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已經深埋在大地盡頭。
天邊的云霞,將人世間染成了血紅的模樣。
白云山莊。
素白一片。門廊上,大廳內,到處掛著白紗。
整個山莊一夕之間,頓時變得無比的蕭條。
白奇英在靈堂前跪著。他緩緩為死去的爹,燒著紙錢。他緊抿著嘴唇,表情肅穆。他的眉依舊英挺,但是眉間已經沒有了懾人的英氣,反倒讓旁人看出了一絲頹廢的哀意。
夕蕭緩緩走了進來。他站在白奇英的身后,淡淡地看著他,一言不語。
白奇英將手中最后一疊紙錢灑向燃燒的火焰,然后,他慢慢站起,一轉身便看到了夕蕭。他看著夕蕭的眼睛,隱隱含著模糊的光芒。
他吸了口氣,平復了情緒,緩緩道:“可否外面說話?”
夕蕭點點頭,轉身便出了靈堂。
院中有座亭子,他們踱步走了過去,待坐下之后,白奇英才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夕公子,家父中的,可是長白山廣寒水之毒?”
夕蕭看著他的眼睛,一臉的沉靜。他慢慢點頭,淡淡說道:“白莊主可知,最近江湖中發生的一件怪事?”
白奇英瞇起雙眼,說道:“夕公子說的,是三星幫幫主石天?”
夕蕭點點頭。
白奇英蹙起眉,“石天武功卓絕,天下間能近他身的,可謂鳳毛麟角。更何況,他的門客也絕非泛泛之輩。所以,他中毒一事,在江湖中確實是件怪事!
夕蕭笑了起來,“那么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
白奇英搖了搖頭道:“只聽說是很厲害,卻并不知道究竟怎樣。三星幫一向謹慎,他們不說,外人自然不知。不過,夕公子當然是知道的。天下間,沒有公子不知的毒物,也沒有公子救不了的人。”
話說到這,他突然頓住了。神色慌張且哀傷,他淡淡別過臉去。
夕蕭望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世人都道他有曠世之醫術,卻不知他能救的,到底只是人命。對于已經無命之人,他再努力,也救不回。
夕蕭嘆了口氣,嘴角有絲無奈的笑容,“除了石天之外,水月宮也有人中了同樣的毒!
聽聞水月宮三個字,白奇英的雙眼頓時瞪得老大。他的臉上滿是驚異,仿佛聽到了這個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夕蕭淡淡笑了笑,“水月宮”三個字,的確駭人聽聞,但是江湖中竟然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其中,還能對其弟子下毒,這卻比水月宮,甚至水妖月更加讓人恐慌。
因為水月宮雖然可怕,但是你知道它的存在,而這個人,卻是隱形的。
因為不知,才更加可怕。
夕蕭嘆了口氣,說道:“石天和水月宮弟子所中之毒,乃是長白山特有。這世上,除了長白山,再無別處還能找到此毒!
白奇英的雙目頓時瞪得很大,他的臉上一派不可置信的模樣。就這樣看著夕蕭許久,終于他冷靜下來,緩緩問道:“是長白山的萬連乘?”
夕蕭搖了搖頭,嘆道:“下毒,只是不讓對方察覺。既然如此,又怎會有人故意泄露了身份?”
“你是說,有人嫁禍給他?”白奇英的眉蹙得更緊,他見夕蕭點頭,急忙又問道:“那么是誰?”
“是誰?”夕蕭突然笑了,他看著白奇英的眸光漸漸變得深遠,“我也在查啊!不過,他既然用萬連乘的名義對貴莊下毒。那么或許可以證明兩點:一,他與萬連乘有仇;二,萬連乘,與你們有仇!
白奇英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他雙拳握緊,卻緊抿了雙唇。
“你不打算告訴我嗎?萬連乘,究竟與貴莊,有何深仇大恨?”夕蕭看著他的眼睛,慢慢說道。
白奇英的面色凝重,他看著夕蕭,目光中滿是冷靜,“夕公子這次猜錯了!本莊與萬連乘并無任何過節!
“這樣啊!”夕蕭嘆了口氣,他無奈地搖頭,“那么,白老莊主的仇,恐怕有些難報了!”
白奇英蹙著眉,緩緩說道:“夕公子的話,在下不明白。萬連乘是否與本莊有仇,跟這個兇手有什么關系?”
夕蕭笑了起來,“若說本公子沒有不知道的事情,你相不相信?”
白奇英想都不想,直接點頭說道:“只要夕公子想知道,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可以瞞得過你!”
“那么我告訴你!毕κ捦蝗粐烂C起來,“萬連乘與貴莊的過節,我一點都不知道,但是兇手卻知道。除非親身參與或目睹過,否則,他怎知道要冒充萬連乘對貴莊下毒?”
