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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 >> 古代,洛陽 >> 靈異神怪,命中注定 >> 洛陽紅作者:恭媞 | 收藏本站
洛陽紅 第一章 作者:恭媞
    這個年頭,討生活不容易。

    就連大城洛陽里頭,百姓們過得也不算好。人們說了,笑貧不笑娼。於是住在窯子里頭的姑娘們,也理直氣壯得很,毫不以為自個兒的名銜有什么不體面。

    而東街的紅妝閣里,姑娘們琴棋書畫皆有所擅,可說是這一行里的佼佼者。

    那里的花魁女,據說生得是十分顏色,即使不施脂粉,也教人驚艷。

    見她一面、摸個小手,乃至於登堂入室做人幕之賓,價碼則是這行里頭的天數。姑娘要是樣貌生得好、身段抬得高,還怕金子不滾滾而來嗎?

    「巫公子,您別急嘛,咱們紫姑娘可不就來了?

    鴇兒陪著笑臉,搖著蒲扇招呼巫公子巫鳴適。

    這位武公子是朝中某大臣家里頭養的不學無術一少爺,算紅妝閣里的老客人了。

    然而等著見魏紫一面,也是一晃眼三足月,此刻良宵在即,難怪他急。

    此時只聽見房外傳來一陣女子細柔的鶯聲燕語、打趣調笑,接著走進一個由丫鬟們簇擁著的絕色女子。

    她發上簪著金步搖、玉搔頭,身著紋彩紅絲綾羅綴,腳納鳳頭粉底繡花鞋。

    但衣著不是重點,只要有銀子,誰沒有那樣的高貴?魏紫姑娘之所以迷人,是在於她身上一股誰也仿不來的體香。

    她細細挪動步子,便將氣味送到每個男人的通體膚骨里去,讓人為之酥麻。

    「紫姑娘,你讓我等得心焦哪!」

    巫鳴適忙不迭地握住魏紫白皙滑嫩的手,直往自個兒身上磨。

    魏紫染上蔻丹的嘴唇微微勾起一道笑痕,妖魅艷麗,專勾男人的心魂。

    「哦,這么說來,巫公子是在怪罪魏紫的不是了?」

    她眼一睇,此時屋子里頭的鴇兒丫頭們已紛紛退到外頭,走前還體貼地替他們合上了房門。

    巫鳴適忙道:「紫姑娘便有百般不是,只消對我笑一笑,我巫鳴適還哪里有什么氣不能平的?就是要我把心肝掏出來送給紫姑娘,我也愿意哪!

    「哦?巫公子原來是這等癡心人!

    魏紫若有所悟。雪膚櫻唇,將她的容顏襯托得尤其嬌艷,香氣也更加張揚。

    巫鳴適嗅著嗅著,忽然感到一陣熟悉。

    這香味并不陌生……好似他家里老頭子養的花圃里頭有的……是了,紫姑娘說不定都是用花瓣在沐浴的,她這樣一個美人,用名貴的花辦作香料也很應當。

    他一時只覺得有陣騷動直往自己全身竄動,手一拉,嘴唇湊上魏紫白凈的頸子,雙手也忍不住在魏紫的衣裳上頭摸索,想要解開她身上的衣帶、盤扣。

    「紫姑娘,你可真美……」

    「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男人的甜言蜜語好像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套?」

    魏紫不閃躲、不迎合,也不掙扎,只冷冷地回了這話。巫鳴適的身子微微一僵!

    「喔,紫姑娘若是愛聽詩詞歌賦那一類的,我也能為姑娘你——」

    「不必了。我想,還是別耽誤時間比較好。」

    魏紫覺得無趣,這么多年來在一個又一個男人之間,她維持一種獵人與獵物的角色,卻始終不懂自己這餌,對於獵物究竟有什么吸引。

    巫鳴適聽著魏紫這話,心想紫姑娘果真是善解人意的花中之魁,曉得男人貪圖快活的興頭,一點也不浪費時間。他筋軟骨酥,抱住嬌滴滴的紫姑娘。

    MAYMAYMAY

    姚黃修長的手指輕撫杯沿,一圈又一圈。

    桌上的茶早已失了溫度,身旁的人聲倒是打他一坐下就熱鬧沸騰。對洛陽,他并不算陌生,但若說這市集的熱絡程度,可也是第一次領會。

    許久不曾置身於人群之中了;人多的場合,就有消息可探、有閑話可聽。於是,在闊別了洛陽城多年之後,此次再進城,就直接往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去。

