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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 >> 現代,某市 >> 兄弟戀,虐戀情深 >> 螺旋之風作者:蝙蝠 | 收藏本站
螺旋之風 第九章 作者:蝙蝠
    那是我家最為困難的一段時間。

    老爸所在的公司倒閉了,老媽當時也有一份比較穩定的工作,但因為是國企,工資雖然穩定,但實在不多,一直靠老爸做廣告創意為生活來源的我家就忽然變得拮據起來。為了一家人的生活,老爸只能到別的公司去應聘,但在這日趨年輕化的人才市場里,老爸卻一次又一次地,在只看履歷不看人的考官面前,被拒絕,被奚落,不斷碰壁。

    在無數次的失敗之后,他想到了重操舊業——寫小說。

    但是自從大哥在這個家誕生時起,他就一直在為了家庭事業打拼,小說什么的,早放棄很久了,他有些茫然,拿不定注意,而老媽知道他的想法之后不僅無條件支持他,而且愿意幫他眷抄手稿。

    可是這樣的話,她同時要照顧我們父子四人——大哥正在外地上大學——還要幫老爸抄稿,還要上班,她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便萌生了將我送去爺爺奶奶家的想法。

    我前面說過,我爸媽的婚姻遭到過爺爺奶奶那邊的強烈反對,具體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最后不歡而散,爸媽一結婚,他們之間更是斷絕了往來。

    這時候突然送我回去,爺爺奶奶他們會愿意嗎?

    奇怪的是,他們同意了。

    “你就是悠遠嗎?你好,我是你奶奶!

    老媽說奶奶才六十多歲,我卻以為她已經七八十了,溫柔、和藹而憔悴、蒼老的面龐,就是我對奶奶唯一的印象。

    她帶我走的時候是夏天,天氣非常地熱,走出屋外,熱浪撲面而來。門口的槐樹上附著著無數的蟬只,它們拼命鼓動發聲器官弄出巨大的嘶嘶聲,讓夏天里的每一個人都心煩意亂。

    爺爺是個很溫和的老人,比奶奶還要溫和。

    從見到我的那一刻起他就微笑著,微笑著打招呼,微笑著牽我的手,但那是沒有傳達到心里的一種表情符號,那不是笑。我討厭他微笑。

    那時候我才知道,爸爸其實是長子,他還有一個弟弟,不過很早就去世了。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嬸子——帶著他們的兒子,十五歲的銀蕭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

    銀蕭……!我終于想起來了!銀蕭!沒錯!他是我的表哥,可……他不是現在我家的那個“銀蕭”!!

    銀蕭的性格很沉靜,不愛說話,我很喜歡他,而嬸子卻很不喜歡我。

    “滾開!不要接近我兒子!”見到我與他一起,她就會沖過來一把將我揮開,呵斥我,“整天跟那三個陰陽怪氣的老東西呆在一起我已經受夠了!為什么還要多你一個!變態的小孩也是變態的!不要接近我們!別把骯臟的血也傳染到我兒子身上去!”

    銀蕭阻止她,她反手就給他一巴掌:“你怎么這么愚蠢!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不記得了嗎!不要接近這個小孩!說不定他也會殺人的!”

    她在說什么?我不明白。后來我是聽鄰里間的談話才揣摩出了大概。

    這里除了我、爺爺、奶奶、嬸子、銀蕭之外,還有一個瘋女人,聽說,她是爺爺的妹妹,我的姑奶。她一直被關在一墻之隔的另一個院子里,有一年叔叔帶著家人回來過年,那瘋女人不知怎的就跑了出來,大吵大鬧,最后,提著一把生銹的斧頭當眾砍斷了叔叔的脖子。

    那女人被判了無罪,關入精神病院,不久爺爺又將她接回來,又關在那個小院中。與失去了家庭支柱,無處可去的嬸子和銀蕭以一墻為隔,住在一起。

    “那個院兒里的真的是我的姑奶嗎?”我問爺爺。

    “對!睜敔斃涞匚⑿χf。

    在旁邊縫補衣服的奶奶臉上沒有表情,蒼老的皺折在她的臉上一動也不動,但是她的眼神……那是怎樣的眼神。】湛盏,空得讓人幾乎都有被它抓住而投入深深深井的恐怖感覺。

    “別接近那院子。”她說,然后就沉默了。

    爺爺奶奶家的院子很大,那個小院很明顯就是從那個很大的院中砌起一道墻分隔出去的,墻上有一道門,用老式的粗鏈鎖鎖著,那個一看就知道年代久遠的大鎖已經變得非常光滑,上面沒有銹跡,甚至纖塵不染。

