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遭遇過無數逆境,兆海步出御書房時心情低落,但跟隨著離開琉璃宮的腳步,他又慢慢地恢復了精神。愁容滿面的過也是一天,開開心心的過也是一天,想找出解套的方式不容易,可是坐在那兒哭泣又能給事情帶來什么幫助?
自己給自己打氣后,他來到宮門前。
“金護廷大人,請留步!”
頓住,回首,看著一名小碎步奔跑過來的宮女,雙頰紅撲撲地趕到他身邊。
“奴婢是替親王殿下傳話的。他要奴婢轉達,今夜陛下破格恩準,所以殿下要留宿于宮內和前王妃殿下憶舊話天明!
“謝謝,我知道了!
宮女點點頭,欲言又止地瞟他一眼,接著羞怯怯地說:“那個……奴婢覺得今日大人的表現十分英勇,不知大人可否……收下這個!”
突然,一條絲帕被推到懷中,兆海驚訝地看著宮女掉頭迅速跑遠,好奇地層開一瞧,上頭以秀氣的筆觸寫著一首熱情的求愛詩。搔搔腦袋,薄紅著臉,不知該拿這帕子怎么辦,兆海隨手塞入袖里。
雖然宮女的傾慕心意令他受寵若驚,可惜自己眼下一條小命危在旦夕,無暇分神于兒女私情上。不,就算陛下沒下那一道圣旨,兆海的日子也被親王殿下惹出的麻煩占滿滿,哪有閑情逸致談情話愛?
普通男子在十五、六歲就已熟知床第之事,兆海卻在年近二十的現今,仍是稀世難得的純情漢。不是他對姑娘家沒興趣,血氣方剛的堂堂男子,再怎么隱忍,到了年紀,該有的七情六欲他一樣也不少,只不過……機會難尋。
當殿下的“隨扈”是件忙翻天的苦差事。主子在里頭享樂時,他得在外頭忍著蚊蟲叮咬、寒風刺骨,守著門邊,確定無人打擾;主子在休息時,他得處處留心安全、有沒有意圖不軌的家伙靠近;主子公事繁忙時,他得跟隨著打雜跑腿,備妥一切所需。總之,兆海恨不得生有三頭六臂,能讓他兼顧保鏢、保母、車夫與心腹的所有角色。
記得他奉命到習武營去受訓,少數沒和殿下朝夕共度的那段歲月,有回他差點就能脫離“童男”的行列了。
那時習武營的同伴們起哄鬧著,想見他出糗,因此強拉著他到某間煙花館尋歡。
當年接待的是一名身材豐潤,笑起來挺可愛的妓娘,臉孔現在的他已記不太清楚了,但他依稀記著她有副柔柔的嗓子和香噴噴的味道,至今這也是他對姑娘家的最深印象。
那夜他緊張得額頭頻頻滴汗,碰都不敢碰她一根汗毛,結果妓娘主動獻身時,他的小弟弟丟人現眼至極,竟完全起不了反應,徹頭徹尾做了個縮頭烏龜。兆海尷尬得直道歉,妓娘卻反過來好心地安慰他,說每個人的第一次都“不行”,別掛心上云云。
不知是否那回的經驗作祟,后來他沒再提起勇氣跨入煙花館里,而一等習營的訓練結束,他回親王府后,也沒這機會了。
想想有些遺憾,倘若一個月后大限將至,自己永遠也不會曉得……那檔事。
其實兆海頗想早點成親,娶個乖巧溫柔的娘子,生個白胖聽話的兒子。由于父母走得早,自幼缺乏家族溫情的他,最想要的就是個家,最好是兒孫滿堂、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這樣他的人生亦了無遺憾。
不想死!現在的他什么心愿都未達成,他實在不想死。
“可是陛下一定不會放過我的……”自言自語著,兆海駕著風火輪車返回親王府,沿途苦思對策。
背叛親王、出賣親王這種事,考慮都不必考慮,與其那么做,倒是死了還干脆。
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不能不知恩圖報。殿下遵守諾言,讓他保全住村人的性命,他又怎能爽約負心,撇下答應一輩子為殿下效忠的承諾,去助紂為虐地傷害殿下呢?更別提,這年來殿下待他的種種好,豈是三言兩語能道盡?就連畜生都干不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可以習武練藝,學得一身本領,是托殿下的福;能識字寫文,是承蒙殿下費心為他聘請西席。一介無父無母的孤兒鄉夫,憑什么去獲得武營“護廷”的官位?這些若沒有殿下的提拔,他金兆海能有今日?
