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一種莫名的驚慌偷襲而來,像渴暖的冰蛇不顧一切地往胸口的位置游去。
“許是誓,誓成咒,咒生再不悔!我云絳砂在此立誓,以后見到相公絕不會再臉紅!否則天打雷——”
耳畔那個遙遠的聲音又開始回響,重重沖撞著她的理智,“啊——不要發誓——不要啊——”云絳砂狼狽地用手捂住耳朵,企圖躲開那個聲音……
指尖不經意間碰上耳際的那枚紫玉耳墜,又是狠狠一顫。
腦海里無數紛亂的畫面交織重疊,是誰用鉤尖直接扎入耳垂,惹得鮮血淋漓卻還是一臉的笑意盎然?是誰曾說“而另一只,等你安然回府,我再為你戴上便是”?又是誰在那個云霧深深,漫天飛揚的杏花雨下,依諾將那枚紫玉耳墜戴于她的鬢下?
“等我死后,你能不能將另一枚紫玉耳墜也送給我……我是個貪心的人,偏只喜歡成雙成對的東西,你若不將另一枚也送我,我在黃泉路上也不會走得踏實的……”
“呵呵,這成對的紫玉耳墜,即便只能在陰曹地府戴,即便只能戴給黑白無常和那些小鬼們看,也是好的啊……”
心弦驟然亂作一團,撕裂的痛楚不可遏止。云絳砂忽然不顧一切地推開窗戶,聲嘶力竭地朝天大喊一聲:“水——源——沂——”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夢魘深深,水源沂的步子陡然一頓。是不是……有人在喚他?
“水源沂!你這混蛋!你這自欺欺人出爾反爾的大——混——蛋——”惡罵的聲音愈來愈近,透著滿腔無法言喻的憤怒。呵,果真是有人在喚他?
“娘的混蛋!你還不給我站。 蹦侨私K于忍無可忍地沖到他面前攔住了他。正是云絳砂。便在她出現的一瞬間,四周竟陡然亮起了燈火,通透的紅光映得兩人的眉目清晰如昨。
萬沒有料到竟會在這里看見她,水源沂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許久,這如舊的眉眼,如舊的神情,分明就是那個令他痛到骨子里的女子。 霸平{砂……”他喃喃低喚,而后卻是搖頭,失神地搖頭,“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她已經死了啊……”
“你才死了呢!”云絳砂怒不可遏地上前捉住了他的衣襟,“娘的!你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不是云絳砂是誰?”這不守承諾的混蛋!她就是死了都能被他氣活的。
水源沂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忽地竟說不出話來。
“你這混蛋,明明答應過我不會輕生!為何還要這樣作踐自己?”云絳砂眼眶紅紅地瞪著他,氣到心肺都疼了起來,“你就是這樣履行對我許下的承諾的嗎?那我云絳砂在你眼中是不是也如這承諾一般,形同虛設?”她睜大了眼睛瞪他,狠狠瞪他。
水源沂慌忙搖頭,“不是……絕不是……”她在他心里早已生了千年的根,纏著萬年的藤。∵@般血脈相融的思念與牽絆,滄海桑田亦不悔……
“那你還不快給我回去!”云絳砂氣急敗壞地直將他往回路上推,“回去!趕快回去。 痹俨换厝ゾ驼媸恰皶r限已到”,回天乏術了!笨蛋!
水源沂只感覺身后有什么明晃晃的東西直往他眼睛里刺,伴著模糊的嘈雜聲,那是,人世的氣息呵……“你也隨我回去。”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
“我會回去的!痹平{砂忽然朝他擺出明媚無比的笑臉,同時用盡力氣將他推進了那片光明里,“但,不是現在……”她用一種柔媚到不可思議的聲音告訴他。細長的桃花眼依舊彎如新月,堆在眉梢里的微笑卻越發朦朧起來……
“云絳砂!”水源沂情急地伸手想要捉住那道幾近幻滅的影,卻再也觸碰不及。
“喂!記住了——”云絳砂含淚大笑著朝他喊,“后——會——有——期——”
“云絳砂!”一聲痛呼,水源沂赫然睜開眼睛,手心竟握住了一顆晶瑩滾燙的東西。是……淚?而方才那虛無邊際的夢魘,究竟是真,還是幻?
