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唉!能說嗎?
真說了,他怕會因此毀了他們父女二人長久以來維持平和的假象,而這一切只能怪他這個爹了。
從年少開始,苗得富為了擴展苗家的事業,便常冷落苗翠滟她母女二人,她們想見他一面當是難上加難,就算大過年闔家團圓的日子,他也常常拋下她們不顧。
苗得富一直都非常清楚女兒對他這個失敗的父親有多少的埋怨,只是嘴上不說,藏在心里頭罷了。
尤其讓她最無法原諒的是,他這個做爹的,竟連她娘親病重垂危只剩下最后一口氣時,他仍未守在她的身邊,以致釀成這輩子永遠地無法彌補的遺憾。
等苗得富察覺事態嚴重時,苗翠滟已然成為兩種個性截然不同的女孩。
在他的面前,苗翠滟將名門閨秀的大家風范表現得可圈可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嚴謹烙守女子三從四德的美德。
而在他的背后,她嬌俏活潑、聰明慧黠,調皮得讓周遭所有人皆為她頭疼、替她擔憂,就怕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會為她惹來災禍。
就像現在這般。
想到此,苗得富不由得望女興嘆。就嘆自己到底該怎么做,才能找回父女倆失落已久的親密感。
一番感慨之后,苗得富振作了精神,把視線轉回坐在他面前的唐聿。
喝!瞧他,竟然還瞪著一雙大眼直盯著自己的女兒瞧。
眼看有人正覬覦著自己美麗的女兒,相信天底下沒有一個做爹的會感到愉快,口一開,苗得富便想狠狠地給這逾越的護衛一頓教訓。
哪知他話都還沒出口,便見唐聿倏地瞇起雙眼,神情一片焦慮,渾身散發出一股威不可擋的氣勢。
看他如此,苗得富倍感不解,不由得再回頭一瞧。
天啊!他怎也想不到這一眼竟差點讓他肝膽俱裂。
只見街上一片慌亂,一匹口吐白沫的瘋狂駿馬往前狂奔,擁擠的人潮紛紛走避于兩側。
它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有如鎖命的夜叉直奔那只顧著與賣畫小販爭論不休的苗翠滟。
"危險!小姐。"喜兒焦急的吶喊,雖已喚醒渾然不覺的苗翠滟,可卻挽救不了她所面臨的危機。
眼看那無情的馬蹄就要踐踏在自己女兒的身上,苗得富不自覺地閉上雙眼,臉色蒼白的不想接受女兒可能慘死于馬蹄之下的殘酷事實。
他這個做爹的就算有心想救女兒,也是愛莫能助。
倏地,耳邊傳來一陣風聲,苗得富張眼一瞧,方知原先落座于他面前的唐聿竟無視街上的人潮,縱身往下一跳。
那矯健的身軀有如翻翔于天際的黑鷹一般,準確的鎖住那嬌俏纖細的女子,在千鈞一發之際攫起她瘦弱的身子,避開那足以致命的瘋馬。
跟著是一片喧嘩,人人歡欣鼓掌,就為了唐聿的“英雄救美”。
精采!真是精采!好俊的功夫哪!
看到自己的女兒平安的躲過這一劫,苗得富難掩興奮的笑了。
他暗暗心忖,這唐聿對女兒還真是有心。
既然他如此有心,他也許應該……
*****
"危險!小姐。"
正忙著與小販爭論不休的苗翠滟,雙耳才接受到喜兒驚慌失措的嘶吼,隨即抬頭一看。
瞬間,她俏臉刷白,纖細的身子抖動得彷若迎風飄搖的柳絮,顫魏魏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覺得自己就像站在陰陽相隔的奈何橋般,而那匹口吐白沫的駿馬便是勾魂使者直逼向她而來。
眼看那殘酷的馬蹄就要踐踏在自己身上,苗翠滟當然也懂得要躲,無奈沉重的雙腳就像綁了鉛塊一般,怎么移也移不動。
面對這要命的情況,苗翠滟唯一能做的就是閉上雙眼,靜靜地等待死亡來臨,口中大喊:"娘,救救滟兒!"