    果真是不虛此行哪……他在路旁擺著木桌木椅的攤位上找著了位子,不肖多久,洛陽城里各式各樣的話題,上至新科狀元婉拒皇帝老爺的賜婚,下至昨夜東巷里的王三偷雞被打斷了腿,都在店家和來來往往的熟客之間,討論過一輪了。

    一碗杏仁茶讓他對當今洛陽百姓關心的話題了解下少,卻……獨獨漏了此番重返洛陽想打探的人。沒有消息也算是不錯的消息吧?姚黃不自覺地嘆了口氣;蛟S這意味著……她的行事并無他想像中激烈?

    他沉吟,耳邊又飄進市井小民的閑嗑牙。

    「說件大消息吧!清明、谷雨將至,洛陽城的牡丹花會可是年度盛事。據說今年連皇上都要親臨賞花呢。」

    「咦?真的?不過當今圣上愛花是出了名兒的,現在洛陽的王公們、富商們,哪一個不是絞盡腦汁,想在牡丹花會上圖個風光呢?」

    「說到牡丹啊,那些王公富商大抵都不夠看呢。」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先生清了清喉嚨,面帶微笑,滿意地看著眾人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才緩緩開口:「我們家可做了三代牡丹花農,還有什么不懂?依我看,紅妝閣里的牡丹才真是稀世絕晶哪!

    「哦?」

    「上回我那個老友不知是發了什么財,請我們大家去紅妝閣吃過一頓飯,我那時看見啊,里頭擺飾的幾盆花都開得好極了,煙絨紫開得是墨里含金,豆綠是玲瓏剔透,宛如璧玉呢。」

    「哎呀!這我倒聽說過。人家說,紅妝閣里那位紫姑娘和她的貼身小婢極會養花,有些開不了的,一經她們的手啊——」

    此時,身旁人群忽然出現一陣騷亂。

    「讓讓!麻煩大家讓一讓!」出聲的是位穿黑衣的中年男子,姚黃順著聲音望去,見他拉著另一位身背木盒的男子,樣貌很是焦急。

    「喲,是楊管家呢!共恢钦l認出了那男子,隨口說了一句。

    人們倒也合作,自動地空出一條路子來。一段小插曲隨著兩位主角匆忙慌張地消失於人群中後,沒事也似地又恢復先前熱熱鬧鬧的樣子。

    「又犯病了,楊二公子怕是逃不過這一劫嘍。」身旁不知哪桌客人首先嘆道。

    「可不是嗎?據說這次,病得可沉了。」

    「哎,這說也奇了,原本好端端的一個人,競說病就病,還讓大夫們都瞧不出個所以然,這……」

    「要依我看,倒也是有跡可循的!沟昀锏拟酚嫗樾聛淼目腿朔钌蟽赏氩瑁雀邠P招呼人的嗓音突然低沉下來:「大家都知道,楊二公子成日凈往秦樓楚館跑,這幾個月來更是日日流連紅妝閣哪,這縱情聲色……」

    「哎呀小哥,瞧你,莫不是艷羨起人家來吧?」一位相熟的客人揶揄了句,惹得在座幾個漢子們嗤嗤笑起來,被調侃的年輕夥計則火紅直燒耳根,一言不發往前走去。

    「這位爺,就別再逗弄咱們家小六子啦,他說的倒也有幾分真!鼓昙o較長的店家打著圓場,「紅妝閣那花魁不只會養花,迷起人來倒也是讓人茶飯不思的。洛陽城里的貴公子哪一個見過她的不朝思暮想?若真要說『相思成疾』,楊二公子可也不是第一個啦。」

