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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火天使 第一章 作者:蒼葭
    十四年后·美國·洛杉礬

    一月十七日·上午九時·凱瑟林大飯店

    這是全美最重要的、關系著數十萬黑道兄弟與成億美金流向的黑道會議,十大家族將齊聚一堂,磋商新年度的地盤與生意分配。參與列席的不是各家族的教父,就是擁有實權的干部,任哪一個都足以跺腳震翻半邊天。

    這次集會的地點設在美西阿莫禮家族的地盤上,也由他們全權負責警戒任務,整座飯店每一個角落和出入口,都隨處可見黑衣佩槍的彪型大漢,手持對講機來回巡弋,無論警方還是其他人等,一律被摒除在飯店以外,即使變成螞蟻也鉆不進去。

    “怎么樣,沒有什么異常吧?”亞瑟·阿莫禮碰了碰身旁的丹尼爾,身為老阿莫禮的獨子,他負責飯店的保安工作,因為年輕、缺乏自信,有時候還是要靠軍師來打氣。

    “不必擔心,敢惹阿莫禮家族的勇士雖然有,但敢同時與十大家族為敵的瘋子還沒出生呢。”老丹尼爾開了句玩笑來安撫亞瑟,他當阿莫禮家族的軍師已經三十年了,什么場面沒見過,經驗更是亞瑟望塵莫及的。

    “你對那件事怎么看?INC的勾魂指令會是真的嗎?”

    “很有可能,卡特·羅奈德最近跟西歐的一些首領鬧得很不愉快,對方揚言要讓卡特從十大家族中除名,如果這不僅僅是口頭威脅,那么他們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動就是雇傭INC的暗殺高手出馬,不但解決跟卡特的恩怨,同時也給十大家族一個警告!

    “INC……”亞瑟·阿莫禮哺哺念道,想到這個暗殺組織的可怕,不由打了個冷戰。

    全美暗殺界的天王級人馬INC,成名已有數十載,無人知其成員的身份面貌,連組織有多少人亦無概念,他們只問價格、不挑對象,收費幾近天價,但結果一定今雇主百分百滿意。不僅各黑道組織會請他們出手,據傳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等各國情報機關,也曾雇傭他們竊取情報或鏟除異己。只要收到INC發出的勾魂指令,不管設置多嚴密的防護,半個月內犧牲品必定一命嗚呼,傳說如果目標能躲過這半個月,INC就會放棄暗殺,但到目前為止,還從沒有人能逃過INC的手心,因此這個傳言究竟是真是假,亦無從得證。

    “卡特·羅奈德的時限在今天吧?”

    “對,只要躲過今天,或許他就可以證實INC的傳說了。”

    兩人互看一眼,對這個可能性并沒有抱太大幻想。

    *********

    上午十時

    在眾多?~的簇擁下,各家族列席者的車隊緩緩駛進凱瑟林大飯店的環形停車場。

    當侍者為卡特·羅奈德的豪華加長凱迪拉克打開車門時,仿佛一顆炸彈在人群中引爆——卡特·羅奈德蜷縮著倒在座位上,僵硬的身體表明,他已經死了。

    而——一張雪白的卡片別在他的衣領上,優雅的花體簽著勾魂使者之名——

    INC!

    *********

    兩天后·舊金山·INC總部

    戴黑墨鏡、栗色頭發的高個兒年輕人,接過一百萬美金的瑞士銀行本票,不甚在意地塞進口袋,“還有事嗎?”

    “原本有個任務要交給你,不過這次卡特·羅奈德的事辦得太漂亮了,特別讓你休一個月假,我會安排給別人。”坐在皮椅上的亞裔男子彈了個響指,贊美愛徒的出色表現。

    年輕人冷淡頷首,表示聽到了,對于這種理所當然的贊美,他早已沒什么特別的欣喜。

    “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小鬼!”亞裔男子輕啐一口,揮了揮手,“行啦行啦,去找天使吧,再多說你大概就要不耐煩了。”

    年輕人勾起一邊嘴角笑了一笑,“Kay,你越來越幽默了!