不、不,即使殿下沒為他做這些事,兆海也一樣做不到顛黑倒白、指正為邪、栽贓嫁禍的事。明明人家沒做的事,就因為容不下人家,偏要借口將人趕出去,這和三歲霸道孩子的行徑有何分別?弄錯的,是陛下!
自己是沒膽子在圣上跟前指著鼻子這么說,但卻無法不這么想。
“您回來啦,金爺!碧嫠_啟大門的王府長工,左右瞧了瞧!鞍パ剑趺床灰姷钕潞湍粔K兒?”
“令下日殿下會留宿宮中,你去吩咐廚房、后苑的,大伙兒都可以熄火滅燈,不用待命等召喚,早些回房歇息吧!”
長工詫異兼歡喜地說:“是嗎?殿下要留在宮中。窟@好、這好,圣上總算也曉得咱們主子的好,疼愛到主子了!但愿往后圣上別再冷落咱王子,這樣咱們王府里的人,也能多過點好日子!
“別碎嘴,去傳話吧。”不知情的長工所說的夢話,只更刺痛兆海的心。
回到自己隔鄰于親王寢殿的儉樸居室,兆海從黃銅盆里掬起一把清水盥洗顏面,脫下沾滿塵埃的袍子,打著赤膊以干凈白布巾擦拭……
漫無目標的雙眼,靜靜望著屋內,兩手空空來到王府的他,什么時候也擁有了這么多身外之物?滿室的書籍古冊、數把愛刀與一大箱殿下賜給他的衣物,零零雜雜地把這間居室堆得滿滿的。其實在這里面,自己真正需要的只有幾樣而已,他隨時都可以毫無牽掛的離開。
或許殿下今晚不在府內,是上天賞給他的一條生路!
只要他消失了,陛下的“陷害”便落空,而自己也不會被“刁難”。
就算去請示殿下,拜托他讓自己離開,恐怕殿下也不會輕易答應。兆海只怕殿下那種“人若犯我,我便十倍奉還”的性子,會更掀波瀾,但對方可是掌權天下的一國之君,殿下哪有勝算?弄到最后,萬一連全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一并賠上性命,兆海怎擔得起這深重罪孽?
一走了之吧!
趁著夜黑風高、趁著今夜大伙兒都因親王不在府內而偷得半日閑,待夜深人靜之際,自己卷卷鋪蓋速速離開吧!不告而別非他所愿,靠他貧瘠的腦子推想,也只有這方法行得通,只有這條路可走了!
※※※
“喂,來人啊,幫本殿開開門!”
怎么搞的?平常沒那么早入睡的守門長工到哪里去了?紫宸皺皺眉,再次拍打著門板,里面還是靜悄悄的,沒半點人聲。咋,興沖沖地回來,哪知道會這么倒楣地被鎖在門外。
原打算一整晚陪娘促膝長談,彌補這些年兩人分離的寶貴光陰,結果,因為自己三句話不離兆海這個人,讓娘親說了句——“聽你的形容,他似乎是個挺正直、誠實的好青年。能讓娘親眼見他一下嗎?娘想知道這些年陪在你身邊、最受你信賴的人,是長什么模樣,也向他說聲謝謝。你這乖僻性子,一定害他伺候得很辛苦!
紫宸告訴娘親,盡心伺候自己,是兆海分內應做之事,是他自己甘愿一輩子供紫宸差遣,娘親大人根本沒必要感謝兆海什么。但娘卻微笑著搖了搖頭,要紫宸聽話地回府找人。陛下恩準蓮氏離開皇廟只限一日而已,明日一早就得返回皇廟的蓮氏,能和兆海見面的時辰,就剩這短短幾刻鐘了。
怎么辦呢?該不顧親王尊嚴地翻墻爬進去嗎?
