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子、沒良心、死在外頭算了”此類罵聲不絕于耳,這倒也算了,相比之下老娘的歡迎方式更讓他受不了。不消半盞茶的工夫,他的衣襟上便沾滿了老娘的眼淚、鼻涕,濕答答地貼在胸上,那個難受!
早已嫁出門的八個姐姐全都回來了,連同那八位姐夫齊齊上陣,可謂全家出動,舉國聲討。
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在家的地位如此之重。
駱舫游這時候倒是很識趣,知道今天是他們一家團圓的大日子,居然沒有跟上來,靜悄悄地獨自回家去了。
這也算把她甩開了吧!
看來,這趟家倒是沒回錯。
一直以來他都是被駱舫游追著滿天下地跑,現在他得學會反擊,而反擊的第一步就是將這些支持她的家人拉到自己的陣營上來。
酒足飯飽之后,他借著那股子酒勁拉著老娘的手又是哭又是嚷:“老娘啊,兒也不愿離開您啊!您可知道兒在外有多想念老爹老娘八位姐姐和這座我看著它長大……不是,它看著我長大的宅院!兒想回來,兒午夜夢回夢見的都是這里!可兒不敢回來,兒怕回來之后您又讓兒娶駱舫游。”
停下來他吸吸鼻子,順道使個眼神給臨守身,讓他把那微微咧起的笑吞回肚子里,泄了天機他可不會放過他。
“說實話駱舫游沒什么不好,她會經商,能賺錢,有膽識,重氣魄,可她不是兒心儀的人選。你們要是硬逼著兒娶她,兒別無他法,只能永遠活在遠方,默默地為二老祈福了。兒不想,兒不愿,兒心中苦啊——”
瞧他說得多委屈,表現得多孝順。為兒子的歸來哭紅了雙眼的臨家老娘不明白,一輩子經商開辟碼頭的臨家老爹還能看不出來嗎?
這分明就是威脅。
說白了一句話:你讓我娶駱家舫游,我就永遠不回來。
他一個老頭子可以硬下心腸不接收兒子的威脅,可這份威脅的背后卻讓他隱隱地明白了一件事。
兒子是真的對駱家舫游沒意思。
若硬把他們扯到一起,怕只怕委屈了舫游那孩子。』蛟S,他可以找個機會跟駱迫談談兒女們的婚姻大事,畢竟兒女們都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他們為人父母的想做主也有些力不從心了……
哄著老娘的臨老九耳朵可沒閑著,豎起來等著老爹的反應。如他所愿,老爹末了那一聲嘆息恰巧落在他的心坎上。
他知道,老爹這頭是徹底放棄了要他娶駱舫游為妻的愿望。
現在就等駱家老爹那邊了……
他可以想象,作為女方家的長輩,駱家老爹斷不會讓他等太久。
駱老爺子推開閨房的門,乍一看嚇了一大跳——這是哪個臭小子在他閨女房里呢?想死。
他隨身抄起一件花瓶欲砸過去,恰巧那人回頭望過來——
“阿爹,你……你想干什么?”
“是你。 痹谒畠洪|房里的人還能有誰,穿著男裝的本尊唄!
“你沒事干,在家著男裝做什么?我還以為誰進了你的閨房呢!”他這要是一花瓶砸過去還不要了她的小命。
她扯扯身上金色的男裝,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我常年在外著慣了男裝,穿女裝不太習慣,再說相比之下還是男裝更方便些!蹦怯质侨褂质枪拥呐b她總害怕將自己的腦袋絆開了花。
“可你這樣走過來走過去,全城的人都以為我駱家生了三個兒子!彼蚕胗袀細心、體貼的女兒伺候在身邊。瞧人家臨老頭,一順溜八個閨女貼在身邊,活得多滋潤。
阿爹那點心思她豈會不知?可惜她沒心情成全他,“多少年前大家就以為駱家三位小爺,不是都說……駱家大爺駱舫游常年漂泊在外嗎?!”
她也沒空招呼阿爹,隨手收起花瓶,從畫舫中帶回來的工具箱里摸出斧子、榔頭什么的——許久不曾回家的緣故,她的閨房里很多家具都要修整修整了。
駱老爺子冷眼瞧著那舉手投足皆是男兒氣的舫游,怕是她穿回女裝別人還以為她是男扮女裝,還是……算了吧!