    里面關著的會是怎樣的瘋人呢?像巫婆一樣嗎?有長長的、尖利的牙齒和指甲,還是有一雙通紅可怕的眼睛?好奇心永遠都是殺人利器,尤其是對孩子而言。

    有一次,我偷看到爺爺用一串長鑰匙打開那道鎖給里面送飯,就記住了鑰匙的藏匿地點,一天趁著爺爺奶奶睡午覺的時候我悄悄偷出那串鑰匙,打開了那扇門。

    我以為門內很荒蕪,說不定還有什么奇怪可怕的東西沖出來,但其實不是這樣,小院里有一座簡陋的小磚房,房外的空地上種著各式各樣的花,在夏天暴烈的陽光下,悠閑地吐著花蕊。

    聽到我的開門聲,一個女人從房子里走出來,看見是我,愣了一下。

    女人大概5、60歲左右,雖已遲暮,可仍看得出年輕時候的她絕對是個美人。

    “你是誰呀?”她走過來蹲在我面前,柔聲問我。

    “我叫銀悠遠。”

    她是真的很溫柔,我最喜歡的那種溫柔,因此我忘記了這里關的其實是個瘋了的人,只想親近這個溫柔的女人。

    “原來你就是悠遠……”

    她站起來,牽著我的手,帶我到那個小房子里,請我吃好吃的點心。吃完點心,她就給我講故事,女人很會講故事,比大哥還會講。天上的,地下的,中國的,外國的,好象她沒有不知道的。

    從那之后,我常趁大人們不注意就往那里跑,吃她給我準備的點心,聽她講故事。

    “我對你好不好呢?”她問。

    “好~~~~”我答。

    “是不是最好?”

    “不是!我大哥才最好!”

    “你大哥?”

    她臉上的表情變了下。

    “我有三個哥哥啊,一個是大哥,一個是二哥,一個是三哥,二哥和三哥是雙胞胎,他們感情好,大哥對他們不好,對我好……”

    “你喜歡你大哥嗎?”

    “喜~~歡~~!我大哥還說過,等我十八歲的時候就娶我哦!”

    其實我不明白“娶”是什么意思,在電視里人家說結婚很好,我就也要,大哥拉著我的手說,好,你要的話,等你十八歲的時候咱們就結婚!

    她的眼神瞬間明亮,隨即又暗淡下來。

    女人發病通常是在晚上,時間不定,一旦開始發作她就會尖利地哭號,那聲音會小刀子一樣戳進所有聽得見的人的心臟,很嚇人。

    “你為什么不要我了!為什么要拋棄我!”她最?藓暗木褪沁@兩句。

    她一哭,爺爺就拿出那串長長的鑰匙打開鎖進去,輕聲勸慰,不久女人的哭號會慢慢弱下來,轉化為低低的啜泣。

    奇怪的是,我依然不害怕她,還是常常往她那里跑,吃她的點心,聽她講故事。

    終于有一天,我到這里來的事被奶奶發現了。

    那天我又去了她那兒,吃飽玩夠,蹦蹦跳跳地出來,鎖上門,一回頭,奶奶就站在我的身后。

    “奶……”

    “為什么要進去?”她的臉上好象燃燒出火焰,蒼白的面頰泛出兩抹不正常的紅暈,“為什么不聽話!為什么要進去!”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可怕的表情,想逃,卻邁不開步伐。

    她猛力扯過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我的胳膊幾乎都要斷了,我號啕起來。

    門內的女人聽見我的哭聲,焦急地拍打那扇老舊的門。

    “許婉漪!你把那孩子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奶奶對著門用力地啐了一口:“他是我家的孩子!怎么著他也輪不到你開口!天殺的瘋子!”

    “怎么輪不著我開口!他也是我的孫子!你放開他!”

    “呸!你還有臉說!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兩個居然干得出那樣的事!有了孽種也還……作孽!天打雷劈呀你!居然還有臉說呢!不要臉!”