多喝了兩杯,腦子還有些微醺的紫宸,猶豫地在門前旁徨片刻。門里驀地發出喀啦的細響,他高興地揚起眉,總算還有一個知道什么叫“謹守崗位”的家伙!
咿呀!門敞開一道縫,他跨步上前大刺刺地說道:“也該是有人來應門了,本殿差點想放火燒屋了!”
“殿下?”兆海驚愕地愣住。
怎么來開門的人反倒一臉訝異?紫宸怪奇地瞟他一眼。“怎么,本殿出現在王府門前是件值得你這般吃驚的事嗎?”
“不,小的是……”他雙手移往身后,似乎在藏著什么東西。
紫宸越看他的表情越覺得有鬼!肮砉硭钏畹卦谧鍪裁矗磕闳舨皇锹牭奖镜罱虚T才過來應門的,那你半夜三更開門要到哪里去?兆海!
語結的兆海,白了白臉。
墨綠的眸火了,逼近他,一把揪住兆海企圖隱藏在身后的手臂,掛在上頭的赫然是個細軟包袱。二話不說,紫宸搶下包袱,打開它,里面掉落的都是些隨身衣物,兩本兵書冊與幾柄兆海經常擦拭、向來珍藏掛在屋里壁面的短刀。
這些東西他隨身帶著,意味著一件事。靜靜地瞅著,靜靜地怒著,紫宸一語不發,兆海滿面無奈。
“你無話要對本殿說嗎?”冷然。-
“……”俯首認罪。
“去將門關上,隨本殿過來!”瞇眼。
“……”動也不動。
氣極的紫宸,索性自己拉著沒有反抗的兆海胳臂,往府里頭走。他沒有回自己的寢殿,而是一腳踹開兆海的居室。果不其然地,他看到里面擺飾也收了、鋪蓋疊得整整齊齊、裝著許多衣物的箱蓋掀起,收著些被主人判定為無用、被棄置的物品,空蕩的四壁……儼然他這個做主子的,也同樣被兆海這奴才給拋下了般!
一轉身,對著安分站在身后沉默不語的兆海,紫宸光火地甩了他一記耳刮子。
“說!是什么原因,讓你動了蠢念頭,要離開我!”
臉頰登時現出紅印,兆海沒有去揉搓它,琥珀棕眸飄蕩著猶豫未決,唇頑強地緊閉。
見狀,紫宸揪住矮自己半個頭的男子后腦勺,不許他閃躲地瞪著他道:“要記得規矩,金兆海。你是本殿的東西,不管是你的人,還是你腦子里的,全部都是我的,一丁點事都不準瞞著我!”
兆海知道這是最后通牒了。
殿下會這么說,不外是提醒他——你還把當年的承諾放在心上,就給我老實招來!
如果兆海保持緘默,就形同背叛了諾言。
說與不說,是兩難抉擇!靶〉娜羰钦f了,殿下可愿意準許小的,在聽完之后,放小的離開王府呢?”
“什么?“松開手,料想不到兆海竟膽敢提出交換條件。
垂下眼睫,逃避那雙進出駭人寒光的綠瞳。
“好,很好,真的好。你胳臂粗了、脖子硬了,以為本殿已經治不了你,存心要爬到我頭頂上來了。竟和本殿討價還價,完全忘了你是誰的東西了!”紫宸嘲諷地說:“你這么想離開是吧?我派人打斷你兩條狗腿,折抵剩下的債,你給我像條蓑蟲地爬出王府,我便準你離開!”
半晌,老實的兆海嘆息說道:“小的這一條命,全是您的。能使殿下消氣的話,您想打斷多少根骨頭都行!
幾乎,紫宸被他容容易易就接受這威脅,愚笨白癡且不知愛惜自己的行徑,激得拿起棍子,真要硬生生打斷他的腿骨,叫他一輩子都別想離開自己身邊。
但……想歸想,紫宸怎可能這樣對他呢?