    “哼,你可是越來越沒趣了,冷火!盞ay眨眨眼睛,自從十四年前在紐約的廢車堆“撿到”這小鬼,他就一副酷酷的死樣子,枉費他百般熏陶亦是朽木一塊。

    不過這小子的天賦與能力真是好得沒話說,從十四歲開始接任務以來,就以一路長紅的業績榮登INC第二號殺手的寶座,聲勢直逼頭號殺神“主教”,若再假以時日累積經驗,超越主教亦非不可能,令身兼監護人與指導者的他也與有榮焉。

    而且冷火擁有優于常人的形貌,柔軟的深栗色頭發、古銅色的肌膚、高挑的身材,和一張英俊得仿如魔鬼般的臉龐,雖然有一副漂亮臉蛋對于殺手來說未必是好事,但Kay不得不承認,冷火是上帝所創造出來的最完美的殺手。

    那雙湛藍如深海的美麗眼眸總是散發著極地般的凍氣,近乎透明的眼珠像玻璃般冷硬無情,在這具堪稱完美的身軀里,棲息著一個冰鑄的靈魂。

    作為一個殺手這當然是優秀的特質,但是作為一個人卻不能算正常,尤其是作為一個男人,冷火似乎對異性毫無興趣甚至是極端厭惡,而惟一的那個例外,又被扭曲得完全失了本來面目。

    想到那個花蕾般的人兒,Kay不由得打從心底里大嘆了三聲……

    *********

    “風大,坐在這兒要感冒的!币簧硭{色牛仔裝扮的金發美人兒雙手抱胸倚著門框,柔聲提醒窗臺上抱膝而坐的少年。

    “威爾回來了,安。”少年沒有回頭,只是拉緊了身上的長袍,口氣里充滿歡欣。

    注意到他用了肯定句,金發美女有趣地挑挑眉,“何以見得?”

    “我聽到了,”少年半側過身,手指自己的胸口,嫣然一笑,“威爾在叫我!

    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Kay是這么說的吧?中國的文字當真神妙,非此句無以形容這孩子的美,精致絕倫的五官完美地安置在最上等的白瓷般的細膩肌膚上,即使柔潤的櫻唇因血色不足而略顯蒼白,也絲毫無損他的秀麗,這種美是不屬于凡塵的,混合了孩童的天真、少年的清朗、女子的甜蜜,比圣潔還要高貴,比高貴更加無邪,仿佛不經意流落幾間的天使,虛幻而誘惑。

    看了三年了,每次見到這張臉還是忍不住要嘆息,神總是同時賜子禮物與厄運,給了他這樣的容貌,就要拿走健康作為代價——長年纏綿病榻,瘦弱使得二十歲的青年看起來只如十四五歲的少年。

    這樣繼續下去,遲早這孩子會團體力耗竭而衰亡……

    “下雪了呢!”少年歡快地伸出手,雪花緩緩地飄落在掌心,“希望這雪別停得太早,威爾答應要幫我堆個雪人的。”

    “如果你再繼續吹冷風,恐怕等不到冷火回來就先病倒了!苯鸢l美女走過去打算強制他離開窗臺,忽然他輕呼一聲,整個身子向外撲了下去,雪花立刻填補了他的空缺。

    金發美女箭一樣沖到窗前,二樓耶,雖然在她而言這種高度不過像一階樓梯,但對于天使卻可能是致命的重創!

    正準備跳下去救人,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及時收住了腳。

    “你搞什么鬼!”緊緊擁住瘦弱的身子,被嚇出一身冷汗的年輕人怒目瞪著懷中膽大妄為的人兒,“想嚇死我嗎?”

    “嘻嘻,”作怪的人兒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威爾!威爾!威爾……”

    “不要像叫小狗一樣叫我!”年輕人皺起眉頭,口氣是抱怨,唇角卻帶著寵溺的笑,“你這頑皮家伙!”

    “我太高興嘛,誰教你一去兩個月,害人家等了那么久!

    “你以為我是去玩嗎?”他點點少年優美的鼻尖,“有沒有乖乖地吃藥?”