“三少爺醒了!醒了!三少爺……”晚榭一時欣喜難喻,更激動地將身邊睡得正酣的璃人使勁搖醒,“璃人姑娘,三少爺果然沒死,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還阿彌陀佛呢,被你這不厚道的丫頭擾了清夢。這樣感嘆著,璃人重又掩去一個呵欠,纖長的羽睫輕輕眨去殘留的睡淚,啟唇輕喚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瀲,謝謝你!蹦莻女孩,是否已回想起了什么?卻只可惜,終究還是要熬相思之苦的……
水源沂微微坐起身,望了眼前的白衣女子一眼,“多謝姑娘相救。”語氣是一貫的溫淡不驚,仿佛那險險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并不是他。
璃人微笑著搖了搖頭,“真正救你的人,你心里有數。不是嗎?”
水源沂眸中清光一閃,雙手緊握成拳,而后漠然地移開目光,抿緊了唇再不說話。
“不過,你若真心想謝我的話——”璃人優雅地起身,望著他,翦水明眸里藏著無法言喻的情感,“有空,便來瀲水城坐坐,陪我喝杯茶吧!
話音未落,卻已不見佳人芳蹤。僅剩貪歡的日色一晌醺著白紗簾,篩進一道道斑痕,飛揚的塵土里蒸融著夏天的酴之息。不知不覺間,春朝良辰已悄無聲息地去了。不知,窗外那黃白一片的杏花,是不是皆落盡了?
水源沂緩緩攤開手,失神地凝視著手心那道褪色的淚痕,而后凄涼地閉上眼睛。黃泉永隔,遙望天涯。云絳砂,你竟是用這樣的方式逼我活下去的嗎?你……好可惡……
后會有期。
后會之期,究竟在何時?
瀲水城,西廂房。房門虛掩,師折夕緩緩推門走了進去。屋內暖塵融融,黃衣少女正抱膝蹲在窗欞下,安靜地將臉埋在臂彎里。方才她做了個好長的夢啊,夢里有他……
師折夕正欲走近她時,眼前忽地飛來無數雪雨銀針,銀光乍濺,勢如破竹!他神色一凝,同時輕勾食指,面前便支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輕而易舉便將銀針阻隔在外。
銀針頹然散落一地,少女這才抬起臉來,卻是朝來人笑了,明媚無邪,“城主道,我如今是‘梨花雪’,瀲水城里的七位‘隱者’之一!彼鹕恚瘞熣巯ΩI硇卸Y,唇畔一絲捉摸不透的笑,“賢者大人,恕絳砂冒昧了。”
師折夕略微頷首,依舊是微笑款款,心下卻在思量:這丫頭已經有覺悟了嗎?
“從現在起,我云絳砂要快快樂樂地活下去!”云絳砂彎眉一笑,像頑皮的孩子般跳著步子往外跑,杏花黃的裙衫上落著夏日的金輝,熠熠浮晃。忽然又見她腳步一頓,轉身笑嘻嘻地朝師折夕道:“我看,這‘天下第一美人’啊,果然還應由你擔當才對,折、夕、公、子!
她一個輕盈的轉身便又嬉笑著離去了。師折夕微微轉眸,看見放在銅鏡前的一對紫玉耳墜。無瑕的紫玉雕成七瓣花形,蟠枝結葉,栩栩如生。偏那琉璃紫的顏色卻愈看愈淡,愈看愈薄,陽光下似乎就要融化了……
第十章后會有無期(1)
兩年后,江南。
待料峭回暖,轉眼又是一派春意盎然。來時陌上初熏,芳郊綠遍,亂紅醉眼。林陰窄道兩旁的紅杏重又開出花來,藏露的蕊里絲絲吐著娉婷的女兒香。一只毛羽光鮮的畫眉棲于新枝之上,微偏著頭靜靜地睜著烏黑的眼,乍看竟像是立于織金繡花的畫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