    「話說回來,我還真想見見那傳說中的紫姑娘,真的美到讓人為她喪命也甘心?」

    「哈!就憑你也想見紫姑娘?遠點兒閃著吧。」

    眾人又哈哈大笑起來,事不關己的閑涼話說來總是輕松容易。姚黃聽著,眉頭卻暗暗地緊了。

    她到底沒變……

    紫姑娘……

    他記不得自己是否也曾這么喚過她;隔了這許多年,很多事,當初悲慟逾恒的他早已決定不再想起。

    沒想過會有再見她的一天。關於她現在的一些事,在他行前就已明白,不知該狂喜或悲傷,種種復雜的情緒交雜成當下的忐忑。

    胸口那一股無以名之的感覺,是為了故友吧。

    姚黃站了起來,在桌上放了幾枚銅板,拿起包袱往東方邁開步伐。

    MAYMAYMAY

    女婢藥兒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主子魏紫正坐在梳妝鏡前,手拿扁梳,一下一下地仔細梳整自己那一頭烏黑澤亮的青絲。

    她沒回頭,光是嗅著藥兒走進來挾帶的那股淡淡香氣,她便曉得來人身分。

    「你來得正好,那廝已經睡下了,就由你處理吧!

    「是!顾巸簭澤硪灰荆阃鶅仁易呷,床榻上呼呼大睡的男人,是方才老鴇子招給魏紫的客人,好像是叫巫鳴適吧?

    她從袖子里取出一瓶香精,在男人的鼻子前繞過兩巡。

    只見男人的臉色突然暈染上十分紅潮,表情變得極為猙獰扭曲,好像正經歷著何等顛峰的痛苦,或者是一種她還不能理解的喜樂。

    藥兒再走回前室,紫姑娘的發已經盤好了一個墮馬髻,看上去極其嫵媚而帶幾分妖態。藥兒笑著迎上去,接過魏紫手邊的步搖,替她簪上。

    「姑娘今兒個完事得可真快!

    魏紫一聽藥兒提起,臉色一肅。「都怪這廝太弱了。大概平日流連煙花楚館,早把精氣給消磨光。白白浪費我今日的周旋?磥恚@個月得打破規炬!

    「這樣好嗎?若是找的人太多,藥兒恐怕難免會給人想到姑娘身上!

    「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咱們換個地方,照他們人是怎么說的呢?啊,是了,這叫做營生。天下這么大,還伯沒地方給咱們營生嗎?」

    魏紫擺擺手,她站起身來裊裊婷婷,「藥兒無須顧慮,你只要將床上那廝處理妥當,不然別說是等別人起疑,咱們便自個兒露出餡來!

    「藥兒知道!

    魏紫綻開笑意,一時有如春花蒙露乍放。

    藥兒瞧著這模樣,心想該也有幾百年之譜了吧?但她每一回見著姑娘的笑顏,都還忍不住有幾分顛倒哪。她得要修到何年何月,才能有姑娘這樣的能耐呢……

    MAYMAYMAY

    她提起朱筆,白長宣紙在書案上展開來。

    她望著桌前這一盆煙絨紫,良久卻始終未能落筆。

    魏紫下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這樣心神不寧,她覺察到某些事物的靠近。就好像,有一部份已過去、而她不愿意再回憶的,正竭力要刺破她用千年粉飾的平靜。

    她驀地想起一位故人。

    關於他的回憶,是她的過去中最苦澀的部分,讓她寧可盡數遺忘。

    如果記得太清楚了,她怕自己會恨得比如今更多。因為清晰的回憶只會反覆折磨她的意志——使力執出筆管,她霍地站直身體。

    「你現在來,是什么意思?」魏紫突然帶著憤怒地咬牙斥暍一聲。

    斗室里空無一人,乍看之下像是在自言自語,然而一股獨特的香氣撲鼻直來,與平素魏紫身邊的并不相同,那清幽之感,也非紅妝閣里任何一個姑娘能有。

    即使闊別千年,她依然熟悉這個味道,有如在斗室中焚著沉檀,清而不散。

    他的臉孔逐漸在她跟前清晰,依然那樣溫文好看。

    「我如今才知道你原來在這兒,沒有死,沒有形銷骨毀!

