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怔,闔上的眼掩飾了胸口的動容,無奈地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告訴她:“我答應過一個人,一定要笑。”
“笑好嗎?我最喜歡看到你微笑的樣子!
“好。”
他記得他是這樣答應了她,自此以后無論他多么痛苦,多么不開心,他都會笑,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久而久之,即使真的笑了,他也感受不到心頭有絲毫愉悅之情。
“她好殘忍!绷骰鹦〗愕氖掷搅怂⑽⑸蠐P的唇角,并告訴他,“你已經是我的人了,現在我命令你,不想笑的時候別笑,想哭的時候可以哭!
瞧,她多大方。
狠心拒絕流火小姐的結果是什么?
什么叫如喪考妣,步忍算是見識到了。
就因為她丟了十兩金子,在沒找回這區區十兩金子之前,她的眼淚珠子就沒停止過。如果集齊她的眼淚,估摸也有十兩來重了。
他勸也勸了,說也說了。他甚至告訴她:流淚的直接后果是需要多喝水,要喝水就得燒開水,燒水會費挑水的勞力,還會費上一大堆的柴火,七七八八算起來得花她好多錢呢!
這么一說,不僅沒令她止住眼淚,反而哭得更兇了。他就說他沒有安慰姑娘家的天賦吧!
這樣下去的直接后果就是霸圣金堂搞得像靈堂,每個人的耳邊都回蕩著悲痛欲絕的哭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欲死還休的神色,每個人的眼睛都又紅又腫——在夜夜悲聲之下睡得好才有鬼呢!
就連霸圣金堂里的牲畜都在幾天之內瘦成了皮包骨頭——睡不好的直接結果是吃不下。
“步忍,你就想想辦法吧!”
頂著兩只黑眼圈的青燈苦歪歪地望著他,吃不下睡不好經文也抄得奇慢的和尚就快崩潰了。
不僅和尚把麻煩推給他,從老二到老十七也一齊用祈盼的眼神瞅著他,仿佛他是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一般——好吧!他承認,他的確是罪魁禍首。
可事到如今他能怎么辦?把那五只鵪鶉、四條鱸魚、三只燒雞、兩只醬鴨,還有一頭烤乳豬吐給她,她接受嗎?要是早知這樣的結果,他寧可餓得喝自己的血,也絕對不會順手牽走那十兩金子。
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嘛!
“好吧!好吧!我想辦法,我想辦法讓她別哭了,這總可以了吧!”
解鈴還需系鈴人,截斷流火小姐的眼淚的最好辦法就是幫她找回那十兩金子。當然,她真正丟失的那十兩金子已經化成一堆米田共,不知埋到哪塊田里去了。只好再找回十兩金子送到她面前,權且當作她丟失的那塊金子好了。
可惜他手上實在沒錢,怎么辦呢?
腦子里晃出一個主意,不行!他甩了甩頭迅速甩掉那計主意,自言自語道:“這么齷齪的事,我不能做!
“你都可以偷她的金子了,還有什么不能做的?”青燈在一旁努力地潑涼水,“你都已經賣身給人家了,再也不是皇宮里那個高高在上的帝師,沒什么不能做的,乖哦!乖乖弄金子來還給人家吧!”
步忍皺著眉道:“你已經猜出我的辦法了?”
噘著嘴巴,和尚不滿于自己的智慧被低估,“我跟你認識多少年了,你有哪幾招我會不知道?別的事你多的是本事,賺錢這方面你比個苦勞力強不到哪兒去。十兩金子!用那個吝嗇鬼的話說,龐大的十兩金子你能有什么本事弄來,還不得依靠你手里攥著的那些小東西!
“真的要用?”他依然不確定。
青燈點點頭。
“非用不可?”
復又點點頭。
“不用不行?”
加重幅度繼續點頭。
“那……那……那用了?”
和尚火了,抄起幾張經文粘在他的額頭上,警告道:“你若不動手,就由我親自動手,到時候你可別后悔!
步忍慌忙攔下,“算了算了,這等小事就不勞您大駕了,還是我來吧!”要青燈出手,那非地動山搖不可。
關上房門,他抽出一直別在身后的青色竹笛,起初曲聲悠揚,漸漸高昂了起來,起承轉合間巨大的黑影自步忍的背后升起……
“找到了!找到了!”
