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劍在駱天秀的攙扶下掙扎著站起,向馬車走去,程釗卻不理他,冷哼一聲,一腳把駱天磊踢開,站到馬車邊恭敬道:“大師兄可安好?”他一邊問著,手中青鋒劍一寸寸向車簾伸去,緩慢地連一絲風聲劍氣都沒有。
馬車內依然毫無聲息。
程釗劍尖觸到車簾的那一剎那,長劍一攪一拉,車簾立時被扯了下來。程釗手不停歇,劍光如雨,在馬車四壁接榫處點過,一陣嘩喇喇聲響,馬車板壁四下傾倒,最后只剩光禿禿一片車底在兩個輪子上。
陽光正烈,毫無遮擋地灑向車內一躺一坐的兩人——躺著的是慕容則,坐著的是牧晚晴,此時牧晚晴手里高舉著一件裙衫,勉強為慕容則遮掉一點陽光。
程釗長劍一挑,牧晚晴手中裙衫飛落。他冷然道:“如果不想他死,就快幫他解毒!
牧晚晴一呆,“解毒?”
“你看看他的臉色,慕月之毒已發,現在不幫他解毒,留著解藥做什么用?”
“我沒有解藥!蹦镣砬鐡u搖頭。
程釗長劍抵住牧晚晴的咽喉,“你救是不救?”
牧晚晴仍是搖頭,“我不會救!
“好!背提搫庖粍,在她脖頸間留下一道紅痕,又指向慕容則道:“你再不救,我就殺了他,讓你的藥再無施用對象!
“你以為我不想救他?如果我有解藥還會等到現在?”牧晚晴潸然淚下,怒道:“我知道你要試探什么,現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就是楊繼年的女兒,你趕緊殺了我,從此我們楊家絕后,你們便再無后顧之憂。”
程釗仰天大笑,“痛快!牧姑娘果然是痛快之人,那我不妨遂了你的心愿!
劍花閃動,往牧晚晴當頭落下。
只聽得一聲嬌斥,程釗頓覺背后劍氣沁人,原來是駱天秀剛扶著蘇劍走到馬車附近,見情況緊急,舉劍襲向他背心。
程釗并未把駱天秀放在眼里,青鋒劍回身一撥,便化解了駱天秀的攻勢。不過這一回劍,身前空門乍現,就在這一瞬間,躺著不動的慕容則突然掌出如風,重重打向程釗胸口。
慕容山莊劍法精妙無雙,但百年來能夠在武林中站穩腳跟,靠的還是其穩扎穩打的內家心法,畢竟再高妙的招數,遇到沉厚的內力也只有甘拜下風。慕容則自小習武,內功深厚,程釗不敢小覷,情急之下撤劍舉掌,砰的一聲與慕容則對上。
他知道,剛才慕容則為了對付駱天磊已耗費了很多精力,他又身中慕月劇毒,拚內力一定拚不過自己。
果然,慕容則掌力雖勁猛,卻失了一浪高過一浪的綿綿后力,兩掌相對之間氣息稍滯,程釗大喝一聲摧力震飛慕容則,也剛好來得及應付駱天秀的第二招,一劍將她刺倒在地。
見蘇劍早已身受重傷,暗忖這下終于了結干凈,程釗微笑著收回長劍,突然,一陣劇痛襲來,一低頭,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心口竟然插著一把匕首,“誰?!”他嘶聲道,眼神渙散,隱約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一閃而過。“牧晚晴!”奮起全身最后的力氣,程釗怒而擲出長劍——
慕容則被震下馬車,隔得太遠,便連珠般彈出數粒小石子,將青鋒劍打成數截,然最后一段劍柄卻去勢尤勁,雖然準頭偏了,還是深深插入牧晚晴腰側。
“叮當叮當——”串著銀鈴的銀環斷裂開來,幾顆鈴鐺滾了一地。
慕容則握住一顆鈴鐺,喘息片刻,掙扎著爬到牧晚晴身邊!拜p宛、輕宛——”他手抵在她胸口要幫她療傷,剛一運氣,忽然聽到細微的“撲”的一聲,頓時,全身的精氣直瀉而出,眼前一片血紅,再也看不到其它。
牧晚晴躺著一動也不能動,欲哭無淚地看著慕容則。他掌心的血痣突然破裂,鮮血像水一樣流出,緊接著,他眼耳口鼻都有血往下滴,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很快就成了個血人。
血竭而亡!這就是血竭而亡!牧晚晴想起駱九鶴的樣子。
“小則……”
慕容則摸索著找到她的手握住!拔以凇!