    姚黃溫柔啟齒,嗓音也是溫柔的,即使帶一點點明確的酸楚。

    「如今?聽起來多么有情有義。那就多謝你還記得我了?上也⒉辉趺撮_心見到你呢。」

    他也是男人。她是周旋於無數個男人之間的娼女,他們前仆後繼,她卻從來不對男人付托心情。讓她傷過心、發自心底深處感到絕望的,就是男人。

    「紫!顾麕c軟儂的聲音喊她的名字。音節有點陌生,但是隨即在他心頭翻起無數甜蜜,「如果你是因為不能諒解當年發生的事情,我可以解釋……」

    「不必了!挂呀浗Y痂的傷口,她認為沒有再刨開一次、再痛一次的必要。

    「我想你在很多年以前就學會怎樣放手,不必我再教你一次吧?」

    姚黃苦笑,思量著開口。

    「紫,我還聽說,最近有不少從你這兒離開的恩客,染上了重病!

    姚黃這話一出,魏紫就變了臉色。他,原來是因為有這緣由才會來瞧她的?刹皇菃?她離開他身邊都已經千年,他不曾來尋過,偏就這會兒才來。

    是她的罪行已經到了天地難容的地步了嗎?天要派他這個神仙來收她?

    神仙。他應當是個神仙了吧?她從他身上已嗅不出跟自己彷佛的山精妖怪的氣息,那副根基也與過去同修時的筋骨不相同了。

    她曾經也能做個神仙的……

    意識到此,這個溫柔望著她的男子,更令魏紫感到遙遠。

    他是神仙,而她……現在他們之間是怎樣的殊途?

    瞬間,千年來她強壓心底、以為早已淡忘的痛處,在她體內強烈翻滾了起來。

    「神仙當久了,難道也忘了生老病死乃人間常態嗎?」她譏誚出口,含著些許試探。盡管明白答案出乎她意料的機會是多么微薄。

    「我知道你怨我!孤牫鏊姆藓蓿麉s無法說什么,只得艱澀地開口:「但眾生是無辜的……」

    哼,果然啊……她冷笑,笑自己,現在的她,到底還在意這些做什么?

    不愿細想。

    「眾生是無辜的!怪貜退脑捳Z,多么悲天憫人的說法,符合他現在的身分。「你不會不知,無辜眾生們到青樓的目的是什么吧?」魏紫臉上起了一抹冷笑,「我竭盡所能地『奉待』他們,他們情愿體弱氣虛,怎么能怪到我頭上來呢?」

    「……」眼前美麗的女子仍固執如以往,同他熟悉的那樣。不同的是,她張揚的怒氣讓他無力招架。

    「喔,在你這神仙面前,說這樣的話不得體了嗎?」見他不語,她一雙盯著他的眸于閃過惡意的光芒,「還是你忘了那是怎么樣的快活滋味?她……沒有好好服侍你嗎?」魏紫的聲音越來越輕,卻清晰可辨:「她的小命可是你給的呢。」

    「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他低喊,「你這么恨我,為什么就不肯聽我一句解釋?」

    「若你對她下滿意,當然還是可以回來找我的,姚公子!共焕頃脑捳Z,魏紫舉步向前至他身邊,屬於她的獨特香氣直竄姚黃心脾,她盈盈一笑,「不過咱得等上好一陣子了,你應該明白青樓的規矩,等著見我的男人可不少哪,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是值……」

    「紫!」不愿她再繼續,「你又何苦這樣糟蹋自己?」

    她就在他面前了,在他伸手就可觸及的地方,為何……為何她偏偏就感覺不出他的感覺呢?

    她抬起眼,疑惑地看了看他,似乎想瞧出些什么,眼神終究黯淡下來。

    「總比讓別人糟蹋來得值得!

