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軒把杜艷帶到這里,然后放她落地,語調平靜地說:“只要你穿得過這片森林,對面就是人界的出入口。你不是很想回去?那你就試吧!”
這個女人倔得過火,龍應軒已經被怒氣凌駕了所有的理智,根本沒想到自己這么在意她的原因會是什么!
“好!倍牌G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心中似乎有些東西隱隱震動,但她選擇忽略。
她對十洛門有責任、對洛弄晴也是,如果不回去人界,她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杜姐姐,你不能進去!”正當她要踏進離界林時,隨后趕到的龍映蘿從一旁沖出來攔住她。
“映蘿!”
“你不能進去!”龍映蘿死命地拉住她,激動的說:“我跟你說過了,這是不可能的!你別試了!不可能、不可能的!”一踏進離界林,她馬上就會死。
“映蘿,你放開,我非得回去不可。”杜艷拉開她的手,很堅定地說。
龍映蘿勸不動她,又怕她真的會走進離界林,于是轉而求助于龍應軒:“王兄,你讓杜姐姐回來,我知道你不是當真的!求求你!”
“王!”星晉也加入了懇求的行列。
但,龍應軒不說話,杜艷亦然。
他們這兩個無比驕傲的人是卯上了。
“星晉,把映蘿帶走。”
“我不要!”龍映蘿大叫,眼淚掉了一串又一串,“杜姐姐,別走進去,你就求求王兄吧!”
龍應軒要的只是杜艷的服從,用不著賠上她一條命!
“星晉!”龍應軒的不悅已到了臨界點,星晉不得已還是拉開了龍映蘿。
“不要啊!你放開我!”
龍映蘿仍在一旁大聲叫喊,可是杜艷和龍應軒兩人之間卻異常平靜。
奇異地,有些篤定的成分在此刻一點一滴擴散,他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應該怎么訴諸于言語,所以,只能沉默。
“我一定要回去!倍牌G說完這一句,就毅然決然地踏進離界林——
“不——”龍映蘿喊得聲嘶力竭,可還是改變不了什么。
風起云涌,煙霧四起,整個森林搖動得厲害,杜艷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
每跨前一步,杜艷就脫離離界林的范圍;再跨前一步,就是尸魂難存的絕境……杜艷的嘴角沁出血絲,身體正被猛力撕扯,但她沒有發出半聲叫嚷,仍然執意繼續跨出第二步——
“夠了!”她的腳步還未踩下去,龍應軒就忽地狂吼一聲,自己閃進林里把她揪出來。
她贏了!龍應軒氣急敗壞的拉著她出來以后,居然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他這么在乎她的生死嗎?不,不是的,龍應軒不承認。他只是必須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眾長老們所挑選的那名女子,才好對整個王族的傳統負責。
“嘔!”杜艷吐出一大口的濁血,眼神看起來已然渙散。
“杜姐姐!”離界林里的界氣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可怕!杜艷只不過踩進去一小步就傷重成如此,龍映蘿實在不敢想象,如果她再踩下第二步,會有什么恐怖的事情發生。
“王,杜姑娘的心脈已斷,五臟六腑也全都移位碎裂!痹谶@個節骨眼上,王竟然還在發愣?星晉見他如此,焦急的在他耳邊喊道。
龍應軒其實應該是相當喜愛杜艷的吧?否則也不會一再試驗她的勇氣,以及因為她的反抗而動怒。
現在杜艷的余氣還在,龍應軒就有辦法救活她,再慢一點,她就死定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金光乍現,龍應軒自頸項解下一條菱形的墜鏈,在星晉和龍映蘿的驚呼聲中,使力地把它打進杜艷的額心。
“我的老天……”龍映蘿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
那個菱形項鏈……是龍應軒身份的象征、是王族統治者的象征,為了救治杜艷,他居然會用上這一步。
這就足以證明,龍應軒早已認定杜艷。
“送她回榕樓。”龍應軒自覺有些狼狽,于是在見到杜艷額心浮現出菱形印記后,便旋身消失在空氣中。
留在原地的龍映蘿和星晉兩人,嘴巴久久都還闔不上,身體也像是被點住穴道一樣不能動作!
良久,他們望向杜艷,才相視一笑,對龍應軒破天荒的舉動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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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兒,你說王讓你去榕樓做啥?”端素兒風情萬種的半躺在臥榻上,半瞇著一雙細長的美眸看著跟前的茹兒。
“啟稟娘娘,王是派茹兒去照顧杜姑娘!