    “許婉漪!”

    奶奶不再理她,狠狠拽起我的胳膊將我拽入房中,拿起笤帚便是一頓沒頭沒臉地亂打。

    “我讓你不聽話!我讓你還去!我讓你再接近那賤女人!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好好的孩子都被那糟踐血染臟了!我打死個小賤種呀!”

    她打累了,一把推開我,我邊哭邊跑出去,迎面碰到了聞聲趕來的爺爺。

    我多委屈。≌嫦雽敔敽煤玫乜拊V一番,可爺爺只看我一眼,確定沒有什么大問題之后就把我丟下,自己走到那個院落門前,輕聲地安慰門那邊還在哭泣的女人。

    奶奶聽見爺爺安慰她,從房中拿出一條木棍又朝爺爺打去,我大聲尖叫。

    爺爺閃過,奪下木棍怒斥她,奶奶也不甘示弱,用更難聽的話反罵回去。

    “我已經忍了幾十年了!你們自己干下的丟人事……”

    “我們有什么丟人的!如果不是你耍手段……”

    “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會想跟著你這個變態的東西!”

    “你就很干凈嗎!……”

    他們的聲音很大,我卻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銀蕭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沉默地拉起我的手,離開了喧囂的戰場。嬸子斜靠在門邊上看他們吵,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我抬頭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很古怪,面頰上也泛著和奶奶一樣的很不正常的紅暈。

    那天晚上,女人的瘋病又發作了,凄厲如鬼嚎的哭叫,像夢魘一樣糾纏著家中的每一個人。

    爺爺想去那個院子安慰她,奶奶說什么也不讓他去,兩個人就又吵,吵著吵著再打。

    我實在受不了那可怕的聲音,不知哪里來的膽子,悄悄趁爺爺奶奶不注意,又偷出鑰匙,打開了那扇鎖著女人的門。

    女人伏在院子里,就像受了傷的野獸般號叫,我走過去,蹲在她身邊,撫摩她似乎想要埋入土地中的蓬亂頭發。

    女人突然止住哭聲,抬起了頭。

    “你是小強嗎?”她的眼神很嚇人,我卻沒有感覺到恐怖。

    “不是,我是悠遠!

    “那你認識他嗎?他們把他搶走了,說我養不了他,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我搖搖頭。

    她把手伸向我,她的指甲尖尖的,里面有著泥土的污垢。

    *****

    “不丟人你就到處去說呀!你跟你妹妹做了什么!生下的孽種……”

    “你住口!”

    “嚇!你們干了還不許別人說!連孽種的孽種都有了……”

    “你這不連你自己的女兒也罵進去了嗎!神經病!”

    “我神經?看看到底是我神經還是她神經!也不知道你們那孽種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讓葉衣死心踏地地跟他……”

    “不許你再一口一個孽種地罵他!否則我……”

    “哎喲!我真是怕死了!我還傻到幫你們養兒子,養到后面,她把我的兒子殺了!你也把我一起打死算了!打呀!你打呀!打呀!打死我你們就能過好日子啦!”

    *****

    銀蕭慌慌張張地大步跑進小院。

    “悠遠!快!快帶她走!快一點!”他喊。

    我不解地望著他。

    “我媽就要來了……”

    他話沒說完,嬸子就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嬸子……”

    她抬手,一把將銀蕭揮到一邊去。

    “你少管閑事……”她說。

    我視線下移,落在她提著生銹斧頭的手上。

    “變態的女人……”她念叨。

    她提著斧頭走到我們跟前,我拖起仍伏在地上的女人的手,想拉她一起逃走。女人一動不動,空洞地看著正慢慢被舉起的斧頭。

    “你是誰?”女人問,“你認識小強嗎?”

    嬸子沒有回答她,只舉起了手中的斧,舉得高高的。

    “我們根本就不在意你們的事的……”嬸子說,“你們兄妹相戀,跟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你們生下小孩,跟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你們的小孩丟了,跟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你們愿意怎么鬧,跟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丈夫惹了你什么呢?他礙著你什么了?你為什么要殺了他?你為什么……”

    生銹的斧頭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悶熱的夏夜里,冰冷的色彩。

    “不去死呢——。。!”