也許是娘親冥冥中的護佑,也許是天降神跡,苗翠滟竟感覺自己的身子莫名地
騰空飛起,在最緊要的關頭避開勾魂使者的拘捕。
這是怎么回事?為解開心中的疑惑,苗翠滟放大膽子緩緩地睜開一雙水瀅瀅的美眸。
她意外的竟會看到平坦壯碩的胸膛,而她整個人就被那胸膛包覆其中,直到雙足踩地,她螓有一抬,小嘴一開,便想對眼前的救命恩人道聲感謝。
哪知迎視的竟會是雙如深潭般幽深的眸子,他專注得令她的心志忑不安,灼熱得令她渾身不自在。 "現在已經沒事,不知你、你是否能……"面對這雙眼眸,苗翠滟直覺的就想逃開,越遠越好。
"放開你嗎?"唐聿明知故問,就愛看她此時困窘羞赧的神情。
"對。"在他的視線的關注下,苗翠滟益發不自在,恨不得能趕緊逃開這個“恩人”。
薄唇一掀,唐聿看懷中的女人越不安,他笑得越愉快,壞心的想乘機逗她一逗。"我記得我好像還未聽到你道聲謝字,這樣就想走,未免太不懂情理了吧?"
要她說謝,還不簡單!只是,這男人的臉皮太厚,使得苗翠滟忍不住想與他較勁一番。
"大恩不言謝,這話壯士是否聽過?"
曬然一笑,唐聿的神情更是邪佞。"不言謝也無妨,那就……來個以身相許如何?"只要她敢開口說個“好﹂字,他絕對樂意接受。
"同為男兒身,如何以身相許?壯士這話未免荒唐。"
不只荒唐,更是可惡!苗翠滟怎么也想不到這看起來還長得人模人樣的男子,開口說的話竟是如此下流、無恥。
"你當真是個男人嗎?"唐聿問得犀利,更放肆的以一雙精銳無比的眸子緩緩打量被他緊壓在懷中的芙蓉臉。
他的質疑,令苗翠滟心虛不已,但又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張著一雙怒眸冷冷的與他對視。
只是時間拖得越久,對她越是不利,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不絕于耳,揣測著這兩個公然當街緊抱的男子到底有何關系! ∶绱滗傩闹@樣下去不行,干脆小腳用力往他的腳一踩,迫使他不得不放開她為止。
"好痛!你這人還真是忘恩負義,這樣用力踩,是存心想把我的腳給踩斷嗎?"其實她那點力道對唐聿來說根本是不痛不癢。
他之所以配合,不過是為了不想再鬧笑話讓眾人觀賞罷了。
"你活該!哼!"苗翠滟說完便甩袖轉過身子,決定不再理會這厚顏無恥之徒。
豈知身子一轉,意外的竟看到一位矮胖的男子氣喘吁吁的往這方向跑來,還不斷喊著:"我的馬、我的馬……"
原來方才差點害她喪命的馬是他的!
她認得他,知道他乃城東富商之子,名喚朱恭濤,曾來苗府向她爹提親,不只遭她惡整,還被她取了個外號“豬公”。
苗翠滟心忖,好啊!這叫作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下子惹火她的人全都齊聚一處,這筆帳不討怎成?
烏瞳一轉,她隨即想出一招“一箭三雕”的絕妙好計。不只能給那頭豬公一個教訓,還能讓那賣畫的小販知曉她絕非空口說白話,更能訓那不懂得恥字怎么寫的混蛋,何樂而不為呢?