沒有人能一生下來就懂得為什么自己是不該出生的孩子,或是自己在這世上是不受歡迎、被排擠的理由。
幼小不懂事的時候,有爹爹在、有娘親在,南夷紫宸的“家”還算是正常的,童年時代也可稱得上“和樂融融”的幸福。即使偶,爾有點小烏云,特別是前帝召他到宮中游玩時,旁的那些堂姐弟、皇親國戚們沒一個給他好臉色……令他有些難過。但,有著前帝另眼相待的“溺愛”加持,紫宸不至于受到明顯的“歧視”,還能將那些“非善意”的目光,當成是他自己多心。
就在紫宸八歲快過九歲生日那年,爹爹走了。娘親傷心地到皇廟中削發為尼,接著前帝亦纏綿病榻不起。接連發生的事情太多,每個能呵護、疼愛紫宸的大人相繼消失,使紫宸的生活一夕變天。
繼承下“親王”封號的他,身邊少掉可保護他的“大人”后,忌諱也不再是忌諱了。開始有許多以前人們不敢說出口的謠言、傳聞、八卦進入他耳中;開始沐浴在無數敵意的眼神下;開始失去了平淡恬靜的幸福,被爭端、陰謀與暗算、心機占領每日的平和。這種種“不同以往”的“改變”,導致他也漸漸地變了。
知道了自己背負著什么樣的丑聞活著。
明白自己永遠會是某些人的眼中釘。
懂得何謂孤獨、被摒除于外、不被接受……他學會看懂人們的對他好。他學會喬裝自己的臉色,面對那些巴望他會被欺負得哭泣,或覬覦他、口中總說些口是心非話語的人們時,不流露出自己真正情緒的說話方式。
沒有誰是真心待他好的。就算有,短期間就被迫成長、被冰冷的現實荊棘刺得遍體鱗傷的紫宸,也再無法輕易地去相信誰了。
誰都不依賴、誰都不需要,一個人也能活下去。紫宸早熟地下定這決心,將自己的心包封在層層保護墻內,不打算再允許任何人闖進自己心里、生命里,等同將自己與他人徹底隔離之際——
他遇見了“他”,一個名叫阿海的大男孩。
紫宸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些村民待他一點兒都不好,他卻無怨無悔的;畹媚敲葱量,他卻能保有一雙炯亮、清澈的誠實大眼。連對待自己這個素味平生,連紫宸真實身分都不知道的孩子,也竭盡心力地照顧、幫助、伸出援手。
好比一個明天可能就會餓死的乞丐,今日還不吝嗇地掏出僅余的面包,分給他人吃一樣。
為了什么?這么做他有啥好處?紫宸始終想不透,因此為了想弄清楚這個人是“怎么想的”,想了解他是“怎么辦到的”,生平頭一遭,紫宸這么想要一個人留在自己身邊……
在紫宸動念的時候,他才曉得自己原來已經孤單到絕望,寂寞到麻痹了。畢竟正值活潑好動、青春洋溢的十一歲男孩,連個能相信的玩伴、伙伴、同伴都沒有,和判自己的生命一個死刑有何差別?
我在等的,或許就是這個人!
人的命運會輕易地因為一個念頭,而扭轉到截然不同的方向去,紫宸有了切身經驗。那天他要到了一個名叫金兆海的男孩,要到了一個名義上是他的奴才、他的人、從頭到尾都屬于他的東西,實質上,男孩卻讓紫宸吃驚再吃驚,意外再意外,因為男孩給他生命帶來的、為自己所做的事,多得遠遠超過紫宸所能預想。
兆海不是他的知己,但紫宸可以告訴他所有的事,因為兆海也從不對他隱瞞任何事。
兆海不是他可稱兄道弟的哥兒們,但紫宸可以放心大膽地和他切磋,不必手下留情,因為兆海每回都會認真與他對打,輸了的人就回頭鍛鏈自己,互相提高彼此的武藝成就。
兆海不是他的酒肉朋友、莫逆至交,但紫宸想喝到爛醉、歡唱到忘我時會找他,想真正把性命交給某人之手時,也一定找他。
那,金兆海是什么呢?現在的紫宸會回答——“什么都是”。
集知己、哥兒們、朋友、忠心耿耿的心腹于一身,是唯一的、無二的,自己生命里頭絕對不可或缺的一個人。
重要……不止。絕對……沒得取代。
可是你說你要走。
你,居然,對我這么說了。
你應該永遠都走我的,待在我身邊的,到死都不許離開的!不是嗎?