萬連乘啞然。
夕蕭的話,句句在理。
但是,他卻搖了搖頭。他淡淡說道:“夕公子說得在理,但是,萬連乘與本莊,當真沒有任何過節!
夕蕭突然嘆了口氣,“白莊主不愿說,我卻非要知道不可。”
夕蕭嘴角帶著笑意,但是,此時的笑容和平時卻有所不同,若在平時,他便是笑得玩世不恭一般,但是現在,他雖然在笑,可卻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要從容冷靜。
白奇英被他的神情震驚。他當真可以給人一種毋庸置疑的壓力。
他的嘴唇動了動,但卻沒有開口,因為不遠處已經有聲音傳來——
“夕蕭,夕蕭……”
一陣嬌俏且急促的呼喚聲。
亭中二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名身著紅衫的女子向亭中跑來,邊跑邊朝亭中揮手。
夕蕭的神情,一下子就變得溫柔起來。他的笑容也突然加了熱熱的感覺,叫人看了不自覺都要隨他笑起來。
他望著越跑越近的身影,不自覺站起來,并伸出手去。
“跑這么急做什么?”說話間,他已經牽起女子的手,目光中笑意盎然。
紅衣女子自然就是沁灼。
她此時相當開心,滿臉滿心抑制不住的興奮。她反手握住夕蕭的手臂,連連叫道:“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白無瑕,我看到白無瑕的院子了!
白奇英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雪白。他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嘴唇竟不自覺顫抖起來。
“夕公子。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白無瑕!毕κ掚p手扶著沁灼的纖腰,卻將目光緩緩移向白奇英,眼神頓時銳利無比。
白奇英看著他的眼,雙拳不自覺握緊。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哀痛與無奈。
“她已經死了!
“什么?”沁灼頓時瞪大眼睛,滿滿的喜悅頓時化作震驚。
白無瑕死了?當初義無反顧離開家,去尋找自己心愛的男人,即使看到他成婚,依舊可以瀟灑地離開,這份堅強與勇氣世上有幾個女人可以做到?萬連乘當日牽起了他的新娘,而選擇忘記她,就是因為知道,這份傷痛,只有她才可以承受。這樣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怎么會死?
“她是怎么死的?”沁灼看著白奇英,愣愣地問道。
白奇英緩緩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道:“她外出游玩,回來時已染了太陽病,回天乏術!
“太陽病?”沁灼糾緊了眉心。
《傷寒論》記載:“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她那樣風華絕代的女子,竟然要遭受這樣的痛楚。
“可是,太陽病雖然痛苦,但不至死啊!”沁灼滿臉的不解。
“一個人心中若是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就算沒有任何病,也會死的!毕κ挼f著,目不轉睛地看著白奇英,“白莊主,是不是?”
白奇英面色凝重地看著夕蕭,許久才嘆了口氣,“舍妹中了情之毒,確實無藥可解。”
夕蕭牽動著嘴唇,笑得沉靜,“情,的確是這世間最難解的毒。一旦動了情,既喜又憂,既愛又恨,說不定還會郁郁而終。但是誰又知道,中了這種毒的人,說不定,會感激上蒼,給了這樣一個可以喜可以怒,可以歡可以悲的機會,至少人生無憾。我想令妹,必定也是如此!
白奇英看著他,眼中閃過一抹心痛,但是很快,他笑了起來,“舍妹早已化作塵土,不管她生前是喜是憂,都已經不重要了。夕公子又何必再提!”
夕蕭突然提了提眉,打了個哈欠,滿臉的疲憊,他笑了起來,“說得也是,早已作古的人,再討論她的生前,又有何意義。不過白莊主,可還記得,她回來的時候,是否已經有了個女兒?”
白奇英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看著夕蕭,已經有些動怒,“夕公子,舍妹一生,冰清玉潔之人,請勿折辱于她!”
夕蕭看著他的怒顏,頓時一陣錯愕。他隨后忙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瞧我這張嘴!抱歉抱歉!白莊主勿怪!啊!對了,今天趕了一天的路,不知道有沒有可以給我們休息的房間,我還真是有些累了!
白奇英稍微和緩了臉色,他點點頭道:“早已經為夕公子和兩位姑娘準備了客房,我這就讓人帶你們去。”
說完,他拍了拍手,便有隨從走上前來。
夕蕭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點了點頭,疲倦地笑著,“煩勞。”
說完,他不顧沁灼奇怪的眼神,牽著她的手便笑嘻嘻地離開了。
白奇英看著他們二人離去的身影,眼神頓時沉了下來。他喚來貼身侍衛,一字一句吩咐:“看守無瑕院,不允許任何人踏入半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