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山莊送來的聘禮給曾家掙足了面子,曾老爺也發了狠,備下各式各樣的嫁妝,都是精工細料,經由一流的店鋪聯名打造,也算一雪他近些年來吝嗇的惡名。但細論起來,這置辦嫁妝的花費,比起林寒宵送來的彩禮,也僅僅是九牛一毛。市井傳聞,曾家如今可比本城首富了。
林寒宵迎親的隊伍足足占滿了一條街,前有鳴鑼開道,后有花轎相隨,十二對吹鼓手沿路吹打一曲《大得勝》,將喜慶熱鬧的氣氛宣揚開來。新郎官一身紅袍喜服,胯下騎著一匹白玉無瑕的駿馬,更顯得林寒宵氣宇軒昂威風凜凜,一路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不時對賀喜的人拱手道謝。
而曾家此刻卻忙做一團,曾老爺在前廳招待賓客,由于賀喜的人絡繹不絕,讓他根本無瑕顧及后堂的女兒。
“哎喲喂……我的大姑娘啊,新郎的花轎都快到門口了,你怎么還沒準備好呢。”媒婆拍著手掌,急得團團轉。要是延誤了上轎的時辰,她可擔當不起。
“李大娘,你就別亂嚷嚷了!痹Z冰一邊給姐姐戴上耳環,一邊笑瞇瞇地斥責著媒婆林大娘。
“你小姑娘家家的懂得什么厲害關系,哎喲喂,我說你們家曾老爺也太小氣了,這么喜慶的日子也不多派幾個丫環來幫忙!绷执竽锓吹伤谎,一邊掐著腰,一邊吆喝著門口的幾個丫環,“哎——我說你們幾個,快把火盆燒起來,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待會兒燒上新娘子的衣服,可有你們好看的!
“呵呵!痹Z冰輕笑一聲,喜洋洋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她拿起梳子,在曾語柔的劉海上輕輕梳了幾下。
曾語柔從前夜開始就輾轉難眠,眼圈有些烏色,人也倦倦的,可經由語冰巧手為她理整妝容,此刻整個人看起來分外的奪目,尤其是眉梢眼底顧盼流轉的喜氣,讓她在羞赧的笑容中透著一股嫵媚。讓旁人看著,也能從心頭里嘗出一絲絲的甜!敖憬恪D氵@一嫁,可就嫁的好遠去了,也不知道北城的寒天山莊你住不住的慣!痹Z冰依依不舍的說。
曾語柔拉著妹妹的手,緊緊握住。說:“別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的,倒是你讓為姐的放心不下。斂著點性子,別跟人斗氣。知道了么?”
“嗯。我會的。”曾語冰點點頭,眼角淚光盈盈,本有許多話,卻在這大喜的日子里,怎么也說不出口了。而眉目間添了惆悵之色的曾語柔,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亦喜亦憂,五味陳雜,一顆心也被揪了起來。即便曾家大門里曾讓她咽下再多的委屈,也始終是她住了十九年的家呢。這一別,究竟會是怎么樣的新天地,誰有能猜得準呢。
正在姐妹倆執手無語的時候,曾家大門外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響。
媒婆李大娘扭著蛇腰,轉身嗔怪的說:“哎喲喂,我的新娘子,你就別在這里話別了。快把鳳冠戴上。喜帕呢,喜帕怎么不見了?”
李大娘急得火燒眉毛似的團團亂轉。曾語冰上前一聲笑,“李大娘,喜帕不就在你手里嗎?”
李大娘攤手一看,果不然是喜帕,她還當自己捏了一塊紅手帕呢。一邊笑,一邊急忙忙地將鳳冠戴在曾語柔的頭上。忙里偷閑的端詳了端詳,由衷地稱贊道:“新娘子可真漂亮,又溫柔又端莊,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說罷,喜帕一抖,輕輕遮住了新娘子的面容。
曾語柔低垂著眼簾,柔軟絲滑的緞面喜帕撫著她的臉,眼前只能看到一片艷紅。不知怎地,一層汗液布滿了她的掌心,她把兩手絞在一處,緊張和不安的情緒無聲地宣泄。這就要走了吧,只要跨出這個門檻,她就不再是曾家的人了。有一個全新的身份在等待著她——寒天山莊的莊主夫人,林寒宵的妻子。從今往后,他們就要朝夕相對了。他……會喜歡和她朝夕相對嗎?
