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竹林沙沙作響,駱鳶飛抬首望去,遠遠的,青竹間竟晃出一女子來。
這里何其清幽,大清早的,怎會有女子前來,別是眼花了吧!駱鳶飛踱上前看個真切,“你不是那天來珍寶館里的管姑娘嘛!”見她手里拿著鋤頭、斧子,他不由得猜測起來,“大早上的,你這是來砍竹子呢?”
還真給他猜著了,管絲竹用袖口抹了抹臉上的汗珠,不自然地彎起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是不是我吵到你了?你平時都不會那么早起的!
平時?她一直在注意他嗎?
“怎么?你認識我?”
不小心說漏了嘴,管絲竹慌忙補充:“我家就住在竹林那頭,我常來這片竹林砍些竹子,偶爾會遠遠地看見你臨窗作畫。那天在珍寶館見你面熟,一時想不起來,后來聽老板提起你的名諱,我才記起。那天是我唐突了,駱三公子您根本不需要賣畫的!
的確是她的唐突害他輸給爹,進而被逼娶妻。
眼睛直鉤鉤地盯著她大腿抵著竹子,費力地想把柴刀拔出來。他沒多想,卷起袖子,作勢要幫她。
見他如此這般,管絲竹忙阻攔起來:“別別別!我自己來吧,小心弄傷你的手!彼稽c點拔著柴刀,嘴里還喃喃念叨著,“我們這種人平時做慣了粗活,你跟我不一樣,你的手是用來拿筆作畫的,要是弄傷手,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有這么夸張嗎?小時候,每每老大或老二惹爹生氣,他們仨就一同受罰。打手板打到板子都斷了四五根,他的手還不是好好地握著筆嘛!
“還是讓我來吧!你哪有力氣?”
他剛說著,柴刀已經脫離竹子的挾制,反作用力令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直倒向他的懷里。
駱鳶飛二話沒說,一把抱住了她,“小心!”
他的身上飄著近乎竹葉的香氣,像剛切開的竹子散發出的味道。深呼吸,她忘了從他的懷里脫身,便這樣一直沉淪下去。
“你可傷著哪里了?”駱鳶飛扶住她的身子,一彎腰撈起地上的竹籃,順便拎起倒在地上的竹子,“我送你回去吧!”她一個女子要拖著這么一根竹子回去,著實不易。
小路窄窄,附著碧綠的苔蘚,腳感潤滑。經年蓄積的竹葉,如厚厚的毯子,又松又軟,腳步輕輕踏過,竹葉發出沙沙的竊笑,嘎嘎的壞笑,朗朗的爽笑。
山風拂過,竹林一片歡聲笑語。叩開一扇竹林交織的綠扉,火塘的味道攪和著染了竹香的熱茶蹭過他的臉龐。
這便是她的家了。
竹子掩成的籬笆圍繞著白墻黑瓦,這才驚覺他們原來是毗鄰而居。
“繞過這片竹林,就是我的畫軒,沒想到我們住得這么近!
他一向把眼光放在美人身上,哪里注意到穿梭在竹林中的藍衫丫頭。低垂的目光盯著他拖著竹子的手,看他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想到力道還不弱,“要進來坐坐嗎?喝杯熱茶再走,算是我謝謝你幫我把竹子拖回來!
“方便嗎?”他倒想探進門去看看,駱家的金碧輝煌和空竹軒的清幽雅致都是他所熟悉,這樣白墻黑瓦的屋子,他還是頭一次留意。
他都如此不客氣了,她自然不便推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若不嫌棄,就請進吧!”
只是,在進門之前,她得接過他手中的竹籃,還得搶過他手上的竹子,“給我吧!”
“還是我來吧!”
“你就給我……”
“這是哪家的公子?跟我們家絲竹在這里拉拉扯扯的?”倚著門的半老徐娘斜著眼瞧著他們,原本坦蕩蕩的管絲竹不自覺地松開手退到一旁,“嬸娘,駱公子好心幫我把竹子拖回來!
“那可要多謝這位公子了。”她嬸娘鳳眼微抬,話真,情卻是假的。
駱鳶飛也不介意,瞥過管絲竹得體地應道:“大家都是鄰居,有什么謝不謝的!