    話雖輕,卻直直落在姚黃心口上。怱地他往前跨了一步,抓住她白玉似的手腕。

    「那個時候……」急急開口,不管她聽不聽,他都得說。門外卻傳來藥兒清脆的聲音。

    「姑娘,張大人親自送來了幾款湘繡,娘要我過來請你去見個禮,順道看看有沒有合意的。」

    「知道了,我這就去!刮鹤蠎司,轉向姚黃,她垂下眼簾,不看他,把手從他掌溫中抽出,「你走吧。」

    見他不動,她揚起嘴角,「怎么?你迫不及待要收了我好交差嗎?」

    他嘆了口氣。「我再找你!

    「再說吧!顾恢每煞瘢淅涞剞D身,「還有,請叫我魏紫;蛘撸阋姸喽骺桶,喚我紫姑娘也是可以的!

    「……」他沉默了下,「告辭了。」

    魏紫只感身後一陣清風,再轉身,已不見人影,只余那股縈回她心千年的、久久不散的清香。

    淡淡的日光由花窗的分割里灑進來。平常她見得多的其實是夜里的燈火,很少看見日頭。

    她心不在焉地聽著張大人對她美貌的夸贊與討好,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腔。

    剛與那個人重逢又再度分別,仍有種悸動紊亂她的思緒。

    與張大人同來的是一位華服錦衣的青年公子。長得挺好,看得出也是富貴人家的子弟,但是斯文中帶些脂粉味,畢竟不如「他」,尊貴卻又矛盾地脫俗出塵……

    「紫姑娘,這位是——」

    張大人在客套寒喧之後,望向他身旁的那位華服公子,正想找個說法介紹那公子與她相識;張大人的表情意外地蒙上一層惶恐與畏懼。

    那公子搶白道:「在下姓穆,字執里。久聞紫姑娘的艷名!

    魏紫的精神稍稍由神游里牽了回來,她不慍不火地答道:「魏紫就算有什么名聲好讓人說嘴,只怕也是一些端不上臺面的敗德事,是穆公子您抬舉了!

    「好一個紫姑娘,孤……呃,孤家寡人的我,到現在還沒見過這樣說話的姑娘呢,真是有趣極了。」

    「公子看上去也不過二十開外,見過的脂粉理當不多,天下間還有很多令公子覺得新奇的人事!

    「哈!我聽說,天下牡丹百般顏色,紫姑娘便是一位能將牡丹的顏色嬌養得十分艷麗的知花人。若真是如此,那么紫姑娘也稱得上是奇人奇物相得益彰了!

    張大人連忙說:「是了,今日來拜訪紫姑娘,除了要送這幾款上等的湘繡、也是由於穆公子相當仰慕紫姑娘養的牡丹王,希望能夠向紫姑娘相借一觀。」

    張大人這么急著插話、向她表達來意,似乎是怕她再多說些什么開罪這位穆公子似的……魏紫暗忖,她倒不覺得自己平常是多么愛擺架子的人。

    要不是那些個濁世俗人總愛弄壞了她親近凡人凡事的胃口——

    「穆公子既然有興趣,那么我請藥兒將花搬來。」

    「怎么好勞煩姑娘搬花呢?既然是我們來拜訪,理當親自前往花圃……」

    「穆公子有所不知。我養牡丹的地方首重摒絕人氣,沾染人氣的花朵只怕會貪戀紅塵,那么她們也就不會專心開花了。因此除了我與藥兒,那地方在紅妝閣里還沒有其他人進去過!

    「哦?我第一次聽說這種養牡丹的法子,真是要見識一下了。有勞姑娘!

    魏紫起身走到廊上,只見藥兒雖一如以往地守候在門外,這會兒卻有些失神。

    魏紫輕聲喚她數次,藥兒方才領略過來。她領令而去,但腳步猶疑,似是這屋內有她專注之人事……魏紫心下琢磨,回到門內。

    「養牡丹下只是要摒絕人氣,還要有情有義,真誠結交。不能憑著一時心里高興,嘴巴上就天花亂墜地說得怎樣好聽,後來瞧見別的花原來更加美麗,就三心兩意,朝秦暮楚;ǘ湟坏⿲θ烁械绞敲淳驮僖膊粫䴕g笑盛放了……」

    魏紫話語漸輕,像是回想起了什么。

    但穆執里對她這番話深有同感,接過的話打斷了她的惆悵。

    「紫姑娘說得很有道理。我待我養的牡丹也是這份心腸呢……我瞧她們開得漂亮,心里也就高興!