“杜姑娘?你是說那個從人界來的女人?”端素兒突然打直身體,眼露精光。
不知道是湊巧還是她想太多,自從升龍把那個女人帶回來之后,龍應軒就不曾來找過她。
她當然知道那個女人是為何而來,可是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龍應軒的表現有點反常。
第一,茹兒當初就是因為做事靈巧、勤快,所以才會被龍應軒挑中,在他的“華宇宮”服侍。而現在他居然會舍榕樓原有的奴仆不用,把茹兒調去照顧那個女人?這不是很奇怪嗎?
第二,她前些時候就聽下人說,那個女人既無理又愛鬧事,十分刁蠻。龍應軒向來最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又怎么會派升龍到人界去調查她的事情呢?
這難道只是因為那條祖訓的關系?
她相當懷疑!
“正是,而且……”茹兒謹慎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得出來還有其他的事要說。
“你們全部下去吧!”端素兒心領神會的遣退在場所有人,只留下茹兒和她自己。
茹兒是最有機會接近龍應軒、掌握他一舉一動的人,幾年前端素兒一得寵,馬上聰明的把她收買為心腹之一,顯然是相當具有實際效用的。
“說吧!”
“娘娘,茹兒聽說了一件事,可是……還不能證明是否屬實……”
“無妨,說來聽聽!
只要是關于龍應軒的事,有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端素兒絕對都要最先知道——知己知彼,私下可以動的手腳就多著!她得以受寵多年,這些小手段可少不了。
“我聽說……”茹兒小聲的在端素兒耳邊,把那天在離界林發生的事描述了一次。
當時她固然不在場,但是奴仆間所流傳的風言風雨,可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什么!?”端素兒一聽大為震驚!澳阏f王把印記給了那個女人?”
那個菱形印記何其重要!龍應軒從來就不輕易離身的!
“我也是從侍衛那兒聽來的,不過我想應該假不了……因為之前……”
之前龍應軒為了消除杜艷初接觸龍族的不適,而替她施以他自己修鏈的金光時,她就覺得不太對勁了。
“啪!有這種事?你怎么不早說!”端素兒拍桌而起,不能接受茹兒所給的這個消息。
以前,那些人界進貢的女子,若沒有因“非龍族子民”這個理由被遣回人界,留下的那些,也不乏受龍應軒寵幸者。
然而,即使是那時最受寵的“紅妃”,到了生死關頭,苦苦央求龍應軒將菱形印記送給她,好維持生命;龍應軒不僅不肯,還命人把紅妃遺離王宮,至她死都不再見她一面。
這次,情況完全不同了!
“娘娘息怒!茹兒是看杜姑娘對王的態度實在很糟,絕對不會討王喜愛,所以……”看端素兒臉色都變了,茹兒連忙替自己解釋。
“那此刻王就在榕樓?”
那些從人界回來的龍族子孫,由于習染人界之氣過重,所以就算回到了龍之地,依舊無法像他們土生土長在龍之地者這么的長壽。
譬如紅妃,她再怎么得寵,也不過是幾十年的光景,比起她,可差得遠了!
就是因為這一點,端素兒從不太放心思在那些注定早夭的女人身上。
可是現下的這個女人……她不僅獲得了與王命同壽的好運,還極有可能成為龍族之后!
她等這個后位,等了這么久,不可能就此甘心拱手讓人!
“沒有,王自從那日之后,就再也沒有踏進過榕樓了!
這幾天,杜艷大多時間都在昏迷中,去探望她的不是星晉,就是龍映蘿,反而龍應軒連一個影兒也沒見著。
“是嗎?那就更奇怪了……”端素兒陷入一陣沉思!叭銉,你把有關那個女人的事全都給我仔細再說一遍,不準有一丁點遺漏?磥砦业糜兴媱澆判小
“是的。”茹兒走上前,仔細地把杜艷到龍之地之后,所發生過大大小小的事情全說給端素兒聽。
而端素兒愈聽,臉色就愈沉……
看來,她又免不了要使出一些小伎倆來對付杜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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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透窗吹來,陽光灑進室內,這股暖暖的味道像極了一杯頂級的香茗,在人的體內沁甜蔓延,久久不散。
杜艷的身體恢復狀況十分良好,此刻她正坐在鏡前梳理長發,而龍映蘿就坐在床鋪上與她閑談。
“杜姐姐,你自己能瞧見額心上那枚菱形印記嗎?”
