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辛梓修和板兒躺在房頂上。本來板兒還帶了兩壇酒上來,但他想保持腦子清醒,沒喝。
他們爬上這里,是因為傍晚時齊幽容便已派人到他房間鋪房,他不想看見那一室的紅,只得躲了。
“我記得你是七歲進齊家的是不是?”他望著天上不太圓的月亮,回憶道。
“是呀!卑鍍簱е粔,另一壇枕在腦后,主子不喝,他也不想喝,又懶得送下去!叭缓缶秃推渌艘粯幽顣鴮W武,有時也學算賬。但這已經不算早的,聽說家里的少爺小姐最晚五歲學做生意,念書學武更不知道早到什么時候!
“是嗎?”他有些意外,那她當年遇見他的時候不是什么都會了?又怎么會喜歡上呆呆笨笨的他?
“嗯。不過爺你當年拜大掌柜為師的時候,真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想你以后一定死定了。”
辛梓修輕笑,“師父只是看起來兇,從沒打過我。”
“可不是嘛!”板兒翻了翻眼睛,“只不過他經常劈壞桌子、椅子、窗扇,還有伸手能碰到的各種家具,隔一段時間就要換新的!毙姨澦敃r跑得快,膽子又夠大,不然嚇也嚇死了!澳芍浪敃r上午教您,下午教三少爺,三少爺才六歲,被他打得滿院跑。據說當年堡主跟他學商時,也挨過他的棍子!彼运俏ㄒ缓妹囊粋人,真是稀奇。
他當年只是運氣好拜大掌柜為師,誰又知道大掌柜任何人都打得,偏不打徒弟,只用幾十年的鐵砂掌把屋內東西劈個七零八落。
“他生氣時才劈東西,劈得多,說明我笨!毙凌餍尬⑿Γ埠镁脹]看到師父劈東西了,竟有些懷念,“齊家歷代的小主人都由當時的大掌柜教,如果不嚴厲一點也震不住。”
板兒卻轉頭看他,猶豫好久才說,“爺,你可想到大掌柜這兩年就要退下休養了?然后你就是大掌柜了!
他沉默好久,閉眼聽向周圍的風聲,在板兒以為他睡著時才道:“我恐怕當不成。我若是走了,就和齊家沒關系了。齊家能人多,不差我一個,我也不是最好的。”比如齊幽容就比他強很多,聽說齊家女兒出嫁后不能掌家,他若不娶她,她就能掌家了吧?
板兒剎時覺得難過,轉過身趴在屋瓦上,其實大小姐真的待二掌柜很好很好,她今天特意把他叫去,給了他五萬兩黃金的便換憑信,說是如果二掌柜離開,就讓自己跟著他,用這五萬兩金子給他做生意和安家,這筆錢可以在齊家任何一地的商號提取金、銀或貨物。她還在蜀中提前置了產,說是“揚一益二”,二掌柜若不愿留在揚州,去益州也是好的。
但是他不能說,大小姐告訴他一定要等到二掌柜做決定以后,否則影響了他的決定,他們兩人日后可能都會恨他。
“你怎么了?”辛梓修察覺有異,轉頭看他,然后又坐起來,“我如果走了,你不用跟我走的,我知道你還有家人。”他也舍不得賠他五年的人,但更不能勉強別人跟他離開。
板兒用力搖頭,“二掌柜,你娶了大小姐好不好?你就不能娶了她嗎?”
他苦笑,“我不喜歡她,怎么能娶她?那不是害了她嗎?”
“你胡說!”板兒聲音已帶了哭腔,“你明明喜歡她的,她也喜歡你,你為什么不能娶她?”
“我喜歡的不是她!毙凌餍掭p嘆一口氣,拍了拍板兒肩膀,“而且那也只是曾經的喜歡,F在,我可能任何人都不會喜歡了。如果你不喜歡一個姑娘,你會娶她嗎?”
“我會!”板兒用力咬牙,頭將瓦片碰得亂響,“如果她喜歡我我就娶她,反正我以后一定會喜歡我老婆的。如果我跟一個人訂親了那么多年,我也一定會喜歡她的!”