    斧頭劃出一道半圓的血紅色光澤沖向女人,女人看著,不閃不躲。

    “你見到小強了嗎……”

    粘稠溫熱的液體飛濺開來,落在我們的身上,臉上。

    *****

    天氣好熱啊,身體里的水分隨著汗水蒸發出去,身體都干了。

    嬸子的臉,干涸、枯黃,沒有血色,像是身體里所有的血液都跟著那一斧流出去了似的。

    銀蕭跌坐在門邊,眼睛睜得大大的,右眼的下方沾上了一滴紅得發黑的液體,液體慢慢滑下來,在他的臉桑形成一個巨大的驚嘆號。

    我看著他們,世界變得靜悄悄的。

    手中握的女人的手開始變涼,逐漸逐漸,變得冰一樣冷。

    我低頭看她,女人的頭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而是只有一點皮,讓它與她的軀干稍微相連,其他的部分用奇怪的角度扭曲著,看著我們。

    她是笑著的——我幾乎可以肯定,她是含著笑的。

    尖叫。

    發瘋地,斷不了的尖叫。

    誰在叫?

    我在叫。

    是我在叫嗎?

    我不知道。

    叫聲中,我聽見了嘲笑的尖笑。

    “死了嗎?死了好!誰讓你喜歡上他!死了好。≠v種!賤女人!”

    趕來卻為時已晚的爺爺清瘦挺拔的軀體變得佝僂,那張臉上驚愕的表情,在炎熱的時間中老死,風化,碎去。

    *****

    87、88、89、90、……

    “這就是‘你們’這些變態的報應!這就是‘你’應得的結果!”

    “我們”的……“我”的結果!

    尖叫沒有停歇,好象從我出生開始那聲音就一直在震響。不知是肺還是心臟,胸腔之內,憋得發疼。

    97、98、99、100!

    紅色的尖叫退去,撒滿故事的星辰回到眼前。

    我以為我站了一千年,其實卻只有一瞬間。

    龍大和文彩消失的護欄還在那里,秀美哥仍如石膏像般站在那里。

    我也該有我的選擇。

    跟龍大一樣,無奈的,唯一的選擇。

    銀蕭站在大哥旁邊看著那個護欄,臉上沒有表情。

    “如果再早一步的話……”

    聲音很細,但我聽見了。

    “即使再早一步,結果也是一樣!

    是的,一切都和八年前一樣,不可改變……爺爺!

    大哥茫然地看著我們,不知道我們再說些什么。

    “悠遠?”

    我沒有答他。

    “小強是誰?”

    “就是你爸爸,銀山強!

    “我媽是……?”

    “你奶奶和其他人生的小孩!

    原來如此……

    我想往護欄那里走,大哥緊緊地抱著我,不讓我動,我想大聲喊,卻沒有聲音。窒息的感覺還在,我無法控制,很想哭,卻哭不出來。

    天上的星星打下來,我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識。

    *****

    那個炎熱的夏夜之后,我被老媽接回家,三日不退的高燒過去,那段記憶就像磁帶一樣被抹掉了。

    不久,嬸子入獄,被判無期徒刑,再不久后爺爺去世,同月,奶奶被送入精神病院,銀蕭也以因為嚴重的自閉而被送了進去。

    早已開始崩潰的家,終于分崩離析。

    那一年的天氣太熱了,登陸的龍卷風也特別的強大。

    在龍卷“荷花”登陸的那天晚上,奶奶發狂地以頭撞地,那聲音被龍卷的呼嘯聲所掩蓋,沒有人聽見,她就那樣死去了。

    嬸子在獄中被診斷出得了癌癥,允許保外就醫,但也沒維持幾年,她也去世了。

    只剩下銀蕭,這個患有嚴重自閉癥的少年,在我家人——他唯一還有血緣關系的人——有意無意地避免談論下,于醫院的角落里被人忘記了。

    銀蕭死去多久了?我問。

    “銀蕭”飄蕩在我的身邊。

    我不知道。他答。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空了。

    嬸子那一斧下去,她的兒子就空了。

    仇恨害了全家的人。他說。

    愛也是罪魁禍首。我說。

    別學我。他說。我的失敗在于我太懦弱,如果我當初堅持的話,就不會即害了她,又害了婉漪。讓婉漪在婚姻中得不到幸福就去婚姻外找,還生下你媽媽……

    媽是……?