步忍獻寶一般將無比寶貴的十兩金子捧到流火小姐面前,“你丟的是這十兩金子吧?瞧,我給找著了,在后院的柴房里,要是不仔細找還真找不回來?欤靹e哭了,把金子揣好……”
她的小命都找回來了,怎么還哭得像個淚人似的?
“金子都找回來了,你還是不高興嗎?”
流火小姐搖搖頭。
“那就是太高興了?”瞅著不像!
她又搖頭。
這可把步忍給弄糊涂了,“到底怎么著,你倒是說句話啊!”天哪!做帝師指點山河都沒這么難。
“這十兩金子是找……找回來了……”她抽抽噎噎傷心極了,“可……可剛才樂……樂霸堂——就是……就是我們霸圣金堂開的一家首飾店鋪的掌柜的跑來跟我說……說店鋪遭一個黑影人打劫,被搶了……搶了十兩金子。”
步忍臉上那抹從容的笑尚未收住,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兩金子。該不會……該不會……
“那十兩金子你收好,我有點事,去去就來!
他風一般地回了屋,順道把青燈給揪了回來,他要做的這件事需要他的幫忙。
怪異的竹笛聲聲起落,黑影憑空而出,這是一頭長著虎頭,卻有著人身的魔獸,巨大的黑影將步忍一身白衫也籠罩在重重黑幕之下。
背對著虎頭獸,步忍沉聲下令:“青燈,替我問問他,他劫的那家店鋪叫何名!
青燈用著奇怪的聲音沖著虎頭獸吼了兩聲,轉而告訴步忍:“它說不認識店名,只知道是家賣珠寶首飾的鋪子。”
步忍一下子癱坐在桌邊,收回的竹笛以其特有的黑魔法收回了虎頭獸,清清朗朗的房內似乎未曾發生過任何事。靜寂蔓延了好一陣,步忍忽然笑開了。
“我堂堂一個帝師,從不輕易施展黑魔法的術士今日居然為了一個哭得像個女鬼的流火小姐召喚出魔獸去打劫,不但只允許它搶劫十兩金子,還不得傷害任何人——我看我是活得太久,快發瘋了!
“我也覺得!鼻酂酎c點頭,非常贊同他的說法。
步忍一巴掌甩過去,打在他的光頭之上。當初是誰建議他一定得召喚出魔獸,只為了讓整個霸圣金堂重獲寧靜?
如今出了事,全推到他頭上來了?
青燈自知理虧,摸摸腦袋,打就打吧!“現下的問題是,這十兩金子我們又該從哪里替她找回來呢?”“我知道,有個人一定有辦法!
活了幾十年從不覺得金錢有多重要的步忍在遇見流火小姐的半個月里,豁然明白錢比命重要的真理。
“你不要告訴我,你這個受法師歧視的術士居然為了區區十兩金子要拜倒在法師門下!
步忍抿唇一笑,“孩子,你真聰明!
又是為了女人。
海日楞抱著認真、謹慎、克制的態度聽完步忍找他的目的,揉揉腦門,他實在很懷疑眼前這個看上去頗為英明神武卻老是被女人耍得團團轉的男人是不是師父要請的那一位。
“十兩金子,是吧?”他從袖中取了金子扔在桌上,“哪!給你!
這么爽快?步忍狐疑地望著他,若是換做在宮中那會兒,別說是十兩金子,就是百兩、千兩金子他也不放在眼里,可這會兒……
“你為什么平白無故愿意給我這十兩金子?”天底下沒有白送的金子,問清楚才好拿,免得一不小心手就斷掉了。
要理由,海日楞這兒還真有一個——
“家師請您走趟飛馬山。”
他讓紅蔌帶回飛馬山交給師父的信有了回音,上面就寫著四個大字:速帶他回。
飛馬山……
這三個字在步忍的心里來回蕩了蕩,他有多久不曾去過那個地方了?久得他都快忘記回飛馬山的路了。
“我若不去呢?”
“我深知在法術上未必能占到先機,所以……”
海日楞沒多跟他糾纏,轉身朝霸圣金堂的大堂而去,“帶上那十兩金子,同我一起去見你的主人!
步忍跟在他的身旁驚覺事情不妙,卻又不知這看似光明磊落的族長在哪兒下套等著自己呢!
見著臉上新淚未干的流火小姐,海日楞擺著一臉愧疚的神色開口道:“流火小姐,十分抱歉,我身上的錢實在不足以付這些天的食宿費用!
