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絳砂便又笑,眼兒彎彎,唇兒翹翹,“白木老頭我是無緣見上一面的,卻聽說他有兩大絕活,其一便是絕塵輕功!”她驀地拍手,開始咋呼起來,“噯呀,都說白木老頭的輕功那真真叫‘踏葉無痕,無人能及’吶!可結果啊,他練輕功練入仙境,竟連路也不會走了,想要好好走回路都是足不點地的呢!
說罷她又習慣性地朝旁邊的方向笑笑,“噯,這山路到晚間可泥濘得很呢。我猜兄臺定是喜潔之人吧?”她笑彎了眉眼,好輕巧地道了句:“方才我在抱住你腳的時候便發現,你的鞋子上竟半點泥都沒沾上啊!
水源沂微瞇起眼睛,眸底一抹殺機瞬現。
云絳砂卻是全然看不見,依舊笑嘻嘻地同他漫談起來:“啊還有呢,白木老頭的另一絕活可就是‘咒術’了!我還聽說啊,咒術練到最高境界,竟能隨意操控水火呢!”她的眼里起了欣羨之色,遮住了一抹狡黠的奇光,“對了兄臺,你方才是去哪尋的木枝,又是去哪尋的火折子?我道,這火定是生得極不容易吧?”
而不等對方回話,她又自顧自地接著道:“還有一點就是,這白木老頭窮酸得要死,平常連點小酒都喝不起。這幾年卻吃遍了山珍海味瓊漿玉露,所以我便猜,莫非他收了個家財萬貫的闊徒弟?”這樣說著,她眸中的笑意卻愈發頑皮起來。
水源沂冷笑一聲,神色不變,藏在寬袖中的手指卻已然握成了拳,“你說,那些‘殺人滅口’的兇手,是否都是被逼的?”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云絳砂卻依舊笑得明媚無害,“兄臺若想殺我,方才便不會救我了!彼檬种篙p點著唇瓣,那樣溫柔地,小心地使著壞,“我呢,天生便是個不愿吃虧的人。本是兄臺揭穿我的身份在先——呵呵,你有來我有往,這才算得上是‘禮尚往來’嘛!毙南聟s在冷哼,若沒握著他這個把柄,她云絳砂豈非要一直受他牽制?這樣虧本的生意她可不做!
這——這狡猾透頂的女騙子!水源沂心底一郁,忽地曲指一勾,便熄滅了面前的咒火。而后別過臉,再不發一言。池面流閃的溢彩投射到他的錦衣之上,影影綽綽綠的心子紅的瓣兒,個個推擠得很卻也清晰分明,繡成了一朵朵擺在古老祭臺上祭神的蓮花。
“啊喂……別,別這樣嘛……真的很冷噯……”云絳砂摸索著貼近了他的身,瑟縮著肩膀可憐巴巴地乞求著:“兄臺……兄臺……我只是開個玩笑嘛……”
水源沂輕蔑地“嗤”了一聲,同時身子往旁邊移了一大大大步。
伸手卻撲了個空,云絳砂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后便這么蜷縮著睡下,闔上眼睛,“噯,告訴你哦,我去水家,是為了一個人的……”
那入夢前的最后一聲囈語,竟是溢著滿滿的、滿滿的甜蜜……
第二章客自舫上來(1)
翌日,鉚時已過。春水好似墨浸染,煙籠的碧波浩淼入深處,荒野池塘上也是幾縷白煙裊裊,似在描畫著岸邊那黃衣少女的輪廓。掠影朦朧之下,她的臉蛋精巧得像一件上古瓷器,素凈的瓷面上描著濃淡相宜的青絳白三色:青蛾,櫻唇,雪膚。便連唇畔的微笑也點綴得恰到好處。淡一分嫌假,深一分嫌膩。
“兄臺……”少女低喚一聲,緩緩睜開眼睛,乍一見那明黃的光暈竟被刺得有些酸澀的疼。便情不自禁地抬手捂住眼睛,想要遮擋那片澄明。才半刻,驀地松開手,緊接著她一骨碌從地上坐起,“怎么——”
云絳砂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她竟然——看得見了!