這么一想,苗翠滟隨即轉向那早已嚇得說不出話的小販說:"借用一下文房四寶。"
"呃……喔……好、好。"全身冰寒、臉色發自的小販別說開不了口,就連腦子也遲鈍許多,想他沒多想,直接將自己吃飯的工具外借他人。
"喜兒,磨墨。"
"是,小……呃……公子。"基于習慣使然,苗翠滟命令一下,喜兒立刻領令的動作起來。
苗翠滟將畫紙攤開,也不管身旁之人心里作何感想,滿街人潮怎么好奇的看著,提筆沾墨,馬上在白紙揮灑著……
須臾,便見白紙上畫著一個豬頭人身的男子,氣喘吁吁的追著馬跑;跟著又見另一個男子笑咧了嘴,口中卻無長牙;再見一個神情復雜的小販,瑟縮著身子一副膽小的模樣,空白之處寫著『嘩眾取寵”四個字。
雖然只是一幅調侃意味的畫作,卻將意境表達得淋漓盡致,不只令人嘆為觀止,還有逗人大笑的奇妙功效。
完成之后,苗翠滟也不管他人的看法,率性拉著早已被自己的畫作逗得捧腹大笑的喜兒轉身便走。
當真是瀟灑、自在任性得過火。
當苗翠滟一走,所有親眼目睹方才之事的人,無不爭相看她所留下的畫作,好奇著那位翩翩美公子到底畫了些什么。
那爭先恐后的情景,形成一幅少見的奇景;而看過畫作之人,無一不捧腹大笑。
現場只有三個人的反應與眾不同。小販看了滿臉羞愧。
朱恭濤連喘氣都來不及,又怎有那個心思看畫,只是奇怪怎么每個人看了畫之后就對著他訕笑不已。
而唐聿則是一臉苦笑,搖頭暗忖,沒想到才一出師,便遭遇如此慘敗的結果,往后……唉!前途堪憂啊!
不過就算前途堪慮,他也不懼不怕,正所謂烈女怕纏郎,只要他不放棄,相信終有抱得美人歸的一天。
一番自我安慰之后,唐聿身子一轉就走回客棧。
*****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乃千古不變的定律。
對自己的終身大事,苗翠滟非常大方的應允苗得富,不管販夫走卒或富商豪門,只要敢上門求親者,皆來者不拒。
但唯一的條件是──兩人必須在侍女陪同下共同相處一個月。
一個月后若求親者乃沒改變主意,才可論及婚姻大事。
這條件看似簡單,其實也沒啥困難。
只是令人感到疑惑的是,求親者不在少數,但就是沒人能堅持到最后關頭。
真是奇哉怪哉!
水眸一瞟,苗翠滟纖手一落,手中棋子隨即定位。
看似隨意,其實這盤棋已使得坐落于她面前的曲煬滿頭大汗,一臉赧然,只因他已前進無門、后退無路。
"我又輸了。"曲煬這下可真是不悅了。從一開始他便居于敗方,連一次都沒贏過,這情況對好面子的他來說怎受得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曲公子千萬別太在意才好。"其實苗翠滟的心里是希望他越在意越好,最好來個惱羞成怒,從此不再踏進苗家大門。
再說,對手這么弱,她也顯得意興闌珊,說起話來更是有氣無力,嗓音聽來更添幾分柔弱。
曲煬聽了之后,就算真有火,也不好在她面前發脾氣,只得委屈自己承受。
眼看曲煬想惱卻又不敢表露的神情,苗翠儲滟櫻唇微微一笑,勾出一抹燦爛如花的美麗笑靨。
"曲公子還想再來一盤嗎?"看來要打發曲煬的方法已然奏效。
若是這招依舊趕不走他也無妨,她后頭還有更厲害的招數,絕對能整得這姓曲的家伙叫苦連天、哭爹喊娘的。
再來一盤?天啊!干脆殺了他還來得痛快些。
"不、不,苗姑娘,我想……呃……今日就到此為止,我突然想起家中尚有急事,先走一步了。告辭。"匆匆告別后,已經感到夠丟臉的曲煬身子一站,半刻也不敢拖延,不只走得匆忙,還走得狼狽萬分。
"曲公子、曲公子……"看他逃得如此驚慌,苗翠滟壞心的再喚幾聲,直到那慌慌張張的身影完全隱沒,她才露出本性譏諷的說:"哼!算你聰明懂得跑,要不鐵定教你好看。"
一旁伺候的喜兒與樂子對視一眼,搖搖頭。她們一致認定──小姐已經無藥可救了。
"唉!小姐,你已經夠讓曲公子難看的了。想他最在乎的就是那張臉皮,今日被你這么一整,別說面子沒了,怕是連里子也丟盡了。"這樣的他,不逃行嗎?
"怎么?聽你們的話,似乎對本小姐頗有微辭是嗎?"
水眸一瞟,她那冷凜的威勢,當場把兩位小婢女嚇得臉色發青。
"不、不,我們怎敢如此不敬。"又不是不要命了!
