身旁的女人目不斜視地低語:“你那個蝙蝠朋友呢,不會這時候跑進來吧?”
“不知道!边@是大實話,傅允修也搞不清阿扎克是去別的地方晃悠了還是已回血族。
這番小動作在何勁眼里真是無比刺目,他打破沉默,“小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就是這回事呀……”
“什么是‘這回事’?”
“這回事就是……這回事唄!”
他們在繞口令嗎?
傅允修輕咳一聲,換了個坐姿,五指掩去唇邊的抽搐。第二次了,被這女人逗得忍俊不禁。
“可是我們才兩年沒見,你怎么就冒出個同居人?”那邊的拉鋸戰還在繼續。
“……小叔,我們‘已經’兩年沒見了!边@句話顯然刺到了何勁的痛處,樓嵐見狀連忙補充,“我不是在怪你啦,你們當維和警察的假期不定,而且當初是我嫌煩才趕你走的……”
“……”這句話比上一句更加見血,何勁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可是你有我的電郵啊……卻什么都沒告訴我……”
“……我下次與人同居前會通知你的!
“還有下次?!”何勁激動得一拳捶在矮幾上,矮幾的玻璃面慢慢浮出幾道細紋,“噼啦”一聲很干脆地裂了。一對年輕人齊齊看向那碎紋,下意識地靠緊了。
何勁掩飾地咳了咳,繼續扮演語重心長的家長角色,“這不是問題,問題是你怎么學人家隨隨便便同居呢,你才多少歲!”
“可是你上次才說我再孤僻下去會老得沒人要的。”
“我是讓你正正經經地談戀愛,不是叫你與人同居,?還不告訴我?”
“下次會告訴你的……”
“這不是問題!”
……
類似的對話循環了N圈,連傅允修都看出了問題正是他的“親親小嵐”與人同居卻沒有告訴他時,男子終于接受了眼前的事實,銳利的視線轉向這邊。
風暴在沉默后面醞釀。
樓嵐急撞身邊的男子,示意他趕緊在颶風形成前打破沉默。
又干他什么事了?傅允修皺眉,不情不愿地開口:“樓先生……”
何勁的眉聳起了,“我姓何!
咦,不是說是小叔嗎?傅允修轉頭去瞧樓嵐,對方卻報以游移的視線。
“我累了!睂⑦@一切看在眼里的何勁出乎意料地宣布,沒說什么就站了起來,“這么大房子應該有客房吧?”
呃……兩人再度無語。
事實是,這里有書房、有廚房、有被傅允修鎖起來的標本房,就是沒有客房,甚至連屋主本人目前也在窩沙發……
“什么?連一張空床都沒有?”何勁吃驚過后,二話不說地一指傅允修,“你,別給我打什么主意,今晚你跟我睡客廳!”樓嵐和傅允修都不由松了口氣,實際上他們更怕被趕到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