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變節生得突然,就在滿堂皆驚時,唯一不減笑意的人,便只剩了藍茗畫,“噯喲,三公子這又是何必?”她伸手撫上云絳砂的發,神情愛憐地望著她,“這丫頭也是趕了不少路才來到我們水家,如今毫無緣由地便將她逐回,怕是不好同原主交待吧?”護她之意顯而易見。
云絳砂的身子略微一僵,再抬眼望向水源沂時,卻恍然明白了一切。原來,如此……
“那日確是絳砂逾禮。三少爺生性喜潔,絳砂不該擅自為三少爺疊衣鋪被!痹平{砂忽地低低地道,眼簾垂落,鳳尾般的長睫很好地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奇彩,“絳砂日后定會循規蹈矩,再不碰三少爺的衣物分毫。”
水源沂冷哼一聲,眸底泛出嫌色,再狠狠一揮衣袖,便絕塵而去。
其余的丫鬟們皆在瞬間恍然大悟,原來那所謂的“不齒之事”,僅是——疊疊衣裳鋪鋪被,如此而已。啊呀可要死了喲!方才竟歪想到那方面去了……
“從今以后,你便是我的貼身丫鬟了。”藍茗畫削尖的手指細細撫過少女的一眉一眼,那樣專注且意味深長地望著,連唇角的微笑也深深媚到了骨子里。隨后便見她微微傾身,咬著少女的耳朵道:“只要你乖乖聽話好生服侍,我絕不會虧待你的……可記住了?”
“絳砂絕不敢忘。大少奶奶!鄙倥兔籍Y聲答。
第三章夜月掩霧深(2)
水源沂望著她沒有說話,而后徑自捉住她的手腕,意料之中地探出那早已凌亂不堪的脈象。慘淡的月色掩映著她的臉,呈出一種病態的白,似紙。絳潤的唇偏顯突兀地嵌入了這張白素箋里。入眼便是瑰麗的紅襯著蒼冷的白,竟平添了些許悲戚之意。
“方才你強壓下那股內力不讓她察覺,定是受了內傷。還是少動怒為好!彼匆实氐莱鲞@個事實。而她方才之所以會吐,也是因為心脈紊亂氣血過虛吧……思及此,他不禁暗中為她輸入了些內力,緩定她體內四處游竄的真氣。
“死不了!痹平{砂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而后倔強地抽回手,移開目光,“你也別自責,反正是我一廂情愿!痹胗米顬t灑的語氣告訴他,話一出口卻連自己都覺得凄涼。忍不住要在心里罵自己自欺欺人沒出息,明知他根本不會自責的啊……
水源沂微微抿唇,想說什么卻最終還是緘默。
見他不說話,云絳砂的思緒也打了頓,便忍不住軟軟地低嘆一聲:“唉,你說水家的聲譽,當真有那么重要么?即便會因此拋卻那閑云野鶴的生活?”她抬手抵住眼角,幽幽地開口:“原本不想理的人卻不得不理,原本不想管的事也不得不管……換作是我,定是很苦惱的啊……”
水源沂的眸光驟然一冷,“水家的事,你究竟聽說了多少?”
終于得到意料之中的回應,云絳砂不由得嘻嘻一笑,立時換上一副耍賴的口吻:“倒也不多吧。只是聽說從前的水家與瀲水城關系匪淺罷了。”她眼兒彎彎,唇兒翹翹,眉目落得好生嫵媚,“比如水家在商業上的勁敵總會莫名其妙地死于家中,而瀲水城又總能得到足夠的銀子招兵買馬,廣納良才之類的……”
她始終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水源沂的臉色卻起了波瀾,連藏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成了拳。是呵!水家與瀲水城曾有的“互惠互利”,早已是明不可辯的事實……
“不過呢,倒也不知為何,兩方忽然在二十年前斷了聯系,從此便是陽關道與獨木橋,互不相干!痹平{砂忽又訕訕地笑,而后涎皮地貼近了他身道:“這些都是絳砂道聽途說來的,自然是虛構的成分居多,三少爺可千萬不要介意啊。”
“自是不會。”水源沂冷冷一笑,語帶自嘲,“可還有別的?”
