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避開飯店大廳的早起人潮,找塊清凈地靜心思考,沒想到四處皆有踏青的人跡。他草草用過早膳,開著車,循著山勢,盤旋曲折在拓墾得十分平整的山道上,接近山腳時,隨興轉進一條森幽的窄徑,盡頭便是霧塊繚繞的一面湖水。
審閱工作告一段落,他才探頭出車窗眺望。每季都造訪此座山岳的他,倒是沒發現這里有塊幽靜處。
他摁熄煙,下了車,佇立在湖畔,極目眺覽。
陽光穿云破出,霧氣漸散,終於揭露湖水的清麗面貌,湖心竟有幾只綠頭鴨悠悠巡回,碧波下,令人驚艷的碩大錦鯉在群逐漫游。不知是地主刻意栽種抑或野生種,四周遍植了相思樹,正值開花盛期,樹梢掛滿一串串金黃絨花球,遠望一片耀眼,非?捎^。遠一點山頭則遍布油桐樹,枝頭還存留未落盡的雪白花蕊,如片片殘雪。附近看不到任何民宅,景觀可取,可惜腹地不算大,且隨處有高地落差,整地不易,只能藉此景開辟出小型度假山莊,但光是停車場的劃分就得傷透腦筋。
從賞景到職業化的盤算,順道又想起一點公事,回到車上,拿起丟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在長串的聯絡人欄目迅速尋找,耳邊同時聽到地面落葉被踩踏的窸窣聲,他不經意往后照鏡瞄一眼,有人也光臨此地了。
是個年輕女孩,高束馬尾,后背雙肩背包,騎乘著一輛舊式腳踏車,快速滑過林蔭路。她沒有煞停之意,繞著湖畔騎了三周,像是慣性動作,十分流利,沒有好奇張望。繞畢,將車隨意停靠在一株相思樹下,從背包取出瓶裝水,仰頭喝了幾口,接著拿出一束繩狀物,靠近湖緣,凝望湖心鴨群,許久不動。
相隔一段距離,看不清女孩面目,只覺纖瘦年輕,他并未特意留心,撥出電話號碼后,專心講起電話,偶而瞥視一下后照鏡面。女孩聽見了人語,稍微朝車廂疑惑地看一眼,沒有特別反應,回首靜望前方。
又隔了片刻,女孩有了動靜,她檢視周遭地面,選擇了一塊不毛沙地,慢條斯理解開手上繩索,兩手各執一端,朝后一甩,凌空劃出半弧,停在身后兩秒,接著再朝前甩拋,兩腳并立,開始有節奏地跳躍起來。
他愣了一瞬,才恍悟女孩在進行跳繩運動。他收回視線,繼續手機對話,語氣轉強,吩咐對方幾句:“這一點我不管,請轉告他這不是我們部門的事,晚一點把資料傳給我,記住開會時先別提起!
女孩極有活力地跳躍著,速度逐漸加快,馬尾隨之起伏揚落,偶而倍速快轉兩圈,屈膝躍高,變化跳躍頻率,繩索在她手上乖順聽話,隨她任意把玩。女孩四肢矯捷俐落,沒有一次絆上足尖,至少有五、六百下了,她才開始減速,緩慢停止跳躍,不久,她隨性將繩索往旁一拋,抓起水瓶對嘴牛飲,喝得太急,還小吐了一口,大聲清喉。
他禁不住笑了。在湖畔晨曦下跳繩?很有意思的舉動。
第1章(2)
看出了興味,漸忘煩心事,看了大約一刻鐘,不便留戀此情此景,隨手啟動引擎,轉動方向盤,準備倒車離去。車尾距女孩僅三公尺之距時,女孩不經意朝車頭瞥望,他在鏡中看見了她的容顏,幾秒間辨認出了她——不就是那位把椅子當寶貝的女孩!