兆海是他的四肢、是他的手腳,要和他這個主子分家,是萬萬辦不到的。除非,紫宸臉色一沉!疤统瞿愕膭,金兆海。”
早有覺悟,皮膚黝黑的男子,端正臉龐洋溢著哀戚,緩緩地拔出系在腰間的長劍。以為紫宸是要他“自我了斷”,因此在聽見紫宸說:“想離開我,那就和我決斗吧!除非你能贏過我,否則你便不許走!”
“怎么了?出招吧!”
猛搖著頭,不敢說不,卻也不能照做的兆海,在紫宸逼向前來時,不僅沒防備格擋,還索性拋開了那柄劍。
“金、兆、海!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本殿命你把劍抬起來!”
“殿下,您要小的一條命,拿去便是。小的一輩子也不可能將劍口朝向您的!
紫宸眼眶一熱,握著劍撲向他,鋒銳的劍都抵到他脖子上了,該死的金呆子還躲都不躲。天底下怎會有如此頑固的蠢蛋?若是他稍有反抗之姿,說不準紫宸還能動得了手,隨便在他身上劃個兩刀,與他恩斷義絕,偏偏……
綠眸深深地凝視著,琥瞳定定地回望著。
哐啷,紫宸深吸一口氣,讓手中的劍落了地。撇開頭,看著旁兒,郁郁地說:
“你真要走,就與本殿喝一盅離別酒吧!”
“殿下……”
“多年主仆,當是你替本殿做的最后一件差事。到隔鄰我的寢殿去,放在我密窖里的那只細口金壺,拿過來!币黄,氣道:“還不去,愣在那啥!”
擦擦感激的眼角淚光,兆海哽咽在喉,無言地一躬身,走出居室。
紫宸面無表情地來到窗邊,推開隔絕月光的窗板,讓盈盈半月晃入這方天地。能說的,都已經說盡,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離開”想法的兆海,紫宸只能選擇放他走,抑或……毀了他。
拙在窗格邊的十指用力到泛白,紫宸默默等待著兆海回來。
“殿下,您要的是這壺酒嗎?”
返身,巡看一眼,紫宸頷首,艱澀地揚起一邊唇角,綠瞳漾著水光,道:“先帝賜我這壺玉液酒時,我不過三、五歲吧。那時,想也沒想到有一日分飲這壺美酒的人,會是你!
“咦?這么貴重的酒……”惶恐地,兆海囁嚅。
看他一眼,噙淚諷笑。“你今日已經忤逆本殿夠多次了,煩是不煩?叫你喝就喝,想那么多做啥?”搶過兆海手中的細壺,拔開栓在其上的木塞,紫宸以袖掩嘴,灌一口后,將它遞回給他。“喝!大口地喝!”
一思及自己讓殿下美麗的臉龐飄蕩著這樣深沉的悲哀,兆海的心都揪成一團了。自己真是罪孽,讓主子這樣難過,罪該萬死!這股自責,令他毫不遲疑地咕嚕咕嚕大口喝下美酒,只要這么做能讓主子高興,就算是毒藥他也會喝下肚的!