“阿彌陀佛!老天有眼吶!”云絳砂歡喜地揚起雙手轉了個圈,“啊哈,原來那‘夜魅果’也不過是騙人的東西嘛!”哼,說什么要失明三日三夜,結果不足六個時辰便恢復了!真是大幸!如此一來,她云絳砂便不用受制于那位被仇人追殺的危險人物了!哈……
云絳砂愈想愈覺得大快人心,大笑著折身便要獨自離開,不料卻被身后一個淡淡的聲音喚。骸澳阋ツ?”
云絳砂的肩膀微微一縮,“呃,兄臺你還沒走?”她擺出訕笑轉身,卻在看見來人容貌的瞬間驟然睜大了眼睛!驚窒的呼吸,甚至聽不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仿佛僅一瞬之間,那原本散漫的光影皆迫不及待地攀上他如玉的容顏。一眉一眼無須細琢,卻已比女子還要陰柔清美!最是那顆生在眼角的美人痣,又為這副傾城之顏平添了多少魅惑?這樣美麗的男子啊……讓她如何能靜心相視?
“你是……”云絳砂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語氣卻是兀自疑惑著的。眸光略一低垂,視線便循著那一襲錦衣暗紋落在他腰間系著的一枚金葉子飾墜上,心想果真是富家子弟,連配飾都這么精巧別致,小小的一片金葉子,不僅好看,還不顯贅俗。嗯哼,有品味。
呃,且慢!待她定睛一看,這金葉子的末端刻的字,竟——竟真的是——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便是那水家三公子水源沂了,對不對?”云絳砂驀地一拍手,一雙清湛的桃花眼笑得水霧迷蒙,里頭堆著的盡是難以言喻的喜意。不只是這副傾城的容貌,那金葉子末端的“水”字定也是騙不了人的!
原來,原來她口口聲聲喊了一個晚上的“兄臺”——便是,他呀……
少女情難自已的反應讓水源沂不自覺地蹙起了眉,“眼力不差嘛!彼p嘲道。心想這“夜魅果”的毒性果真是因人而異,尋常人食之定是要失明三日之久的,但若是內力高深者食之,只需幾個時辰便能恢復眼力!而她體內那股至深的內力,果然是不容小覷的……
“那你——你又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云絳砂忽地急急地問他,一雙桃花眼里閃著分明的期盼;蛟S——或許他還是記得的……吧?
水源沂雙眉微攏,心頭忽起了陣異樣,卻還是輕描淡寫地道:“水家世代經營綢布生意,自是清楚尋常人家的衣著習慣——”他微微一頓,目光落在云絳砂緊束的袖口上,復又接著道:“如今街市間皆流行寬袖長衣,腰上束帶。無論是綾羅千金,還是布衣丫鬟!
云絳砂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自己的衣袖,神色卻有些恍惚,“只是,如此啊……”她眸中的失落瞬閃即逝,忽又頑皮地朝對方一笑,“吶吶,三公子果真是心細如塵!贝_實,她的腕上戴著銀針暗器,若著寬袖便極易暴露出來,因而她的袖口從來都是用繩帶束緊了的。
水源沂淡淡地“哼”了一聲,余光微瞥,視線停駐在云絳砂遍是傷痕的手指上。不禁微微凝眉:她這滿手的舊傷究竟緣何而起?當然絕非做粗活所受的傷——這女子身上沒有半絲當慣丫鬟的跡象,相反一身的靈韻更像個自小被伺候著的主子。奇怪,倒也不像是舞劍持鞭時所受的傷……
清楚地察覺到對方的視線,云絳砂不自覺地將手縮至背后,“呃……三公子,我們何時啟程呢?”她忽地又擺出明媚無邪的笑臉,并徑自上前貼近了他身。
水源沂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避開了她大膽的親近,“你去水家,究竟有何目的?”他冷聲質問。
“自是去當丫鬟!”云絳砂回答得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