龍映蘿的問話,讓杜艷正在梳發的手停頓了一下。
“偶爾吧!”那枚印記,有時候看得很明顯,有時候又好像不存在,杜艷一點都不想費心去在乎這個。
他為什么救她?龍應軒帶她去那里的目的,不就是要給她一個徹底的教訓嗎?那么,他又何必用這種方法救她?有了這枚印記,不過是憑添她的困擾。就算不說它所象征的意義,她亦能感覺到自己的體質正在改變,整個人好似在脫胎換骨般——這不會是她所樂見的情況,龍應軒應該知道。
“對呀,這幾天我每次看你,都覺得不太一樣,好像就是因為那枚印記的光芒不同哩!”
“這不是好事。”杜艷很冷淡地說。
“杜姐姐,王兄會這么做,應該就代表他是喜歡你的……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
即使龍應軒霸道、專制、不講理,待她始終沒有親兄妹那樣的親密,但龍映蘿從來就不會討厭這個兄長。
“沒有什么好感覺的,我不管他在你們龍族是什么地位,總之他在我心里只是個野蠻人!
他喜歡她?這是哪門子的笑話!
強迫她來到這里、使盡辦法讓她痛苦、還……強吻她,杜艷實在不知道,他們是從哪一點看出他喜歡她的。
“我想王兄只是不會表達吧!”龍映蘿的小腳在床沿晃呀晃的,那可愛的模樣就像個稚嫩的孩童,可是她說出來的話卻又如此成熟世故。“身為一族之長,王兄打小就必須接受很多極艱難的訓練,你別看他好像什么都沒放在眼里,其實他有很多包袱不能丟開。”
龍族是極重傳統與紀律,龍應軒再如何浪蕩不羈、大而化之,倒也不是個十惡不赦的昏君。
“映蘿,”杜艷怔忡了片刻,才說:“別說這個了,我并不想了解他。”
嘴巴上雖然這么說,但不自覺地,她卻開始習慣性的撫摸著額心……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不是那枚印記,而是她的心……
那日在離界林,她記得他最后的眼神,那會是……所謂的心疼嗎?她不明白。
他不是很厭惡她的倔強嗎?為什么她在半昏迷中聽到他說的那句:“我不會讓你死的——”卻像有千般不舍、萬般眷戀呢?
眷戀呵……她在孤寂的世界里獨自生活多少年了?眷戀的感覺為何?怕是記也記不清了。
“升龍有回來嗎?”不想他,她沒必要想他的,杜艷于是提起了另外一個話題。
“沒有,王兄不讓他回來!饼堄程}語帶落寞的說。
她知道王兄交代升龍的事,他早就完成了,但是王兄就是沒有命令他回來,所以升龍也只能繼續在人界四處漂流了。
“他不是可以自由來去嗎?”
“沒有王兄的旨意,升龍是不會這么做的!
升龍了解自己的身世,所以他總是有些自卑,而且老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王族,所以大多時候,他比其他臣民都還要奉公守法,為的就是不想讓別人有什么可以拿來做文章的事情發生——除了他與她之間的感情。
“如果你踏進離界林,也會像我那樣?”
龍映蘿點頭,馬上又搖頭。
“會跟你那天的情形相同,可是……你現在……”這該不該告訴杜艷呢?龍映蘿有絲遲疑了。
“怎么了?”
“其實……再過一陣子,等王兄給你的那枚印記完全融入你的身體,那你……你就有能力像王兄、升龍一樣自由進出龍之地了!笨紤]了一下,龍映蘿還是決定把實情全盤托出。
“這是真的嗎?”杜艷喜出望外,高興的連聲音都在發顫。
“是真的,杜姐姐,你將會具有許多王族的能力,就等你慢慢發掘了!币娝_心,龍映蘿也跟著開心了起來。
“映蘿,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杜艷拉過她的手,由衷地說:“如果哪一天我走了,我也永遠不會忘記,這里有你這個妹妹……”
她一直希望自己是個好姐姐,對洛弄晴如此,對龍映蘿亦然。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龍映蘿說著說著,眼睛迅速紅了一圈,好像杜艷明天就要離開似的。
“好了,別說這些,反正你不是說還要過一陣子嗎?往好處想,我們還能聚上好一段時日。
“嗯。”龍映蘿聽杜艷這樣說,立刻破涕為笑,收拾起難過的情緒!岸沤憬,你想到外面走走嗎?”她提議著。
“也好——”就在杜艷想起身加件衣裳的同時,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王兄,你來啦!饼堄程}看看杜艷木然的表情,再看看王兄,怎么就是有愈看愈和諧的感覺,真是奇怪呵!
