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動之下消瘦的身體微微地顫動,看著他慘白的臉好似隨時會斷氣似的,臨家人全都嚇了一跳,趕緊撫慰他過分激動的身軀,“有話慢慢說!慢慢說嘛!舫游這樣做是為了救你,你怎么不領情呢?”
“我不領……不領她這份情!彼罂诖罂诘匚鼩猓林鴼夂谜f話,“誰要娶她誰娶,反正……反正我不娶。”
還不夠明白嗎?
到底是誰不明白?她湊到他的耳邊,想著怎樣才能讓他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你病了,病得很嚴重,也許沖喜是唯一能救你的辦法。”
不明白的人是她!“你什么時候……相信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都快死了,她還要嫁他做什么?
“無論信不信,只要是可能救你的辦法,我都愿一試!
她的執著叫他頭疼,他沒注意到他跟她對吼的時候,力氣漸漸恢復,“就算要沖喜,憑我臨家的財力,隨便上街買個媳婦,我也不要你。”
“你寧可死都不肯娶我?”被她咬著的唇微微顫動著,“我真就那么不堪?你真就那么不喜歡我?”
“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寧可死……也不要娶你,不要!”他倔強地別過頭去,不看她。
臨家人看在眼里,恨不得把他從床上拖起來暴揍一頓,扔出去讓他自生自滅算了。對一個將死的病人不能如此殘忍,所以他們只好一個勁地反過來勸慰舫游:“你別生氣,他這是病糊涂了,病糊涂了……”
“我沒糊涂,我這么多年都不肯娶她,是她一直沒臉沒皮地跟在我后面,F在想讓我欠她一個天大的人情,就此跟她綁在一起,我才不上當呢!”他越罵越順暢,氣也不短了,力也不泄了,罵得舫游全無還口之力。
她不再說什么,只是怔怔地望著床榻上漸漸恢復氣血的他,“你……真的寧死也不肯娶我?”
“不愿意。”
“我最后問你一次,你當真寧死……”
“不愿意!不愿意!就是現在判官站在我面前說,如果我娶了你就不用死。我會一句話不說,立馬跟著他去地府報到——駱舫游,這樣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明白,她太明白了。
腦袋一瞬間變得有千斤萬斤的重量,墜得她的脖子承受不住,不由自主地向下點去,身體也朝門的方向挪移。臨家人慌忙拉著她,“舫游,你……”
“我走了,我該回家了,阿爹還等著我吃飯呢!”
臨家老娘拽著她的手,滿臉歉意,“舫游,老九他病糊涂了,你是好孩子,你別跟她一般計較!
她笑著搖搖頭,萬般體諒地安撫著老人家的心:“你們別擔心我了,好好照顧他吧!我走了!
她平靜地踏出房門,秋已深,衰草如煙,像不像他們纏了小半輩子的愛呢!
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這秋日斜陽之下,屋子里頭的人全將炮火對準了本該只剩下半口氣,如今卻罵得頗有氣勢的家伙。
“你當真不喜歡舫游到了寧可死,也不肯娶她的地步?”
“你們不懂!迸R老九將自己蒙在被子里,再不肯說一個字。
那顆埋藏在被子里的心默默念叨著:喜歡,就是太喜歡了,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一個死人。
他寧可一個人孤獨地死去,也要把嫁給另一個男人的機會留給她。
自從跟舫游吵完了那架之后,臨老九就覺得自己越發的有了氣力,他甚至可以以自己的力量下床了。摸索著走了兩步,腿腳的力氣漸漸恢復到他的身體里。再喝了他娘熬的粥,他又是生龍活虎一條好漢。
臨老九開始懷疑他這次病得古怪。偏在這時候,臨家來一位古怪的客人——斜日女主。
“你怎么有工夫來看我?”自從她退位之后,專心致志地窩藏在家中當“閑妻涼母”呢!
她也不理他,一個勁地盯著他瞧,好半晌方才開口訥訥言道:“沒想到這七日散這么不頂用,才三四天的工夫,你就恢復得差不多了。”
“是你對我下的毒?”他說怎么大夫都瞧不出病因,他又不藥而愈了呢!“喂,好歹我們也君臣一場,你用得著下這么狠的手嗎?”
“我哪有工夫對你下毒?”好歹她也是革嫫女主,下毒這種把戲用得著她親自動手嗎?“某個黑衣人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下毒這種事,我自然是托付給他了!