可即便她再像男兒,歸根到底她總是女兒家,總得嫁人吧!
“我說舫游啊,你二弟、三弟都成家了,你也該把婚事訂一訂了吧!你年紀可是真的不小了!倍脦椎娜肆,再蹉跎下去,怕再無男人肯要她。
自打阿爹進門,瞧著他臉上的神色,駱舫游就猜到他必定要提她的婚事問題。這些年,她每回來一次,阿爹就提一次。她但凡在家一日,他就說上一日。他不嫌煩,她聽著都膩味了。
拿起榔頭,她忙活著手里的活是正經。
駱老爺子不由得沉聲一嘆,相比那兩個成天給他惹是生非的兒子,他這個大閨女什么都好,就是在婚姻大事上太執拗了些。
“我知道你和臨家老九早早地便定了親,可當時那樣做不是為了讓你祖父走得安心嗎?如今人家有人家的想法,你這追來跑去都這么些年了,再繼續下去有何意思呢?”
說到這一步,他只得把話再往重了說:“就因為你,臨家老九多少年都不曾回來過,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就別再逼著他背井離鄉……”
“臨家老爹來過?”不等阿爹說完,舫游忽然冒出的這句話打斷了阿爹早已準備好的規勸語錄。
駱老爺子先是搖搖頭,緊接著在女兒注視下又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他的回答早已在舫游的意料之中,看來臨家那邊全都放棄他們這樁婚事了,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做無謂的堅持。
拿著榔頭的手頓了頓,她到底還是將心思轉到了手中的活上。
這下駱老爺子可就摸不清女兒到底想怎樣了,“我說大閨女,你到底聽明白阿爹的話沒有?臨家老九的事你到底怎么想,你也跟阿爹我透個底,給句實話……”
舫游驀然轉過頭可憐巴巴地瞅著駱老爺子,“阿爹,你也說我年紀大了,是不是?”
“啊?呃……”老爺子眼神閃爍,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她可知道自己要說些什么,“像我這般年紀怕是很難找到好人家嫁了去,對不對?”
“這個……”
“阿爹你也知道女兒的脾氣,是斷然受不得半點委屈的,所以為防那些人以女兒年紀大了為名欺負女兒,女兒只能找位上門女婿是不是?”
在閨女的緊迫盯人之下,駱老爺子的下巴不由自主地上下點了點,“好像……好像也是……”
“阿爹,你也知道,一般有才有能有德的男人是不會輕易做人家家里的上門女婿,更何況還是給一位老姑娘倒插門。所以若我要嫁出去,怕只有無才無能無德的男人才肯要我!
她眨巴眨巴眼睛,駱老爺子就昏了頭地直嘆氣,“怎么說呢?這事倒也難辦哦!你看這……”
她看這件事只會有一個結果,“像這種男人大多吃喝嫖賭坑蒙拐騙樣樣皆來,咱們這么大的家業,他還不加緊速度地敗,有多少敗多少!
“說得是啊!是這個理啊!”聽閨女說著說著,駱老爺子就覺得此事已在眼前。他那辛苦掙來的家業啊——
舫游緊接著得出她想要的結論——
“所以女兒寧可不嫁,也不能嫁個這樣的人是不?”
“是!當然是!”駱老爺子跟著舫游后面斬釘截鐵地點頭,“我爹,你們的祖父沒替你爹我把名字取好,叫什么不好,叫‘駱迫’?!我豈能真的讓咱們駱家就此落魄?不能嫁,一定不能嫁!
舫游攤開雙手擺出接下來的問題:“既然我和臨老九男未娶,女未嫁,那就依舊有可能,是吧,阿爹?”
“……”
駱老爺子瞠目結舌地瞪著舫游,這會子他才有點開竅——他似乎被閨女給繞到什么里面去了,到現在還沒轉出來呢!
自家老爹老娘都被臨老九搞定了,駱老爺子那頭也表明立場,只可惜長輩的威信度太低,駱舫游堅決不從父命。
這樣的結局已在臨老九的預期之內,她若是那么容易被說服,也不會追在他后面那么多年都不嫁人了。
無所謂,他早已有其他準備。命臨守身守著路口,他獨自朝記憶里的方向行去。
望著頭上寫著“青廬”二字的匾額,臨老九停住了腳步。
是這里,就是這里。
叩了叩門,沒人應聲,院子大門是虛掩著的,他隨即推開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院子里的搖椅上坐著一位狀似正在曬太陽的女人,他恭敬地上前問道:“請問這里是駱家青廬嗎?”