“嗯。”龍應軒輕答了一聲。
只要有龍應軒在,氣氛便一如往常的沉悶,杜艷不說話、不看他,自個兒坐回鏡前,又開始梳理頭發。
“王兄、杜姐姐,你們聊聊,我……我先回水晶宮休息!饼堄程}看了他們一眼就先跑了。
“映蘿——”杜艷想叫住她,但龍映蘿早就閃出門外,不見人影了。
他為什么要來?杜艷胡亂地梳著長發,心里有些莫名的浮動。即使背對著龍應軒,她仍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緊盯著她。
龍應軒移動腳步,沒開口說上半個字就接過她手中的梳子,一篦篦輕梳著她的青絲綠鬢……
好像被下蠱一樣——杜艷呆愣著,沒有說出半句反抗的言語,也沒有任何拒絕的動作,就這么柔順地任他將她的黑發梳理妥當,以發簪綰成了一個簡單的發型。
一定有些什么不一樣了……她真的知道。
“端進來!饼垜庌D頭朝門外說。
不一會兒,幾名丫環就捧著一些菜肴以及湯藥進來,安放在桌面上。
“吃東西!饼垜幷f。
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但他攬過杜艷腰際的手勁,卻輕柔得十分夢幻。
杜艷順從地依言坐下吃東西,突然就是沒了與他唱反調的心情。
究竟是他變了?還是她?抑或是他們兩個都變了?這種平和靜謐的氣氛,怎么可能會出現在他們兩個之間?太不可思議了!
“喝藥!贝牌G吃得差不多了,龍應軒又緩緩吐出這兩個字。
他當她是什么啊?叫吃東西就吃東西,叫喝藥就喝藥,那叫她去死,她要不要去死。克植皇撬B的狗!
杜艷沒好氣地接過碗,仍是一句不吭地把藥湯喝完,就等龍應軒的下一句話。
“你——”她不言不語,只是聽話的態度,讓龍應軒這個一向跋扈的大男人竟顯得有些局促與蹩腳。
杜艷半仰著頭望著他,頓覺此時的他看起來倒有幾分孩子的青澀,心一柔軟,一直想問的問題也就脫口而出:“你為什么救我?”
救不救她,對他來說,會有什么差別嗎?
龍應軒沉默了許久,只是說:“沒有為什么!
為什么?這真是個好問題!他也很想知道為什么,但是他就是沒有答案。
那枚菱形印記給了她,他并沒有后悔的感覺,可是……龍應軒就是不能對自己承認,原來……他是喜歡她的。
“我該向你道謝嗎?”
“不必要!
“我還是要回去!倍牌G又舊事重提了。
他有他的責任,她也有她的,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也許……你不必回去……”龍應軒坐下與她對視,緩慢地說。
“不——”杜艷想都沒想就要反駁,但龍應軒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打住了——
“洛弄晴是嗎?我可以替你找到她,并且……確保她的平安!边@種簡單的事,升龍絕對可以勝任。
“可是……”
她一直要求回去的原因,不就是因為洛弄晴嗎?現在龍應軒答應替她找到洛弄晴,她還有理由拒絕留在這里嗎?
她本來就是人界的人!為什么她居然發現,自己竟僅有因為要找尋洛弄晴這個理由,才必須得回去呢?
人界……值得她留戀的,竟這么少?杜艷怎么也不相信。
有吧有吧!還有十洛門里那么多她的好姐妹,還有……還有什么呢?杜艷頓時有點茫然了。
“這是你惟一找到她的機會!边@是龍應軒最大的讓步了。
可笑啊,讓步?他竟也懂得何謂讓步了。
杜艷低頭想了很久,繼而才抬頭看他,“好!
一切以找到洛弄晴為先,其他的種種,就留待他日再說吧!
“一個月后,你還是必須參與祭典。”
“好!
“那……我會讓升龍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倍牌G的一連兩個“好”,讓龍應軒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這樣也算是一種退讓嗎?
“你,也許,我是說可能……”杜艷想說的是,也許他們能和平共處,可能他不若她之前想的那么壞……可是當她還不曉得該如何正確表達時,龍應軒已經一把摟過她,吻上了她的唇……
“呀——”杜艷驚呼,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吻弄亂了心神。
“閉上眼——”龍應軒好溫柔、好溫柔地說。
他是變了……那她呢?
杜艷沒有多做一秒鐘的思考,便放棄與他抗衡的念頭,順從的閉上了眼,在他寬厚的懷里感覺……
真的有些什么不一樣了,他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