她還真圖個輕松呢!
瞪她,他居然瞪她!斜日不客氣地反瞪回去,“我給你下毒是在幫你,你知不知道?別不識好人心。”也不想想,要是她不給他下毒,駱舫游哪會輕易回頭再度投入他的懷抱?
“你會那么好心?”君臣同處了一段時日,對她,臨老九多少還是有點了解的。沒好處的事,她會干才怪,“說吧!你幫我這么慘烈的一個大忙,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與你無關,純粹是幫駱家!闭l讓那是她夫家呢!
雖說駱老爺子老是看不上她的親親夫君,可一旦遇上什么事,他這位長子嫡孫還就愛找那個會識文斷字的駱家小叔幫忙。偏生她夫君又是個愛著急的性子,聽了大哥說起侄女的婚事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他也跟著干著急。為了夫君的笑容,她就勉為其難找個人向她曾經的臣子下點慢性毒藥吧!
說是毒藥有點過,不過是一點點散氣粉,人服用了以后全身無力,迅速消瘦,與得大病無異。只待藥勁減退,提起一口氣沖過五臟六腑也就好了,連解藥都不用。
“看我多關照你,換作旁人休想我勞心勞力!
“喂,我拜托你下回使毒的時候先跟我打聲招呼好不好?”害得他真以為自己要死了,“可……你到底是什么時候給我下的毒?”
她心情頗好地沖他透有口風,“那杯合巹酒……”
他前前后后一尋思,不對!“舫游也喝了,為什么她沒事?”
“他把毒下在了你杯口處!边@種小事簡單,還難不倒遣風。
然臨老九聽著都可怕,那個黑衣人有辦法在他毫不察覺的情況下,將毒擦在他喝酒的杯口處,酒杯甚至一直沒離開過他的眼前。
那是不是說,若有一天斜日女主要娶誰的姓名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一樁——他開始回憶自己有沒有得罪過這個報復心極強的女人——那次殿前求親算不算?
想到求親,他忽然想起了舫游,她……
“糟了!”他拔腿就朝外跑,嘴里還亂嚷著,“瞧你干的好事,這回你可真害死我了!
她為他忙了這么一大遭,他不謝她,反倒怪起她來了?斜日女主氣惱地牽住了他的步伐,“你急什么?舫游這媳婦還能跑了不成?”
“這回不是跑人,是要死人了!”
甩開她的手,管她是不是革嫫女主,管她是不是愛記仇愛報復,他全都管不了了,這世上他想管的人就只有一個。
只是,她還會等他嗎?
在他寧死不“娶”之下——
“駱老爺,我是來找舫游的,我跟她之間有些誤會,我想當面跟她說清楚。您就讓我進去,見見她吧!”
他喊得嗓子都啞了,駱家大宅的門也不曾為他打開過。
他知道,這都怪自己過往傷舫游太深,駱老爺子才會對他深惡痛絕。他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只要讓駱老爺子看到他的真心,這道門一定會為他打開。
在他努力了兩個時辰之后,駱家大宅的門開了,走出來的不是舫游,不是駱老爺子,卻是這座城里人人都怕見到的駱家二爺——駱獸行。
“你就是臨家老九?”駱二爺捏著指關節,一再地向他確定,“就是你讓我大姐倒追了多少年,你卻寧死都不肯娶她?”
“不是這樣的,我是不想拖累她!边是跟事情的正主當面解釋比較好,臨老九一個勁地往里沖,“你讓我進去,我想見舫游一面,一面就好!
“你想見我大姐?沒問題!鼻扑樁敹啻蠓,敞開雙臂讓他進門。
臨老九前腳剛跨進門里,駱二爺的聲音便自他身后響起——
“關門!”
臨老九隱隱地覺得身后升起一陣涼意,直覺有危險的事即將發生。
他的直覺真的很準,下一刻駱二爺的拳頭便朝他的腹部襲來。臨老九沒有還手,甚至沒有痛叫,安靜地承受著落在他身上的每一記拳頭,他覺得這些痛是他虧欠舫游的,都這么多年了,該還上了。
受害者毫無反應的武力打起來一點都沒意思,駱二爺很快就累得放下了拳頭。他那賢惠的媳婦早已備上手巾、茶水,擦了把汗,他順手丟了條手巾給躺在地上的死鬼。
“你可以走了。”
“我要見舫游!本退阍俦凰岬酵卵惨姷紧秤巍缇椭礼樇矣袀強悍的二弟,可沒想到這么悍,“讓我見舫游——你再打幾拳也沒關系。”
蹺著二郎腿,駱二爺得意哉哉,“我不想再打你,你也再見不到我大姐。”
臨老九爬起身就往內堂沖,他哪里是駱二爺的對手,推來推去,也沒辦法進內堂。臨老九火了,使盡全身的力氣撞開駱獸行,憑著一股蠻勁往里闖,邊闖還邊喊:“舫游!舫游,你出來,聽我說句話,我只說一句。求你,求你出來見我一面……”
“別再喊了!