在口中散的濃冽酒氣唰地彌漫他的口鼻,暗含某種腥氣的香味直沖腦門,兆海沒喝過這般灼舌的烈酒,他咳了咳,想將酒壺還給紫宸,眼前景物忽兒晃動了一下,咚地一墜,四肢韁硬。
這是?“殿……殿下……小的……”
靠過來的紫宸,扶著他的單邊臂膀,取下掛在他化韁手指間的酒壺,放在一旁。
“先帝賜給我的有兩壺酒。一是瓊漿酒,一是玉液酒。”淡淡地說著,紫宸半拖半抱地將兆海移到床畔,輕輕地將他推到。
睜著不知所措的眼,兆海努力理解他所說的每個字、每句話。殿下臉上毫無意外的神色,所以這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中,他騙自己喝下這酒是有預謀的?究竟那壺酒裝著什么?若是毒,自己早就死了,若是迷藥,自己早就昏了。但他清清楚楚自己還醒著,這一切都不是夢!
“瓊漿是提煉自千年毒花所產的漿果,一口便能讓人升天猝死。玉液是產自大雪山萬種毒蛇的唾沫,三兩滴能輕易使壯漢失去行動自由,而三兩口……會有什么效果,很快你便知道了!
先帝竟送給三、五歲的幼兒這么駭人的毒飲?兆海想吞咽下口水,卻辦不到。
麻熱的舌根和他的四肢一樣,漸漸不聽使喚,這股異常感覺是他從未經驗過的,宛如在夢中受咒縛,明知這不過是場惡夢,手腳,卻不聽使喚,醒不過來。
“為……”勉強擠出。
“你想問本殿為什么欺騙你嗎?”
紫宸殿下絕俗神凜的臉移到他眼前,俯瞰著他,眼瞳少了虛偽的淚,多了勢在必得的決心。
一手執起兆海的下顎,瀲艷朱唇微分,笑道:“當然是,不想失去你金兆海。”
※※※
被放置在床上,完全不理不睬,約莫是一盞茶的時間。
麻痹由僵硬的肢體一點一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酥軟乏力。兆海的額頭上冒出了米粒般的剔透細汗,雙頰潮紅,琥珀色加深的眼瞳,失去了應有的焦點,雙唇不住地顫抖著。
一只白皙的手探上他的胸口,驟地,兆海劇烈地喘息著。
“被我碰觸到,很難受是吧?看樣手效果已全部顯現了。你聽得懂我的話嗎?”
柔柔的語聲,穿透熱氣朦朧的神智,不自覺地輕點下頭。
“現在的你毫無抵抗能力,兆海。玉液酒的醍醐味你嘗到了嗎?它會讓你的血液沸騰,集中在某一處。人的一心是不能二用的,你所有意識全在著了火的下肢,越是想抗拒,它就會越發炙烈,直到吞噬掉你頑固、執著的對抗意志。最終,你會回答我所有的問話,你會告訴我一切,對吧?”
不……不知道……
“現在告訴我吧,是什么讓你決定離開的?”
是什么呢?不……能說……不可以……
“要我逼供的話,難過的可是你。”語畢,修長的手探人胸口,掐住那朵硬挺搓弄著。
“唔!啊啊……”
簌簌抖動的高大身軀,弓高了腰,在床上不安分地扭動。
“說吧,說出來就會輕松許多!笔种敢崎_,續問:“你要離開親王府的理由是?”
陰謀……誣陷……做不到……死胡同……
“原來如此。指使你這么做的,是誰?”
金色的眸……火紅的發……
“呵呵,這就是今夜她會突然大發慈悲,讓我與娘親見面的理由呀!趁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對你設下這樣的毒計。”
什么也不可以說……
“辛苦你了,我已經知道該怎么做了。別擔心,我會讓你快活的,等你醒來之后,一切就會沒事的。你把一切交給我就好。”
不行的……不行……好熱、好熱、好熱……
“聽話,等等!