女孩取了條毛巾揩汗,手叉腰,仰頭觀看樹梢垂累的絨球花串,忽然她踮起腳尖,伸展身軀,抬高下巴,欲一親芳澤,嗅聞花蕊,但末端略高,無法如愿,她舉臂攀枝,想扯近鼻端,枝條頗具韌性,又彈回原處。
他觀看她做了幾次徒勞無功的動作,噙起了笑。他順從直覺做了個決定,將車暫停,跨下車,向她走過去,輕而易舉越過她頭頂,攀折一截花枝,遞交給她。
她萬分詫異,呆楞接過花枝,眨眨眼,良久才回神,冒出一句:“是你!”
“早安!彼。
她的兩頰泛紅原來是日曬和運動后的結果,運動后的她又更添元氣了,周身輻射出熱力,汗水濡濕了頸項和胸口,在晨暉下閃現光澤。
“早。原來那輛車是你的,你怎么來了?”她朝他身后張望,一臉緊張。
“你不也來了嗎?”他有些意外,他以為她見到他會面露欣喜,經驗使然,很少有異性見到他不喜出望外。
“可是,這里是私人土地,不是公園!彼钢隹谔帲澳銢]看到圍欄和告示牌嗎?”
“我沒注意!彼叵胍幌,轉彎入口處似乎有兩扇銹蝕頹傾的鐵欄,但未呈阻攔狀態,所以他才能長驅直入。
“噢,那我們還是走吧,待會火土伯種完菜看到有外人在這里會不高興的,而且你還亂摘花!彼跉庥兄肛熤,一邊將跳繩和水瓶塞進背包,準備離開。
“亂摘?”他啼笑皆非,“我是替你摘的啊。”
“多謝你的好意,我通常只聞不摘的!彼隣科鹉_踏車。“快走吧!
“你指的外人是我?還是我們?”他很好奇她的舉動,她剛才不也待得很愉快,完全沒有偷偷摸摸到此一游的鬼祟啊。
“當然是你啊,”她得意地揚眉,“我和火土伯可是有交情的,我送了一張很棒的椅子給他,所以他不會趕我的!
他忍俊不禁笑了,“你到處拿椅子做公關嗎?”
她一聽,臉腮泛紅的部位漫延至耳根,“才不是,那時我剛開始學做椅子,假日偶而爾在市集擺攤,半天下來,火土伯是第一個愿意出價買的,一點都沒還價喔。他說這椅子好,很耐看,應該也很耐操,不會像家具店的漂亮椅子中看不中用,為了報答他知遇之恩,我不收他錢,還幫他加了一片腳踏板,親自送上門。他高興極了,那時我從他家往下看,看到這片地,我說真是漂亮的地方,他說那就有空常來玩吧,他不對外開放的。問了才知道,幾年前他并沒有設障礙,就讓當地人隨意進出,欣賞湖景,本來相安無事,可是自從上頭溫泉區開發以后,游客多了,常有人不守規矩,破壞環境,他每隔幾天就得從湖上撈起一大袋垃圾和吃撐了翻白肚的錦鯉,煩不勝煩。接著有一群大學生來露營時,很有創意地把他養的鴨子當場在湖邊燒烤起來,吃得超開心,火土伯終於火大了,從此除了熟人,再也不開放了!
他專心聽完,問道:“火土伯住附近?”
“是啊,就在那幾株油桐樹后面,這里看不見的!彼赶蚰瞧鐨堁c妝的制高點,“樹后面有幾塊菜園,他每天種完菜就在附近巡邏,別以為他瞧不見這里,他罵起人來很厲害的!
他點頭表明知曉!凹热蝗绱,那就走吧!彼戳丝此瑒幽畹溃骸斑有榮幸喝杯你的咖啡嗎?飯店早餐提供的咖啡實在不能比!
這要求不困難,只是古怪,他們連朋友都稱不上,而她也并非咖啡屋員工,她呆了一瞬,他已朝她伸出手,“我叫佟寬,來這里出差,住在景秀飯店!
原來他不是觀光客,她附和地伸手,與他輕輕一握,“我叫林詠南,住在鎮上,這里不是什么大城,沒什么公司行號,很少人是為工作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