那女人眼都不睜地答道:“你來找駱品?他去城里買書,尚未歸來!毖韵轮猓汗舆是改日再來吧!
然,世事并不總在她意料之中。
細細打量了她好半晌,臨老九躬身道:“我不是來找六先生的,我來的目的是……您!
不是吧!她在心里驚呼,有一幫小丫頭片子整日瞄著她丈夫就已經夠讓她慪的了,這還半路殺出個跟她搶孩子他爹的男人?
“莫要吃驚,我真是來找您的。”
下一刻,臨老九赫然單膝下跪,他虔誠地匍匐在她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斜日女主,金族臨一水特來邀您入宮共商安國大計!
他足足在地上跪了一盞茶的工夫,等他實在跪不下去,抬頭望向她的時候,窩在搖椅里的女人舒服得都快睡著了。
“啊?什么?你在跟我說話嗎?”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我的確叫斜日,可我不是什么女主。我一個婦道人家,哪兒懂得什么安國大計,你跪錯碼頭了!
“我臨一水一生都在做碼頭生意,怎么可能拜錯碼頭呢!”想在他面前蒙混過關,女主算是找錯人了,“我在斜陽殿里見過您,女主貴人多忘事,大概不記得我了!
她沒見過他,她極肯定。她的記性,向來是過目不忘——這樣推斷出的結論就是,他在撒謊。
可是她不能反駁他,那等于承認她就是他要找的人——她可不會中了他的奸計!
這小子看著實誠,沒想到骨子里奸詐著呢!
她以為不說話就能逃過臨一水的追問嗎?要不是事關重大,他也不會找到這里。
“女主,所有關于您失蹤這幾年的消息,我查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您失蹤這段日子都跟青廬里的六先生待在一起,我還知道您為他生了一雙兒女……”說起來這六先生還是駱舫游的六小叔呢!這世間真小,繞來繞去都繞到一處去了。
可惜,這回他得好好利用駱舫游的這位六小叔成全一下他的自由。
“夠了。”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既然他已經查到這分上,斜日深覺再裝下去就不像了。當務之急她要知道,“還有誰知道我現在的一切?”知道的人越多,駱品和孩子們的危險就越大,她可以拋開一切,躺在搖椅里曬太陽的日子算是到了頭。
臨一水也不是傻瓜,那邊封鎖了消息,這邊就急著趕了過來,“女主放心,暫時還沒有人知道女主落住此地,應該不會給六先生和少主們帶來危險。”
連她的擔憂都看在眼里,到底是幾年安逸的生活讓她疏于掩飾自己的心境,還是眼前這個男人比她想象中更難纏?
“你獨自一人來此找本主,有何目的?”既然已被他識穿了身份,她自然得端起架子,把譜擺上了。
“請女主回宮主持大局。”
他嗦嗦,又是分析時政,又是權衡利弊,講了一大通。
斜日只有一句回他:“與我何干?”
她做她的六夫人,舒服地倚在這青廬里曬日光,王宮里是腥風血雨,還是血脈相殘,跟她又有什么關系?
“可這關乎天下百姓。
臨一水一副為天下蒼生謀幸福的博愛面孔,斜日著實看不下去,“別說那些沒用的話,簡單一句,這跟你有什么關系?”
不愧是斜日女主,直來直往,休想蒙騙她半分,“我助您登上王位,您讓我掌握革嫫王國所有的碼頭。”
說出目的來了吧!這世上就沒有人當真為天下百姓謀幸福,不為自己謀私的。國內碼頭盡歸他所有,這可是天大的一筆財富。
不過他的算盤打錯人了。
“我對當王做主的事沒什么興趣,你還是跟罷月去談條件吧!她應該會跟你達成協議。”
斜日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臨一水倒也不失望,“這世上能跟我達成這筆交易的人絕不止您一個,可我愿意跟他做交易的人卻只有您一個。”
話說到這分上,也不怕再聊得深些,“女主,既然我能找到您,相信其他人也應該很快就會發現您的行蹤。如果您還是女主,自然有能力保護您想保護的人。如果您只是青族里一個教書先生的夫人,那么一場血腥屠殺應該離得不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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