    「哦?就算你發現別人家的牡丹其實開得比你家里養的漂亮也是如此?」

    一旁的張大人聽到魏紫所言,原本惶恐的臉色更沒來由地添了三分白。他急忙開口:「紫姑娘……」

    「哈哈!無妨,無妨!刮鹤喜豢蜌獾膯栐挿吹棺屇聢汤镄﹂_了,他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穆某向來以天下為家,只要這世上的牡丹開得好,在下都開懷!

    「穆公子氣度不凡,方才小女子之言,反倒讓公子見笑了!刮鹤蠝\淺一笑,見張大人慌張的模樣,她也無意再與眼前這位年輕公子爭辯,「世上牡丹又何其有幸,能得公子這樣的愛花人!

    「紫姑娘客氣了。我原以為自己對牡丹的癡迷與心意已鮮少人能出其右,今日造訪姑娘,才知原來是井蛙之見呢!鼓聢汤镆娝哉Z轉為含蓄,反有失落之感。

    此時,門咿呀地打開。藥兒站在門前,手里捧著一株開得碩大的牡丹,隱隱吐露著香氣。

    「姑娘,藥兒給您們送花來了!拱氪怪,她沉靜說道,稍稍遲疑了下,才走進房里。

    「哎呀,美!美!果真百聞不如一見啊!共淮巸簩⒒ㄅ璺胖磷郎,穆執里便忍不住贊嘆出聲,向藥兒迎了上去,「多么難得的花色!我賞過無數花卉,卻還從未見過黑牡丹呢!

    「公子……」穆執里的靠近意外地讓藥兒慌了手腳,她往後踉艙一步,雙手下意識地想扶住桌角,卻讓花盆一時不穩——

    「小心!」最靠近藥兒的穆執里反應倒快,他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扶穩花盆,另一只手情急之下攬住藥兒的纖腰。

    「藥兒!」魏紫望了她一眼,眼中似有疑惑不能解。

    「啊!」藥兒急忙站穩,穆執里則迅速地放開手,滿懷歉意地微微一揖,「在下魯莽,見了牡丹一時情不自禁,還望藥兒姑娘見諒。」

    「哼,這牡丹,就這么誘人嗎?」藥兒紅了臉,低聲說道。

    「啊……」姑娘話里似乎在埋怨了,這無心之過……穆執旦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張大人正想開口打破尷尬,這方藥兒又開口了,「都是奴婢不好,請公子勿掛心!顾龑⒛档せㄅ枰话褦R在桌上,吶吶說道:「容藥兒先退下了!

    語罷,她福了福身,不等魏紫回答,便一溜煙往門外去了。

    「這丫頭……」魏紫的眉霎時輕攏。

    「方才都怪我性子急,一時沖動了!鼓聢汤镆姞睿詾樗巸旱呐e動犯了魏紫的忌,連忙轉了話題,回到牡丹上頭,「人說洛陽牡丹甲天下,今日一見,紅妝閣的牡丹更是甲洛陽啊!」

    「是啊,這株牡丹花容端麗,雍容華貴,超逸群卉,不愧為牡丹之王啊!挂娗嗄旮吲d,張大人笑著附和。

    「張大人、穆公子抬舉了。」魏紫唇角微揚,「魏紫只是用心血去養花罷了。」

    「紫姑娘忒謙了。」穆執里著迷地望著花朵,忍不住靠近!高@花,論顏色,偏紫而近黑,於是便不輕;論花型,重樓千疊,雍容凝重卻依然嫵媚;論香氣嘛……」他輕閉雙眼嗅了嗅,只覺一股香竄上腦海,卻不同於他花園里的清香。

    像什么呢?他仿佛是熟悉這味兒的,卻又憶不起,「這香氣……」

    「妖魅惑人哪。」一旁的張大人似是體會出什么,忽然接口。

    「是了,妖魅惑人!」穆執里擊掌嘆道:「這牡丹顏色、花型、香氣各有千秋,合著看卻又如此恰到好處,誰也不搶誰的風采。敢問紫姑娘,這么有特色的花種究竟如何稱呼?」

    「這……」從未被人問過,魏紫一時倒答不出了。她想起無數個夜晚里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們,想起他們對她輕易說出的蜜語甜言,想起他們迫下及待的笑,想起他們的心、他們的血……

    「墨歡!顾龑δ聢汤锕雌鹨粋迷人的笑,「這花,叫『墨歡」。

    「莫、莫歡?」穆執里嘴里將這名念個幾次,「莫歡。妖異之花,卻有這么一個悲傷的名字!