“別的?”云絳砂眼眸一轉,掩住眼底狡黠,而后又笑吟吟地接著道:“噯呀,別的可都是些荒誕無稽的八卦了。比如水家如今的財富其實是由一個窮乞兒白手起家得來的啊,比如癡情老爺與溫婉夫人的海天連理啊……”
她一面說著一面還煞有其事地掰起了手指來數,“還比如為何大少爺總是奔波在外鮮少歸家啊,而大少奶奶一大把年紀了都生不出個娃娃啊以及太后賢明愛才,因而會破了先例提拔二小姐為女丞相之類的……”
她倒真是沒個避諱越說越帶勁,恨不得將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細數個遍,水源沂終也忍不住輕咳一聲,打斷了她漫無邊際的扯談:“夠了!眹K,水家的風流韻史,可也“多虧”了那些愛嚼舌的說書先生們四處宣揚了。
云絳砂便又頑皮一笑,很識趣地岔開了話題:“說起來還要謝謝三少爺啊,若沒有你的秘密當擋箭牌,恐怕絳砂早就被她先屠為快了!惫蛔约毫舷氲脹]錯,那女人對這位三公子同樣很感興趣吶——自己只是一時情急胡謅出一個“三少爺的秘密”,便能將她騙入圈套。
水源沂淡淡地“嗯”了一聲:“戲演得不賴。”他瞪了她一眼,一貫疏冷的臉色卻微微有了些動容。醉酒裝睡,這丫頭果真也狡猾得很。
云絳砂嬉笑著應了一聲“當然”!轉念一想,又多了幾分不平,“真是,我原以為豪門的夫人小姐起碼會知書達理一些,不會像我這么俗氣,沒想到撒起潑來也跟鄉野村婦沒個兩樣嘛!鼻星星,又會踹人又罵粗口的,怎么看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你總是這樣看輕自己嗎?”水源沂忽而冷冷地問出一句。轉而望進她的眼睛里,那樣犀利地注視著,仿佛是要將她看穿。
“。渴裁?”云絳砂困惑地眨眨眼睛。娘咧,這玉佛怎么說翻臉就翻臉?
“沒什么。”水源沂淡漠地別過臉去。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悶氣,毫無來由的。這個女子,究竟要何時才會正正經經地說句話?
這樣想著,他更覺得心煩意亂,轉身便要離開,卻被云絳砂急著扯住了衣袖,“三少爺先別急著走嘛。”不理會對方眼底的疏離,她又厚著臉皮黏了上去,“所謂知恩要圖報,我今日助了你,那,明日的推薦函——”
“離開水家!彼匆屎鋈淮驍嗔怂Z氣冷硬。
云絳砂的身體陡然一顫,“什么?”像是沒聽清他的話,她又問了一遍:“你方才……說了什么?”聲音竟恍惚得像在夢囈。卷翹的睫毛下,一雙細長的桃花眼睜得很大,卻空得望不見底。少女的臉上落了一層很薄的陰影,模糊地覆住了一切,看不出任何表情。
“離開水家,我不想再看到你!彼匆世涞貋G下這句話后便甩袖而去。
望著他決然離開的背影,云絳砂失神了許久,忽然卻放聲地笑了,“哈!你以為就憑你一句便可以讓我放棄嗎?要我離開水家?你——做——夢!哈哈……我追了你十二年,好不容易追到了,就不會再放手!”話語一哽,她慌忙用衣袖拭了一把眼睛,用力眨去眼底的霧氣,微紅的眼眶似染了一層嫣俏的胭脂暈。
“哼!不就是封推薦函嗎?姑奶奶我偷也要將它偷過來!”
第二日清晨,水府斯凈堂。幾十名舉止得體的丫鬟列成整齊的一排,靜等著他人來喚。
“下一個,花寨柳家的千倌。”晚榭字句輕快地按著冊簿登記喚出新進丫鬟的名字,一面往右邊的紅箋上謄,頭也不抬。她的身側便坐著藍茗畫,支著腮半闔著眼,她的眼下留著淡淡的暗影,神色頗有一些慵懶,卻依舊嫵媚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