不等嬸娘說出更難聽的話,管絲竹引著他往屋里去,“進去喝杯茶,歇歇吧!走了這么大段路,想你也累了。”
她嬸娘叉著腰擋在門前嚷嚷著:“這青天白日的,你拉個男人來家里,算怎么回事?”
怕她為難,駱鳶飛想要告辭。管絲竹卻迎上前去,因為站在臺階下,她唯有仰著頭望向嬸娘細尖細尖的下巴,“嬸娘,我和駱公子是在珍寶館認識的,上回他在老板面前夸我手藝精巧,老板就多給了一吊錢。要是他多夸我幾句,說不準以后我做的那些土玩意能賣個好價呢!”后面幾句話,她故意壓低了聲音,剛好落在她嬸娘的耳中。
如她所愿,她嬸娘急急地挪開身,讓駱鳶飛往屋里去,“請進!快請進!就是家里小了點,公子可別見怪!”
“怎么會?”駱鳶飛本是嘴上客氣,進了她的屋,他倒真是不見怪了——整屋子擺滿大大小小竹子雕成的擺設。大到衣柜、梳妝臺,小到盛胭脂的盞,放耳環的盒,一件件一樁樁都染著竹子的香氣。手藝之精巧,讓他露出見到美人時方有的喜悅。
“沒想到你的手藝這么好!
“什么手藝好?閑著沒事便做了這些東西。沒法子,若不自己動手,我這屋是連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的。”
溫水澆在茶上泡出一壺清茶,給他倒了一杯,潑掉,再續上。如此這般,茶味好了,杯子也暖了,溫溫地熨著他的掌心。
她的細心他看在眼里,她嬸娘的刻薄他也不會看不明白,“你嬸娘對你不好嗎?”初認識便提人家的家事,這不是他的稟性,可對著她,他就是問了。
一雙手心來回搓著茶杯,她想要磨平掌心里的繭子,想換回如他般修長生嫩的手指,“叔父和嬸娘有一雙兒女要照顧,叔父為了養家又常年四處奔波,嬸娘的脾氣是差了點,也怨不得她。我本不該成為他們的負擔,只是爹娘去世得早……”
歲月早已沖淡的傷感竟在他溫柔的眸子里變得沉重起來,害她未能將往事說下去。
這一刻,他眼中的她竟比春宵樓柔嫩如水的姑娘更惹人憐惜。喝著她煨給他的茶,也不知她在茶里放了什么迷藥,竟讓他做出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決定。
“你……愿意來我們家嗎?”
他這話說得引人歧異,難免叫她誤會。管絲竹提起茶壺,不禁玩笑起來:“駱公子,你這是要買我當丫鬟?”
“不,我要娶你為妻!
“你別拿我開玩笑了!惫芙z竹迅速打掉自己心頭怦怦亂跳的小鹿,指指自己身上穿的藍布褂子,再遙指他一身的青衫,他們之間的差距再明顯不過。
“駱公子,你可是青族中鼎鼎有名的畫工。駱老爺子也是金族里的富甲,你若娶妻,要么是飽讀詩書的青族女子,要么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怎么可能是我呢?”玩笑!她說服自己將他的話當成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笑話——只是,她為什么竟笑不出來?
駱鳶飛正經八百的神色告訴她,這決不是一個玩笑而已。
“我爹——住在城東頭的駱老爺子膝下有我們三個,我們家老大——舫游是常年漂泊在外,老二獸行你大概也聽過他的名字,他能管好他自己,不給爹惹事就不錯了。我專心于作畫,不想幫爹打理家里的生意,也沒那個能力。
“可你不同,那天在珍寶館,你三言兩語就將一幅美人圖賣了五百兩,你做生意的能力,我已有目共睹。今天到你家轉了一圈,我更相信你會是一個持家有道的好媳婦,我爹年紀大了,他需要人照顧,我希望那人是你!
說來說去,他娶她都是為了他爹,為了駱家。對他來說,只要是個好兒媳,他都可以娶嗎?
天下好女人何其之多,足以匹配他的,又怎會是她?
“為什么是我?”
“因為我賺到的那五百兩,是你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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