他看不到,他的血一下子就濕了牧晚晴的手,泛紅了他們身邊的土地。
“駱九鶴死得很丑!
“嗯!
“所以,你不能像他那樣死去!彼煅手。
“你會修容!
“不行,你、你一定要一直一直都是以前的樣子!
“你想看到什么樣子的我,就修成什么樣子,好不好?”他哄道。
“你不要指望我幫你修容!難道我做修容師就是為了在你死的時候派上用場?”
“輕宛,你若老是這么兇,會嫁不出去的!
“那樣最好。慕容則你給我聽著,如果你死了,還死得這么丑,我一定……”
牧晚晴一口氣喘不過來,突然沒了聲音。
“輕宛、輕宛!”慕容則著急地四處摸索,只摸到她的鈴鐺。
“叮當——叮當——”
牧晚晴把另外一只手也伸給他,用力握住。“我一定會嫁給你的,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小則,從你撿回我那天起,我這輩子就賴定你了!
“傻瓜。”
“傻瓜也不錯!
“笨蛋。”他輕嘆。
“笨蛋也要嫁!彼龍远ǖ。
駱天秀癡呆地看著兩個人。他們之間,哪有自己容身之處,傻瓜,原來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瓜。
慕容則漸漸坐不住,躺倒在牧晚晴身邊,此時,他全身肌膚的血點都慢慢脹大,一點一點地,肌膚上也泌出血來。
“輕宛……鈴鐺散了。”他的語氣無限惋惜。
“我去撿!”牧晚晴急惶惶地想要坐起,卻被駱天秀攔住。
“我來吧!
駱天秀一個一個撿回散落的鈴鐺,仍舊用銀環串起,遞給牧晚晴。
他們兩人一起拿住,叮當、叮當,不停地晃。
當初,就是聽到這鈴音,他才在死宅中找到她的,現在想來,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可惜啊,沒有另外一個十七年了。
慕容則的意識漸漸模糊,他沒有聽到牧晚晴急迫的喊叫,“這是什么?天哪,原來在這里……”
她從斷裂的銀環中抽出一小卷東西,上面滿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里面有很多藥名,什么厚樸、地黃、虎掌南星……
牧晚晴費力地掏出懷中的錦囊,“快,快把這些都給他吃下去!
“給慕容公子?全部?”駱天秀不明所以。
牧晚晴催促著,“快……”
蘇劍沖上來一把搶過錦囊,倒出所有的藥丸,統統塞到慕容則口中!澳凉媚铮@藥能救活大師兄?”慕容則流了那么多血,若還能救活就真的太玄了。
牧晚晴搖搖頭,“分量不對,服得也太晚了……”她闔上雙眼,疲累地睡去。
事已至此,就只能賭天意了。
第11章(1)
“輕宛、輕宛……”
夜色里,他焦急地呼喚著,尋遍莊里的每個角落,又爬遍惠景群山的山頭,卻始終不見她的身影。
是他不要娶她的。
那時他說——輕宛,我不是你能夠嫁的那個人,聲音清淡若絲,一點點纏住自己的心,抽緊、勒死。
這就是結局了。
那么,自己夜夜在這山林中徘徊,又是為了什么?還一次次回想那晚的情形,平白讓心絞痛,又是何苦?
每過一夜,那答案就越加清晰——因為他愛她。
可惜,現在他的愛只有散在這無窮的黑夜里。
月涼如水,唯凄惶的身影在他身后離離相隨。
“輕宛,輕宛……”他不停地呼喚著,茫茫晴夜,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