哎,他現在覺得什么都講不清楚,其實他自己本身就想不清楚,又如何能講清楚!拔乙吡耍e的地方想想,你一會兒也下去吧,別著涼了!彼酒鹕,打算換個地方想,這里天一亮又是一片懸紅掛彩,他看了頭痛。
板兒倏地爬起來轉身,抱住他腿,速度之快連他都嚇了一跳,兩壇酒骨碌骨碌滾下房坡“啪”、“啪”兩聲摔到地上!盃,您帶我走好不好?您別把我扔下,我再也不讓你娶大小姐了,您無論去哪里,都帶上我好不好?”
辛梓修沉默半晌,看向板兒閃著月光的眼睛,終于點頭!昂,我答應你,我如果要走一定帶你,一定不把你扔下。”
隨后他輕拍了拍板兒,微運內力將他震開,轉身踏屋頂而去。
齊幽容坐在梳妝銅鏡前,身上早已換好大紅禮衣,發上花釵金鈿,面容薄施粉黛便已流光溢彩。小鹿打量了下小姐的妝,然后點了下頭,為她戴上紅寶耳飾,再插上最后一支金鳳銜珠步搖,完成了。
但是她手還是在妝奩盒里翻找,翻來翻去,似乎在找下一樣東西。
“別翻了,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饼R幽容淡淡開口,從鏡中看著自己隱約的樣貌。
“。俊彼懒搜?小鹿停下手。“那小姐我再幫你檢查看看身上有沒有什么東西忘記帶!彼珠_始翻找齊幽容衣襟。
“你再拖得一個半個時辰又能怎樣?別壞了我的心情,蓋上吧!饼R幽容輕抬羽睫望她。
第8章(2)
小鹿再看一眼旁邊的最后一項程序——大紅蓋頭,哎!如果蓋上了,人卻不來怎么辦?
“小姐,”小鹿躊躇半晌才說,“那個,反正都要等嘛,我們就這么等好不好?小鹿陪您說說話,如果……那個誰來了,我們再蓋也來得及啦!”
齊幽容微勾唇,哪有迎親的上門才現覆喜帕?反正才對,她和“那個誰”根本也沒定下迎親時辰,因為他來不來都不一定。他要想把自己嫁掉,那就只能等了。
但她此生也只再等他這一日。
這一日是完全能由他自己做主的一日,算是彌補他過去五年身不由己的虧欠。望他真正選出心之所愿才好。
小鹿不愿看小姐變來變去的表情,猝然跺腳道,“小姐,咱們不嫁他了!板兒說他昨日半夜便已出去,如今已是辰時,卻還沒消息,莫不如咱們不要嫁他。如果他以后后悔,讓他再來求小姐就是了!”
她們是姑娘家,哪有低聲下氣等人家來揀的?當然小姐從沒低聲下氣過,可是結果不還是一樣?
“不能。我當年一意任性已讓他傷懷了五年,我如今又怎能讓他在心里存著牽念難過或悔恨多過一天?我多等他一天,他以后可能就會少受許多苦,我不能再讓他因為我而心傷了。”她輕輕嘆息,對他,總是不舍,加不忍,她一直記得當年小梓修望著她純然的目光。
在他眼里只有她,還有因她而來的快樂,她愿意將有那樣眼神的他永遠收藏。
此生行至此時只有等字一途了,誰讓她傾心于他?
再輕嘆一口氣,她垂眉,然后抬手自行取過旁邊的紅帕,手輕抖,紅色遮住眼前世界。紅帛落,等君掀。
辛梓修一直沒有走遠,原是想躲開的,卻忍不住在天將亮時過來看她。
看她為他披嫁衣,看她為他著喜妝,看著心中所戀女子愿意全心將身心交付于他。
當那大紅蓋頭覆落,他又瞬間警醒,她到底是誰?他是否配得起她?
心中乍然昏暗,因她賦予他的選擇權而沉重,如果可以讓她幸福,他情愿自刺一劍以心償她之情,可又怕她為他的自傷多增悲憂。他也可以邁進那扇門,卻怕他不是她要的那個人,最后落得兩相愁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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