    她是婉漪和其他人生的,生下之后就由那個人撫養,隨她姓。他說。

    所以你要反對他們?我問

    不是我,是你奶奶,她覺得我們太臟。他說。

    “銀蕭“笑了,不是那中表情符號的笑,而是第一次與他一起坐出租車時見到的笑。

    陽光一樣的苞蕾,一笑,就開了,很美,很美的東西。

    思維真是奇怪的東西。他說。在一個行將就木的身體里,和在一個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身體里,明明是同樣的東西,看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結果來。如果我當初走的不是那條路的話……

    你該斬斷的。我說。

    你說什么?他吃驚地問。

    你若是當初就斬斷的話,就不會有那種結果了。

    *****

    我沒有醒,可是我知道我正發著高燒,昏迷著,

    過去的事顛三倒四地不斷出現,侵擾我高熱的夢境。

    一切的阻礙在哪兒呢?我在荊棘中掙扎,妄圖尋找回答。

    其實障礙一開始就是擺在那兒的,我們都看見了。兄弟相奸,或同性戀,或三人行,都罪大惡極,罪無可恕。

    古代的神話中有一節,說古巴比倫是一個非常墮落的城市,在那里,偷盜、搶劫、殺人、戰爭、奴役……兄弟與姐妹,父母與子女,人與獸,罪惡無處不在,人們淫亂無比。

    神終于發怒了,命令火山噴發,淹沒了這座罪惡的都市。

    現在,神死了,死在我們心里。

    已經不會有神怒了,為什么大家還是在害怕?

    有“神”的。

    一直都有的。

    “大部分”的人,就是神。

    這樣做是不可以的,那樣做是不對的,我們以為我們在跟著神走,其實卻是在跟著人走。

    有些膽敢與神較量者,都被“神”們的輿論傾軋得或瘋、或死、或……“回歸正道”去了。

    大哥不怕神。在他的心中沒有神。他是那么堅強,那么堅定,對于自己的目標,執著得可怕。

    可我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人”,我害怕“神”。

    大哥在前面快速地奔跑,神怒的巖漿噴灑不到他的身上,而我跟不上他,我會拖累他。

    所以,我要先離開他。

    心臟破開,封印的碎片跟著鮮紅的血液一起流出來,那是我給自己所定的界限,為了不受傷害,如今它碎了,我該怎么辦才好?

    我漂流著,在自己滾燙的血液之中。

    我不想醒過來……

    我會動搖……

    我不想看見大哥的臉……

    *****

    “銀蕭”多次進來,連招呼也不打就登堂入室。

    我說你少管我!再隨便進來我就告你入室搶劫!

    他說他不怕,除非我出去,否則就會沒完沒了地煩我。

    我大罵你既然已經死了干嗎還要留在這世界上作孽!為什么不干脆下地獄算了!

    他說他是該下地獄的,只是覺得害了我,不負責任不行。我說你么有害我,只是害了一家子——因為他的優柔寡斷,該斷不斷!然后就不理他,他默默地,也不走,我們就那樣耗著。

    燒退了,破開的心還睡著。但閉著眼睛的我仍能感知到周圍發生的事情。

    照顧我的人是大哥,他每天都為我梳頭,洗臉,洗澡。為我打鼻飼,抱著我曬太陽,摟著我睡覺。他跟我說話,我在心中默默回答。

    我們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沒有過炎熱夏季的那個時候。

    *****

    “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們四兄弟里就你最會裝傻?”

    是的,他說過。

    “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你的顧慮總是比我們多,但永遠也不會說出來,是吧?”

    蠢的只我一個,所以絕不能說。

    “你裝出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的樣子,你以為別人就看不出來?你把我當傻瓜?”

    不,我把誰當傻瓜也不會把你……

    “那天回來之后你就把戒指藏在抽屜里,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是不會留給你任何單獨的空間的,給你的所有東西,只要有鎖的,我都有鑰匙!

    原來如此……

    “我藏起戒指,希望你能發現它的丟失,我想看你對它的重視程度?赡悴辉诤。所以我要為你套上那個項圈,強迫的也好,讓你記住你是我的人!

    如果不是你要我找它,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它丟失了。我努力回避的就是它,為什么你還要逼我。

    “我愛你!