駱老爺子赫然擋在通往內堂的道上,對于長輩,臨老九總不能用強的,唯有乖乖地杵在那兒。他剛想開口解釋,駱老爺子一抬手要他住口。
“什么話都別說了,你的任何理由、借口,我都不想聽——獸行,幫為父送臨家九爺出去!
臨老九二話不說跪在老爺子的腳邊,“駱老爺,您就讓我見舫游一面吧!我的解釋會扭轉我和她這一輩子的幸福!
“我不知道你將要說的話是否會帶給我閨女幸福,我只知道你的解釋來得太晚了!背瘍鹤邮沽藗眼色,駱獸行這就帶著幾個人上前,打算強行把他丟出去。
“慢著!
一直賢惠地待在一旁靜默無聲的二媳婦忽然上前在駱老爺子耳畔耳語了一番,很快駱老爺子二話不說拄著拐朝里頭去了,駱獸行還不肯罷休,提起臨老九的衣襟就往外丟。
“放手!
二媳婦淡淡一句話,剛剛還滿臉兇相的駱獸行立刻松開了臨老九。她走到臨老九跟前,安靜地告訴他:“舫游不在家里。”
“那她……”
“她嫁人了!
她淡漠的四個字比駱獸行的拳頭更傷他,他不敢相信地拼命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上回她還跟我說她嫁了人,且死了丈夫,可結果呢?她只是騙我!騙我的!現在你也在騙我是不是?”
“我有這個必要嗎?”
她朝夫君使了個眼色,駱獸行立刻端了椅子來給她坐,還滿臉堆笑地陪在一旁,就差沒吐舌頭了。
“她嫁去了哪里?嫁給了誰?”
“聽青梅說那人你也認識!
她不緊不慢的語調,存心折磨他,“是誰?”
“赫連酣!
是他?又是他?怎么會是他?
臨老九調頭沖出門,高聲叫著臨守身聯絡臨家位于整個革嫫的碼頭,“我要知道她在哪里,以最快的速度幫我找到她?臁
駱獸行沖著他的背影啐道:“大姐都嫁人了,你還找個屁。俊彼捨凑f完,自己先痛叫起來,“哎喲!哎喲喲——”
他媳婦把他的耳朵當麻花擰,“我不是警告過你不準隨便動粗嗎?”
“我沒隨便動粗,我是為我大姐報仇!北Wo家姐是做弟弟的本性。
他媳婦想想也是,隨即松開手指,“那臨老九的確該打!
“那你還告訴他大姐的去向!
白他一眼,她兀自盤算著:“我這么做不是為了他,是為了大姐,你這副‘獸腦’是不會明白的!
外人只道駱家二爺人如其名,見著他紛紛繞道走,卻不知在駱家最兇悍的可絕不是二爺!
掌握著整個革嫫的碼頭,到底找起人來方便些。在臨守身鍥而不舍的努力之下,臨老九兩天之后便找到了赫連酣的家。
他拉住韁繩的時候,赫連家大紅的喜字已映入眼簾,耳邊喧囂的鼓樂聲聽得他心驚膽戰,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喜堂,大紅蓋頭掩藏了他想見的容顏。
他來遲了嗎?
“舫游!”
眾人皆回過頭來看著他,除了那朵大紅蓋頭。
還來得及嗎?他沖上前去欲抓住她的手,這也得問她旁邊的新郎官答不答應!
赫連酣有禮在前,“臨兄大老遠前來不妨坐在一旁觀禮,待會兒薄酒一杯不承敬意,還請笑納。”
“我請你喝喜酒好不好?你能不能先站到一邊!迸R老九霸氣十足地拉著新娘子的手,就是不松。
沒見過這么差勁的客人,也沒見過這么好脾氣的新郎官。赫連酣當真站到一旁,把新娘子暫時借給他用。
“舫游,是我不對,上回你說要嫁我,我死都不同意,那是不想拖累你!