一個又一個疑問,偏偏在蓋上喜帕的這一刻全數涌出,讓她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變得更加紛亂。她忽然不想嫁了,又忽然想要這婚禮快點結束。最要緊的是,她在這一連串的忽然中,真的忽然想到一件事,人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焦急地說:“等等。等等!
被她這忽然的一跳,嚇得準備湊身上前攙扶她的李大娘幾乎摔個倒仰。顫聲問:“怎么了?”
“姐!你怎么了?”曾語冰也被唬了一下。今天忙忙亂亂,可不要出了什么差錯才好。
“如意結!痹Z柔低聲說!叭缫饨Y還擱在桌上呢。”
“撲哧”一聲笑,曾語冰松了一口氣,讓懸在嗓子眼的心,又歸了原位。她怎么會這么粗心,居然險些忘了這最重要的一樣東西。
“快著點吧。時辰到了!崩畲竽锎叽僦
“就好了!痹Z冰轉身拿起梳妝臺上的一只繡工精巧的盒子,打開來從里面取出一枚如意結,順便用鋪在盒底的紅綢包住,隨后遞入姐姐的手中。
曾語柔緊緊握著那枚如意結,在李大娘的攙扶下,步履匆匆地踏出了閨房,一路走出曾家的大門。邁過火盆,上了花轎,又一路搖搖晃晃,在鼓樂的吹打中被抬走了。
“一拜天。二拜地。夫妻對拜。禮畢,送入洞房!
曾語柔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繡床上,這里是寒天山莊的別業,她所處的這間屋子想必是她的新房,而此刻新房里安靜的讓她只見她心撲騰撲騰亂跳的聲音。手中那枚由紅綢包裹的如意結,也如救命稻草一樣,被她緊緊地捏在手里。
僵坐了片刻,她伸手捏了捏脖子。酸疼酸疼的,讓她抬不起頭來。這頭上的鳳冠有幾斤重,幾乎是純金白銀打造,十二掛長長的珠串分列兩側,頭頂上鑲珠點翠明光照眼,數不清的寶石閃爍光華,正中央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鳳,鳳口吐珠,銜的是一枚鵝卵大的夜明珠。
這頂鳳冠,連同她的這身霞帔,都是林寒宵差人送來的,不費曾家一針一線。此刻她身著這身奢侈華貴到令人瞠目的新娘裝扮,就像被淹沒在珠寶堆里似的。
垂下頭,從喜帕的縫隙中看著她手中的紅綢,嘴角彎起一抹溫柔的淺笑。一顆被婚禮攪得極亂的心,卻在揣度著方才行禮的過程。
即使隔著一層喜帕,她依然能感受到他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不斷的掃視,仿佛要穿透了霞帔直達她的心端,讓她不敢喘息。拜過天地,他們就是夫妻了。真正的夫妻吶。想到這一點,她就心曳神搖的羞紅了臉,唇間不由自主發出一聲飽含喜悅的輕嘆。
“怎么。新娘子還有什么不滿意嗎?”一個低沉的聲音自新房的一角傳來,語調中的譏消讓曾語柔渾身一震。
“你……你是誰。”她驚慌地問。一只手正欲掀開喜帕,卻被一雙大手牢牢按住。那一霎,仿佛有一根弦無聲地崩裂,讓她害怕不已。前一刻還由她緊握的如意結,此刻卻無聲地掉落在地上。只是因為太慌亂,她根本無瑕顧及。
“別怕!蹦侨寺曇粲殖銎娴臏厝,只消他這么一說,她就真的不怕了似的。
“你是誰?”雖然她并未感覺出來人有什么惡意,但是光憑他出現在新房里這點,就足夠她揪心不已了。見來人不答,她便壯膽揚聲斥道:“你再不說,我就喊人了!