    我知道。

    “可我知道你有難言之痛所以不敢說!

    你的體貼才是我心中最深的痛。

    “我在等你親口告訴我,一直在等!

    好痛……

    “等你把我當成一生的伴侶,等你愛我。”

    全身的血管都痛得抽搐,大哥。

    爺爺的悲劇在于他們不能斬斷,而龍大的那一跳則是因為他斷開了——

    你該斷的——

    我在對“銀蕭”說,也是在對自己說。

    “該”斷的。

    就是因為不能說斷就斷,大家才會這么痛苦的。

    *****

    我昏睡的時候,剛開始,來看我的人很多,有我的鐵哥們兒,有同學,有老師。他們來一下,很快就會走,我可以感覺到,他們是被大哥嚇走的,后來他們可能還是害怕大哥,所以就很少來了。

    老爸和老媽只來過一次,沉默地坐很長時間之后,說句“以后我們不管了,有事再來找我們”就走了。

    而秀美哥……秀美哥他們兩個,一次也沒有來過。

    我睡了多久?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

    “為什么你還在睡,悠遠?”今天的大哥,又在和我說話。

    我躺的地方,秋日的陽光剛好自窗外鋪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醫生說你沒事,你的身體沒有任何異常,為什么你還不醒來?”

    大哥的聲音輕輕的,沉沉的,跟陽光的微風一起吹到我的心里來。

    柔和的聲音,我喜歡。

    我曾說過,接吻是我所知道的,我們唯一能比較溫和地交流的方式。

    現在不是了。

    我們最溫和的交流方式變成了談話——只有他一個人說的談話,我靜靜地聽。

    我現在才明白,我們的交流之所以有問題,其錯不該只歸咎于大哥,我也有錯。我總說大哥沒有在聽我說話,而我有幾時在聽他說話?

    他不斷地說,不斷地說,緊緊地抱著我說。

    那是只有我才能明白的愛意,我卻從不聽他說。

    他有點瘋狂對不對?

    那都是我逼出來的。

    是的。

    可是我沒你堅強,大哥。

    “我很努力,做任何事情都盡到我的全力,可那是有報償的,因為你會對我笑,悠遠,你只對最優秀者笑,悠遠。當你不再對我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連生活下去的動力也沒有了!

    我只對你才有自心里的笑,但是不能讓你知道。

    不是因為你最優秀才對你笑,而是優秀者是你才對你笑。

    “最近公司接下了一件CASE,工作很簡單,是炸掉一棟住宅樓,過去我是不接這種小事的,他們也知道,但……可能是我整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影響了他們的信心吧?”

    “做的時候很順利,可是當看著那棟倒塌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我想,‘如果我在里面就好了’!

    如果再帶我一起,那就再完美不過了。笨大哥。

    “我愛你,悠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的聲音漸漸哽咽,最終哭了起來。

    “愛你……悠遠……”

    *****

    你真是個比我還蠢十倍的傻瓜。不知在何時悄悄進來的“銀蕭”說。

    你煩死了!我說。

    是啊。他笑笑,沒有否認。我說悠遠,你打算就這么藏一輩子嗎?讓他癡心地守你一輩子?

    等他不癡心的時候,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我說。

    沒準他會變成跟你姑奶一樣。他說。

    不會。我說。

    怎么不會,你們有她的血統。他說。

    所以奶奶才會罵我是賤種。我說。

    你們是干凈的。他說。

    那別人怎么看?像奶奶那樣的人會怎么看?我問。

    他不答。身形在虛空之中漸漸淡化去了。

    你去哪里?我叫。

    沒有回答。

    他再也不會出現了。我知道。

    *****

    前面說了那么多,我還是漏了一個人。

    鐘月童。

    我想我是有點故意想要忘記,可她終究是個活人,不管我愿不愿意,她總時不時地會出現在我面前,讓我想忘都不容易。

    那天大哥很晚都沒有回來,我正猜想會不會有什么事,她來了。

    “你大哥的事出了點問題,要回得晚些,他不放心你,讓我先過來看看!彼坪踔牢倚那逍,跟我說話的時候用的是平時談話的那種語氣

    她上樓來的腳步很輕,我就說大哥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躡手躡腳,她一出聲,害我心中驚了一跳。

    床沿塌下一角,她身上的香味撲入鼻端,很好聞,是八月桂花的甜香。

    “蠢材!彼蝗涣R道。

    我已經被罵過無數次這樣的詞了,也不差你再多罵一次的。

    “大蠢材。”

    繼續,我不在意。

    “超級大蠢材!”