秀麗的眉蹙起。
綠瞳深幽地望著那張紅暈遍布、飽受欲火中燒的苦悶折騰、煎熬的臉。
自己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不,情況緊迫,他實在沒有多余的時間考慮。
兆海也有錯,錯在他根本沒給自己三思的余地。若是不使出這種非常手段,他就會離開自己了!當時他一心想要弄清一切,所以顧不得手段。
豈料先帝賜給的玉液,效果竟是這么的“好”。
具有使人吐露真言效果的玉液,這還是紫宸頭一遭讓人喝下它。
過去遇到再難纏的人,他都有法子讓對方露出馬腳,但這回卻輸在兆海的“決心”底下。唉,這不知變通的家伙,真是從過去到現在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這么倔強。明明身段很柔軟,處事很溫和,看不出他會擁有這么強悍的意志力,但是一遇上他腦中認定不可讓步的事,偏又死命地固執到底。
“哈啊……啊……”琥珀色的眼瞳進出迷離虹彩,按捺不住煎熬的細細吟喘,從努力緊咬的牙關間竄出。
紫宸瞇細了眼,俊美的臉映著旁徨。
玉液的另一個作用可當成催情迷藥,紫宸也曉得。對于向來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的他而言,大費周章地下藥根本是多余的,因此他連半點這方面的邪念都沒有——對兆海下藥時也是。
他原本是想在問出“內情”后,隨便召喚個后苑的侍女來照料兆海這方面的需求的。平日就常對兆海猛拋媚眼的眾多侍女們,說不定還會爭先恐后地搶奪這份“榮寵”,所以他毫不擔心會找不到人自愿幫忙。
可是……
普通時候絕對看不到的兆海的這一面,讓紫宸困惑得挪不開視線。
因汗而潮濕的黑發漉漉地貼著額,顫抖的長睫跟著每次呼吸揚動著,底下的瞳眸也蕩漾著醉人的光澤。不是絕頂俊俏的長相,但他苦悶的表情競在這一刻淫靡著濃郁的色香。
我這是怎么了?
怎么會有一種不想讓露出這種表情的兆海被任何人看到,不許任何人碰他、看他的感受?這不可理喻的情緒是打哪兒來的?
紫宸知道拖延的時間越長,對兆海越不人道。此刻兆海急需要一個女人,只有女人能解除他的苦痛,兆海一個人是掙不開玉液酒的魔咒的。自己該負起責任去幫他找一個來,不然遲早會讓他受迷藥余毒影響,陷入錯亂瘋狂中。
還等什么呢?快打開門!
竭力壓抑住自己矛盾且不可解的怪異情緒,抬起沉重的腰身,紫宸繃著臉,不很起勁地說道:“你等等,我這就去幫你找——”
伸出去的手被盲目地拉扯住,直直被拉到兆海的胸口,腦子混沌的兆海貼著他的掌心磨贈著、扭動著,恐怕連說了什么都不自知,茫茫然地囈語著:“不要走……別離開我……”
剎那間,紫宸止住呼吸。
“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綠瞳合現欲澤,大惑初解的美麗唇角彎成新月。紫宸終于懂了,令他耿耿于懷、令他遲遲走不出這扇門、令他不愿召任何人進來這兒的原因。沒有立刻想到,是他被世俗規矩給綁住了腦子,不然怎么會沒發現到自己的“心”早已發現的事實。
道理太簡單,可他竟然給忽略了。
單膝壓上床鋪,俯身。對先前的央求,紫宸偎近兆海的耳貝,甜甜咬嚙著,回應道:“行,本殿哪里也不去!睗M足地聽到兆海忘我的喘息。
抬起頭,跨坐在兆海的腰身上,他解下自己的外袍。
“不想讓誰進來這兒,是因為我不要任何人碰你,你是我的東西,能碰你的,當然只有本殿,對不?”
大手接著慢條斯理地解開兆海的衣帶,像在確認自己的心意一樣,一寸寸地撫摸過他精實平坦的胸膛。
“因為從沒對男人發生過興趣,自然沒將這點連在一塊兒。”
熱燙的膚,像繃緊的鋼一樣滑手,新鮮的觸感帶來全新的感動。瞇細的綠瞳是頑皮戲謔的,是惡作劇的,是喜孜孜的。
“早該想到的!
紫宸低下頭,捧著兆海的臉頰,道:“本殿真是太遲鈍了。別擔心,這次,我要讓你真真正正地屬于我,讓你永遠逃不開我的手掌心!”
深深地,吻售了呻吟顫抖的雙唇,恣意吸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