“隨你!币宦曒p笑,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不羈。他松開被牽制住的小手,自她手掌傳來的顫抖,讓他無意刁難下去。掀開喜帕,答案即見分曉。
只消一眼,她就認出了他是——林寒宵。她的丈夫。
他的模樣,曾經多少次出現在她的夢魘中,揮之不去便只有牢牢記住。只是,此刻他看起來,與她記憶中的模樣有所不同。原本搜魂攝魄的一雙魔眼,此刻看來卻柔情款款,讓她不敢對視。但他的輪廓依然沒變,英挺到有幾分囂張的眉毛正惡質的挑起,唇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那純然男子的氣息,讓她屏息不語,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簾。
林寒宵把喜帕丟在一邊,徑自拿起桌上的酒壺,在白玉杯中斟上了兩杯酒。轉身端著酒杯站在她面前,并不急于把酒遞給她,反而是瞇起了眼睛,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仍然是那幾乎將她看透的銳利目光,仍然是不緊不慢地在她的身上游走。曾語柔被他盯的心慌,卻一動不動的坐著,怎么也不敢抬起頭來正視他。好吧,就這么僵著好了。要比耐性,她可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就在曾語柔抱定僵持的態度時,林寒宵卻把酒杯放回了桌上,他伸出一只手,輕柔的鎖住她的下頜,見她只是顫了顫,并不似之前的掙扎。緩緩地,在燭光的映照下,勾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目光再也不能逃避的垂下。
“看著我!彼淅涞匕l話。
那雙幽幽若水的眸子,就誠如他所說的那樣,不安的、忽閃忽閃的與他眸光相對。意外的,聽到她嬌怯怯的聲音喚道:“夫君!
忽地,他的眉棱突跳一下,目光也變得深沉陰鷙,卻依然不動聲色的看著她——那個他重金禮聘的女子。溫柔的,讓他于心不忍。真是該死的感覺呢。他笑了,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他發誓要得到她的心,哪怕要費些逢場作戲的功夫。手上的勁道也徒然加大,讓曾語柔“嚶”的一聲呻吟出聲,宛似求救般對他投去幽然的一瞥。
林寒宵松開手,卻看到他的新娘子又故態復萌的垂下眼簾,不由冷聲斥道:“你就這么不愿意看著我?”
曾語柔被他語氣中的火藥味弄的不知所措,愕然地抬起眸子,抬起青蔥如玉的手指抵著下巴,低聲細語道:“不……不是的夫君。”
在他的印象中,曾語柔就是這副模樣了。眉閑目淡,清容若水,像尊菩薩似的不懂得生氣。她……不由他不承認,是個值得讓人掬在手心里憐惜的女子,不會像其他女子那樣恃寵而驕,也不會因為被丟在一旁而心生埋怨。她就是這樣一個閑淡女子,卻偏偏姓曾。
“夫君?”他溫文的說道,淡淡的語氣讓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曾語柔把頭垂的更低了,看來他還不愿意承認她是他的妻子,或者他已經習慣了被稱為林莊主,那她就從善如流吧!傲智f主!
“林莊主么?”林寒宵皺了皺眉,她待會兒是不是還會喊出什么“林公子”、“林大俠”之類的稱呼?
曾語柔坐在雕花錦榻上,不知道她到底說錯了什么,局促的垂下頭,又慌忙地抬頭看著他。那似笑非笑,又似惱非惱的表情,就像在逗弄一只不會咬人的兔子。而她,就是那只兔子。認識到這點之后,她索性閉嘴不語,不再多言,免得又被他捉弄。
林寒宵到似不介意,瀟灑的一撣長袍,落座在她的身側。春宵一刻值千金,新郎新娘就這么肩膀挨著肩膀的坐著,通明的燭光微微抖著火苗,兩只白玉酒杯中閃動著一簇亮光。
他……真是讓人摸不清頭腦。曾語柔與他并坐,即不十分親近,也不十分疏遠,就是這似近非近的挨著,讓她的一顆心起伏不定。不免揣度著他下一步,會有什么出人意表的舉措。她的臉像偎在火旁,熱辣辣的飛上一團錦霞。
“鳳冠很重嗎?”林寒宵問。
“呃?”她錯愕的瞪眼看著他,“不……不重!
撒謊。根本是重死了。林寒宵雙手拖住她頭頂的鳳冠,不甚在意的放在床榻上。她柔亮烏黑的頭發如瀑般流瀉,襯著她一張瑩瑩如玉的小臉,越發引人憐愛。他濃眉一斂,問道:“現在是不是好多了?”
除下鳳冠,她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感激的對他一笑,“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