    好吧,你要說什么?

    “天上無敵地下無雙超級大蠢材!”

    喂!

    “空前絕后天上無敵地下無雙超級大蠢材!”

    你幾歲。∵@種話也罵得出來!你想說什么就快說好不好!

    “……這么罵你都沒有反應,這么說是真的在睡了!

    廢話!你假睡這么長時間看看,憋死你!

    鼻子上癢癢的,似乎是她在用指尖搔刮。

    “其實,你大哥這么晚沒回來,是因為他出事了!

    什么?!

    “現在人在醫院里!

    她說什么?!大哥他……

    “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想知道的話就說啊,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呢?你想聽我不會不告訴你,你不想聽我不會……”

    該死的女人!大哥怎么樣了!

    “你再不表態的話,我就要毀你的容咯!睡美人~~~~~~”

    她的性格……她的性格怎么會是這樣的!

    過去完全沒看出來!

    久久之后,她長嘆了口氣。

    “這么騙你也不醒。俊

    我倒~~~~~~

    你這個女人實在是……真想殺掉她!

    只要大哥沒事就好了,那樣我就放心了。

    “我只是想看你愛不愛他!

    ……

    “現在看到了!

    ……

    “你一點也不愛他!

    ……

    “傻瓜!”

    好痛!她扯著我的臉左右牽拉,就快把那兩塊面皮扯下來了。

    “再多的痛苦也可以由兩個人一起擔著呀,為什么要選擇逃避呢?銀之川不可靠嗎?”

    快松手。∨!

    “那天從樓定上跳下去的那一對男女,是你的同學吧?”

    只有一個是……你放手!

    “為什么要跳呢?”——

    所以我不愛,不痛苦,不悲傷,不難過——

    同時,我也不快樂——

    你們最后往下跳的時候,是什么心情呢?

    “肯定是因為不信任吧?”

    也可以這樣說。他們對自己,和所愛的人不信任哪。

    “通向天堂的路有很多,為什么偏偏要選擇最痛苦的那一條呢?”

    因為愚蠢吧?

    “都是癡情的傻孩子啊。”

    傻……你沒有資格說我們吧?

    “想愛就去愛吧,誰又能管得了誰呢?只要你們在一起,幸福了,誰又能奪走,不幸了,誰又能代替?”

    無人可替……

    “兩個人一起背負,總比一個人好,有人陪伴,總比孤獨好。悲傷給了兩個人就只有一半,快樂給了兩個人就變成兩份,多么淺顯的道理,你的蠢腦子為什么就是不懂?”

    雖然很不滿,但不可否認的,她的話讓我砰然心動。

    只有一半哪——

    我只看見對手強大的破壞力,卻忘記了自己身邊還有多么有力的同盟軍。

    怕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怕的。

    只要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被卷入地獄也是幸福的。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材。”

    我知道我很蠢……你不要再左一個蠢材右一個蠢材了好不好?!

    “別人說什么你都信……”

    咦?

    “像我這么潔身自好的美女說懷孕你也信……”

    你……

    “白癡!”

    我……

    “我可是很金貴的,即便你大哥愛我,沒有結婚證我可能讓他上嗎!”

    可是……

    “耍你也真信……你怎么死的?笨死的!”

    氣死我了!

    “很生氣吧?想把這些話踢還我的話,就醒來跟我鬧吧!睡、美、人!”

    香味加深,柔軟的東西印上我的左右臉頰。

    樓下有人很重地開門,是大哥。

    她慌慌張張跳起來:“哎呀呀!你臉上這又是指印又是口紅……算了!我先走了!拜拜!”

    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女人……

    她咚咚咚跑下樓去,沿途好象撞到了什么東西。

    “鐘月,你……”

    “我還有事,先走了!”

    “鐘……”

    門砰一聲被關上。

    “她怎么了……?”

    你怎么不問她干了什么!

    大哥走上樓來:“我回來了,悠……悠遠!?”

    你給我記!鐘月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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