眼見著流火小姐再度紅了眼眶,他趕緊解釋:“不如你跟我去一趟我的老家,我從家中取錢給你,我會把來回的路費一起算給你的,畢竟是我害你長途跋涉去討賬!
流火小姐二話不說,擦擦臉上的淚痕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好啊!边@頭答應著,那頭泛紅的眼眶就恢復如常,隨即手一指,“步忍,你隨我一起陪客人上路!
“干我屁事?”自從認識她之后,他是要修養沒修養,要風度沒風度,連臉上那點從容的笑都所剩無幾了。
“他欠我好幾千兩金子呢!萬一在路上他跑了怎么辦?我一個女兒家如何追得上他?”
她毫不掩飾對海日楞的不信任,當著他的面兀自說著自己的顧慮:“就算我拿到金子,幾千兩金子我如何帶得回來?路上要是被人劫財劫色呢?還有還有,因為沒有八神獸的守護,現在各個地方黑暗勢力頻頻作怪,你不是說你是術士嗎?有你從旁保護,總是安全些!
青燈在心里直吐舌頭,要一個可以控制黑暗勢力的術士保護她上路,這哪是安全些啊?那些黑暗勢力全聽他指揮好不好?平日里他只是懶得管而已。
步忍想都不想直接拒絕:“我不去!焙H绽惴置魇墙柚骰鹦〗愕氖植倏v他,他才不會傻得上當。
“你當真不去?”
“不去!”
“如果我堅持呢?”流火小姐已經是語帶威脅。
步忍已經受夠了她的氣,老虎不發威,她老是拿他當病貓,“你見識過法術嗎?”
流火小姐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抿著嘴冷冷地笑著,仿佛在說“那你完了”,緊接著他口中念念有詞,那些咒語就像一張網,正在慢慢醞釀……醞釀,準備適時而發,將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捆起來扔出去。
“包裹你的心,包裹你的手,包裹……”
“包什么包?裹什么裹?包裹你個頭!”
伴隨著流火一聲大喝,緊接著便是步忍摔倒在地的巨響。瘦弱的小姐拍拍雙手撣撣灰,不屑地白了一眼地上的七尺男兒,“我不會法術,我只會武術。”
顯然,她的武術比那個“包什么包、裹什么裹”的法術來得快多了,否則他也不會癱倒在地,臉上還留有她秀氣的鞋印——右腳的。
青燈捂著嘴躲在一旁,因為憋著笑,他的臉漲得通紅。杵在不遠處的海日楞在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不可小覷女子,更不要沒事去惹流火小姐。
開玩笑,她豈是那么好對付的,揚揚手上的金算盤,她提醒道:“不用我拿出那份你賣身的文書了吧?”
什么叫騎虎難下?步忍算是深有體會。從地上爬起來,他瞥了一眼海日楞,心里直犯嘀咕——這才幾代人啊?法師一族的族長怎么越過越奸詐?!
海日楞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臨走前還不忘丟下一句:“看來路上要麻煩先生了,那十兩金子就算是您的辛苦錢!
“十兩金子?”流火小姐一聽說金子,兩只耳朵像兔子一樣豎了起來——金子噯!有十兩這么多,她下面的樂霸堂不也剛被搶了十兩金子嘛!
她要像搶劫者學習,手一伸,她兇神惡煞地沖步忍喊:“交出來!”
步忍驚道:“為什么要交出來?”
雖然他向海日楞要這十兩金子就是為了止住她那像不要錢似的猛淌的淚水,可她這樣堂而皇之地向他索要,就太過分了哦!
流火小姐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你是我的人,你的錢是我的錢,你的金子就是我的金子,所以——交出來!”
她揚了揚兜里他的那張賣身文書,又晃了晃手中的金算盤。步忍無須掙扎,直接任她驅使。
好吧!好吧!他乖乖地雙手奉上金子。
“但……我有個要求!
“說。”她揚著眉顯示自己大方。
“我要帶和尚一道!辈皇菫榱怂饺棠臅u身給她,要死也拖著他一起。
“好好好,我也一塊兒去!鼻酂粜睦锏男∷惚P打得正歡呢!跟著一道去那座飛馬山,一方面順路看看步忍的老家,另一方面……起碼不用每天晚飯再對著面片湯了。
就這樣,像螞蚱一樣,一只綁著一只,終于全都綁到一條船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