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層層環繞,蟬鳴蟲吟窸窸窣窣。
“這是……哪里?”柔嗓低吟,大掌撫上身旁的梧桐樹,竟通通透透地從樹身一穿而過。
不遠處傳來沙沙的聲音,那是有人輕輕踩著一地落葉,拖曳著重物緩慢行走。
他沒有打算上前,卻身不由己,如一縷無主的魂。
躲在茂密的樹叢背后,他看見一只身材魁梧的山魈披著山虎皮,一手將巨大的斧頭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拉著一個瘦瘦的女人的腳,在叢林中詭異前行。那女人的身體在地上拖出一段長長的距離,烏黑糾結的長發如海藻般披布在地上,慢慢移動著。
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腳步如扎了根,寸步不能移動。
只聽心中有個聲音在輕輕地誘惑……
再一點,再一點……
他匍匐向前,雙手緊緊地抓在樹干上,指甲嵌進堅硬的樹皮里,而他卻一無所覺。
看到那女子的側臉,幾乎有一半是隱沒在烏發之中,烏青淤血的臉龐幾乎毀容,無法辨認?伤男乜趨s有東西在狂跳,跳得那么大聲,叫他幾乎都要擔心起來。
忍不住朝前邁了一步,腳下一顆石子滾動,發出“咔噠”的聲音。他頓時僵硬成石。
那山魈猛然回頭。
心跳得好狂。他連大氣都不敢出,屏息躲在樹后。
如果……被發現……他卻連這里到底是哪里都不知道……
該怎么才好?
山魈拖著那尸體朝他的方向沉沉走來。
他一身冷汗,無計可施,卻聽得有人嗚嗚咽咽地開口:“石子磕到我的頭了,好痛好痛!
他雙目瞠圓,雙拳隱隱發抖,不敢置信之極。
“等我吃了你,你就再也不會覺得痛了。”山魈低沉地發笑。
“你吃我的時候,我會不會覺得痛?”很難想象自己被一口一口吃掉的樣子。
那山魈愣了愣,“吃你之前,我會把你洗干凈了,煮熟了才吃!闭f實話,她現在這個蓬頭垢面的樣子,還挺讓他沒有食欲的。
“煮的時候我會不會覺得痛?我從小就怕痛,你能不能想點不痛的辦法來吃我?”
他記起那人也是很怕痛,很怕痛的,就是小小的磕磕碰碰都能叫那雙圓眸滴下幾滴淚花來。
那山魈沒有回答,大約是被她的要求給難倒了。
那沙沙的聲音漸行漸遠,他沒有再聽到他們的對話,心下一緊,邁步追了上前,卻聽一聲凄厲鳥叫,一只巨型大鳥撲騰著,從天而降,兩利爪朝他猛地抓了過來。他駭然大叫,往地上撲去,一道白光驟然而閃——
“小桃——”
“殿下?”淑妃從夢中驚醒,翻身坐起,往身旁的皇帝望去,只見他在這陰冷潮濕的四五月居然睡得冷汗涔涔,表情驚恐,“殿下,快醒醒。”她慌慌張張地推了推皇帝。
哪知,皇帝瘦骨嶙峋的大手倏地扣住她的手腕,平日柔和的雙眸陡然睜得好大,冷酷地瞪著她,好像從來就不認識她似的。
“殿下,你……你弄痛臣妾了……”纖細柔荑哪里經歷過這般粗野待遇,凄凄切切地哀求著皇帝快快放了她。
他恍若未聞,甚至根本沒有從夢里醒來,“夭桃?”柔嗓陰冷地呼喚,竟是一個禁忌的名諱。
“殿下,我是淑妃啊——”她掙扎著,卻始終掙脫不開皇帝的控制。想不到平日奄奄一息的皇帝竟也有這般的力氣,就像……就像中了邪……“來人,快來人。救命哪——”
“為什么?”他低聲問道,淑妃一頭霧水。
什么為什么?
三年前,君議政家的小小姐在東宮中毒成為當年轟動一時的懸案,涉及的人大多官高權重,牽動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叫本就飄搖動蕩的皇朝幾乎不穩,動亂又起,為了息事寧人,王上只得將此案重壓,而當年還是世子的祜澤也默默接受了這樣不清不白的解釋。
君家的不滿,隨著世子的忍耐而被鎮壓。
現在他來問為什么,真把淑妃給嚇壞了。
“為什么?”他厲聲喝問,被他死死抓著的淑妃驚恐之下,竟然連連叩頭求饒。
這個時候,尚雋大人帶著內侍們沖了進來。
“尚雋,救命,救命!”淑妃淚流滿面,一只手朝尚雋抓去,抓住他的袖子。
尚雋迫不得已,只得撲到皇帝跟前,“殿下醒醒,醒醒,天亮了,殿下!”
一道柔和的光芒閃過眸間。
祜澤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直咳得白手絹上染滿血絲。
“快請御醫!鄙须h大叫,兩個內侍飛快跑了出去。
“尚雋?”放開淑妃的手,他茫然地望著尚雋有些蒼老的容顏。
“殿下你怎么了?”
俊眸緩慢地將房內擺設四顧,一如尋常,可是那股寒意還滲得骨髓發涼,“我……做了噩夢!彼崧暬卮。
“只是夢而已,殿下不要擔心,御醫馬上就到!鄙须h低低安慰道。
只是夢……
可是那老林子的腐敗味道到現在好像還縈繞在他鼻間。
他舉起兩手,白皙修長的大手,十指指甲里沾滿了腐爛樹皮……
從什么時候起開始習慣長時間凝睇著一個地方出神?
他也忘記了。
只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便這般愣愣地望著一地的殘花,待到朝陽染紅了庭園里蔥翠郁郁的林木。
一晃三年,而景色依舊。
“殿下,今日要上早朝嗎?”尚雋垂立一旁輕聲詢問。
病弱的男子仰起蒼白的俊臉,清眸里帶著淡淡的困惑。
“尚雋,你有聽到鈴聲嗎?”
尚雋側耳傾聽,“沒有,殿下!边@個時候,大概只有泰空寺的鐘聲低緩沉重地在吟唱吧。
他嘆了一口氣,“我也沒有!庇芍须h將他扶了起來,他不住東宮已經一載有余,常常聽宮女內侍私底下談起東宮夜里有腳鈴聲,像是孩童拖著腳步在走,腳踝上的鈴鐺丁當作響,鈴聲時而近時而遠,總是追也追不上。但是他卻從不曾親耳聽見,也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