"不敢不敬,就給本小姐安靜些,再多說一句話,休怪本小姐拿你們倆來開刀。"
這一番話,當場把喜兒與樂子嚇得噤聲,還不忘捂住自己的嘴巴,就怕無端替自己惹來橫禍。
懂得保持緘默,算她們還挺識相的。
"對了!老爺今日可在府中?"爹這個詞在苗翠滟的心中是今她憎惡的字眼,因此若非需要,她是絕口不喊爹的。
"老爺……"正當喜兒開口想稟報老爺不在家時,突然……
"老爺不就在此嗎?"當真是說人人到,說鬼鬼就來。
苗翠滟還想倘若爹不在的話,她便可光明正大的出府遛達遛達,哪知心愿難成,才提起爹,他便出現了。
更令她感到訝異的是,跟在爹身后一起進入院里頭的那名男子。
他很面熟,好似在哪里見過?
仔細一看,她才想起──竟是他,前幾日被她謹稱為無恥之徒的男子。
他是怎么認識爹的?還有爹帶著他來,又有什么目的?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是否認得出她便是那日的“他”?
不過是眨眼間,苗翠滟心中百轉千回,閃過好多不解的疑惑,一顆心更是惴惴難安,就怕被他認出來。
喜兒認出老爺身后那名男子,便是那日救了小姐的“救命恩人”,她不由得微變臉色,萬分志忑的貼近小姐身邊耳語:"小姐,那人不就是……"
"安靜,別自亂陣腳,壞了事,本小姐唯你是問。"低聲的警告之后,苗翠滟隨即落落大方的走向爹親的面前,福了福身道:"女兒給爹請安。對了!爹今日怎沒出去“賺錢營生”?"這四個字,她不只說得特別大聲還頗具幾分諷刺的味道。
想她爹,向來以金錢為重,何曾看過他如此優閑?還能帶他人出現在她面前,這情況還真是少見的詭異。
女兒的一番話,當場使得苗得富原本開朗的笑顏晦暗許多。
女兒表面上雖然恭敬有加,語氣也甚溫和,但依舊無法遮掩她心中對他的怨懟與憤怒。
唉!這一切該怪誰?除了他自己之外,還能怪誰?
"對了!滟兒,爹跟你介紹一下。"說到此,苗得富眼神一使,暗示身后的唐聿上前來。"這位是爹新聘進府的護衛唐聿,唐護衛從今天起就跟在你的身邊,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荒唐!這不只荒唐還可笑。"女兒不答應。"苗翠滟連想都不沒想,直接一口回絕。
“不答應也得答應,這件事爹絕不容許你有半點置疑!币幌氲竭@個女兒一天到晚不曾安份過,整天就曉得往外跑,他這個做爹的又不能隨時在她身邊保護,不請個隨身護衛在旁,要他怎能安心?
“女兒說不答應就是不答應,不管爹怎么說,女兒還是堅持不肯接受爹的安排!币邮芩陌才乓讶焕щy,更何況這件事間接的還影響到另一面的她,說什么苗翠滟也不可能妥協。
“滟兒,別那么固執,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你好,你為何就不能體諒爹的這點苦心呢?”若非為她好,他又怎么會平白無故要個男子在她身邊保護?
“太遲了!”娘親已逝,萬事皆休矣。”爹的苦心來得太遲,恕女兒無福消受。”這番刻薄的話,苗翠滟說得沉痛,神情更是陰郁。
是遲了,當真是遲了,這點苗得富自然知曉,可他就是不肯放棄。
"滟兒,別……"
"好了!"既然已遲,多說無益?"爹若無其他事,請容孩兒先行告退。"長袖一揮,苗翠滟從容的轉身便走,往自己居住的“翠竹樓”而去。
喜兒與樂子一見,趕緊匆匆對老爺打個揖,便急急追上小姐的腳步。
目送女兒走得如此決然,毫無半點商議之處,苗得富不只心痛,更是頭疼。
"唐聿,你說這件事該怎么處理?"
"老爺若信得過唐聿,不如將這件事交給在下全權處理。"只要有心,他自信絕無自己辦不到的事情。
睿智的眸光一閃,苗得富下了決定。"好吧!這件事就交由你處理。"
"是。"有了苗得富這句話,這下唐聿當是恃無恐了。
苗翠滟,等著接招吧!我唐聿可不這么好打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