新娘子點點頭,表示明白。
這解釋得也太容易了些,臨老九就納悶了,“你既然明白我的苦心,為什么還要嫁給這個書呆子呢?”
赫連酣忍不住插話進來:“先申明一點,我不是書呆子,我們赫連家世代行醫,我醫術還不錯!
一個拳頭揮過去,誰理他!
緊攥著新娘子的手,他繼續深情款款,“你是不是還在生我氣?有脾氣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不要嫁給別人!”
一直默默無語的新娘子這會兒動起了嘴皮子:“我雖明白你不愿拖累我的心,但我氣你不相信我可以陪你共度生死!
原來是這個緣故——他正尋思著,忽覺不對——聲音不對!
“你……你不是舫游!”
紅蓋頭掀起,露出的是張熟悉又陌生面孔。說熟悉,是她像極了跟在舫游身旁的小廝竹哥,說陌生——竹哥怎么會當了新娘子呢!
他把探究的眼神調到赫連酣的臉上,這位憨厚的先生笑得可真是得意!“她不是你的舫游,現在我們可以成親了吧!”
難怪他那么好脾氣地站在一旁,任他握著新娘子的手不放呢!原來是算準了一旦臨老九見到蓋頭下的那張俏臉,是決計不會帶走新娘子的。
臨老九充滿疑問的雙眸四下里巡視著,“不是舫游嗎?”難道駱家二媳婦騙了他?這家的女人怎么各個都喜歡騙人?
赫連酣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是,也不是!
那已是另外一個故事,有點長,不知道他是否有時間,有興趣聽下去。
顯然,臨老九沒有那個閑工夫。他怕與舫游再一次地錯過彼此,“新娘子在這兒,她在哪兒?”
“這個……”赫連酣的眉頭略有些皺,瞧了一眼即將過門的媳婦,“還是讓竹哥告訴你吧!”
竹哥望著好不容易快成為她夫君的男人,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大小姐說不能告訴他的。”
“可他不走,咱們拜不了堂,也成不了親。我們可是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的,怎么能因為這么一個不知好歹的家伙就半途而廢呢?”
這兩個人當他是死人?居然當著他的面唧唧呱呱,還沒完沒了。要不是看在他們知道舫游下落的分上,他非當場攪了他們的婚事不可。
耐下性子,他歪在一旁等著兩個人爭論的結果。
這一對新人婚也不結了,親也不成了,當所有觀禮的人都是死人似的,蹲在角落里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
“要是我告訴他,大小姐會怪我的。”
“青梅姑娘不是說,若是有個叫臨守身的跑來問她在哪里,你就把她的地址告訴那人嗎?我們只是說青梅姑娘的所在,又沒出賣大小姐!
逮著這句話,臨老九立刻派出后備軍出馬。臨守身莫名其妙被拽了出來,被迫蹲在這對新人中間賠著笑臉問道:“敢問駱大小姐現在何方?”
“不知道……”
“別問舫游在哪兒,問青梅!問青梅現在何處!迸R老九也湊了過去,四個人正好打麻將。
臨守身遵照主子的指示小心翼翼地追問,竹哥醞釀了半天終于肯招供了:“青廬!青梅在青廬!
“青廬是什么地方?”臨老九只覺得耳熟,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青廬是什么地方。
卻見臨守身慘白著臉蹲在地上,如石頭般一動不動。
臨老九忽覺心里不安,推推他,“你怎么不說話?”
“九爺,您還記得斜日女主所嫁的夫君嗎?”
“當然記得,他還是舫游的六小叔……”那個叫駱品的六小叔的家碰巧正叫青廬——話哽在喉中,臨老九赫然發現自己惹了大禍。
搗搗身旁的臨守身,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我最近沒得罪斜日女主吧?”
很抱歉,答案好像是……有!
臨老九悔啊!
他悔不當初!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得罪斜日這個愛記仇的女人;他更悔恨當初什么辦法不好想,為了讓舫游對他徹底死心,居然想出一個當著朝臣的面向斜日女主求親的蠢辦法。
現在好了吧!人家正牌夫君坐在青廬的門口,一句單飄飄、文縐縐的“青廬不迎臨家客”硬是將他擋在了門外。
別說是跟舫游解釋,就是見她一眼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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