    「穆公子與我的感覺不同,我卻不認為墨歡之名有悲傷的意味,反倒是一種警醒,要世間人懂得快樂的短暫。」

    「紫姑娘身在青樓,想不到競有這一番練達的見解!

    「虛長了公子幾歲,只是一些人生的領悟罷了。不值一曬!

    「紫姑娘人品謙遜,世間少見。有句話我想勸勸姑娘,單憑姑娘養得這一手好牡丹,便足令姑娘富甲一方。其實紫姑娘大可不必繼續在這煙花之地操持……」

    「欽,公子以為我身入青樓是生活所迫嗎?娼女也是官府登記有案的行當,在我以為,并沒有什么不體面,穆公子毋須為我擔心。」

    魏紫說話直接,道理駭俗,但穆執里也坦然變通,「抱歉,是我太俗了。」

    她微笑,有點兒仿佛那株黑牡丹給人的感覺。妖魅惑人。

    而穆執里便是那個魅於花容、惑於花香之人。

    他楞楞地望著魏紫的美麗,目不轉睛地張口,「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

    「呵!公子真愛說笑。魏紫是紅妝閣的煙花女,只要公子愿意……」她眼波一轉,是熟練的勾挑,「還怕沒有機會見面嗎?」

    「我、我的意思是——」穆執里似乎有什么顧慮,他急著尋思,想起了什么,「啊!今年洛陽的牡丹花會,你會來嗎?」

    「牡丹花會?那一向是富商高官時興……」

    「不,今年不同。今年由當今皇上主持,他愛牡丹成癡,特別準許天下凡是擁有上好牡丹的百姓皆能赴會。你也來?」

    穆執里說得高興,忍不住上前,將魏紫的纖白素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一旁的張大人聽他這話,卻是更加地戒慎恐懼,一副想要阻止穆執里卻又不敢妄動的模樣。

    「公子好意,魏紫心領。魏紫會考慮的!顾皿w地微笑回道。

    穆執里聽這回答,以為她已經應允。他滿心歡喜地與魏紫道別,隨張大人離去。

    藥兒在他們離開之後進屋里來收拾,看見坐在一旁沉思的紫姑娘,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姑娘,那兩位爺怎么就這樣定了?不留下來過夜啊?」

    魏紫打量了藥兒一會兒,才緩緩道,「那位穆公子絕非池中物。他的面相行步,都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姑娘已經知道他的身分了?」

    「嗯,龍命所歸。他不是我們可以接近的人!

    藥兒聽魏紫這話,表情似是五味雜陳,既是松懈,又有些悵然。

    「方才藥兒好像聽見了那位公子邀姑娘赴會。姑娘已經篤定不去了嗎?」

    「藥兒,我很少瞧見你這么關心一位來訪的客人!

    「啊?這、這是因為、喔!那位公子的愛花似乎跟過去的客人不一樣,別人多半是想要藉著牡丹來飛黃騰達,不像他,對牡丹并無所求。」

    「傻藥兒!他無所求,那是因為他已很少有什么求不得了!

    「姑娘說的是。他……是沒什么求不得的了。」聞言,藥兒似乎有些失落。

    「所以求的是你?」一雙杏眼盯著藥兒,「你跟在我身邊也有許多年了,但歷練依然淺哪。」

    「啊,姑娘……」

    「想抓住他的目光,可不是摔壞一兩盆花就做得到的!褂纤巸盒奶摰难凵瘢鹤陷p笑一聲,「下回,別再輕易拿你我的心血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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