    自從幼年時遭受重創后,他的身體就始終無法健康起來,如今這具瘦弱的身子,全賴各類藥物和營養素維系著脆弱的生命。

    “有啦!”少年眨眨眼,食指和中指在背后打了個叉,“干嗎老當我是小孩一樣,一見面就啰嗦地問這問那!”

    “是你自己記錄不良,反正呆會兒我去問女巫,你若又偷懶不吃藥,可別怪我把圣誕禮物拿去丟掉!

    “圣誕禮物?是什么?”美目倏地張大,渴望地盯住年輕人。

    “不告訴你,自己去猜!”

    “沒良心!虧我還在窗臺上等了你一個小時……”

    “窗臺上?”年輕人的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你坐在那兒吹了一個小時的風?!”難怪衣服微微泛潮……

    該死的多嘴!少年后悔莫及地低下頭,自作孽,不可活!

    “馬上去洗個熱水澡,把這身衣服換掉!咦……你穿的什么衣服?”他奇怪地看著天使身上的那件白色長袍,方才欣喜于見到他而沒有注意,此時仔細一看,這——應該是阿拉伯人的服裝吧?

    “這個嗎?”天使拉了拉寬大的衣袖,笑瞇瞇地答疑解惑,“這是昨天魯貝從他家鄉帶回來送給我的,很好看吧?”

    疾風?他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雖然這件長袍穿在天使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飄逸之美和異國風情,他也不想稱贊。

    不在意威爾的冷淡,天使軟軟地靠向他的肩頭,真的有點冷了,額頭感覺到微微發熱……

    察覺到他的異樣,威爾整個抱起他,“不舒服了?”

    “唔……”

    “誰叫你吹冷風的,吃苦頭了吧!”秋后算賬也不晚,還是先讓女巫看看有沒有發燒要緊。

    天使把臉埋在威爾懷里,咕噥了一句。唔,好溫暖……還有淡淡的古龍水……不行了,真想睡……

    抱住他的手臂忽然僵硬了片刻,“你剛才在說什么?”他精通七國語言、十一國文字,卻聽不懂天使方才那句話,這種感覺令他極端不悅。

    “悔悟之門時時洞開——魯貝教我的阿拉伯話……”

    阿拉伯語?威爾的臉色陰沉,初見天使時,他聽不懂他的語言,后來才知道是意大利語。現在他的意大利語流利得就像土生土長的意大利人了,而天使卻再也不肯說一句意大利話,他說英語、法語、俄語……就是不說意大利語!為什么呢?

    “天使……”

    “唔……你……

    “以后不要說我聽不懂的語言!

    “知道了……”

    飛雪像水晶的碎片,在兩人周身繚繞,落在頭發上,仿佛婚禮的花冠。雪中的身影自成一世界,純凈得不容任何雜質……

    *********

    飄逸的長袍萎落于地,卸下厚重的冬裝,仿佛不勝重荷地呼了口氣,有些厭惡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烏木般短而柔順的頭發,修長的脖頸,渾圓的雙肩,瘦弱卻曲線優美的身軀,以及胸前微微隆起、春日初綻的花蕾般的雙峰……即使遠未達到二十歲應有的程度,也絕不會被認為是正在發育的男孩。

    討厭!他已經盡力壓制這種生理上的變化了,為什么還是無法徹底抑制女性的成長呢?每一次沐浴時都會看到令人厭惡的發展,想要不去注意,整面墻的鏡子卻總是提醒他這殘酷的現實……

    “他”——不!應該說“她”——天使——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

    剪短發、穿男裝、玩汽車模型,也改變不了她身為女性的事實。

    討厭!為什么她不能像威爾一樣,有著強健的肌肉、有力的臂膀和結實的身軀?如果上帝可以讓她選擇,她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做男人!

    因為威爾不喜歡女人,凡是威爾不喜歡的,她也一定討厭!

    她永遠忘不了,小時候當威爾第一次看到穿著裙子的她時,那種怪異的眼神——陌生、冷漠、厭惡、憎恨……仿佛她是個從未見過的怪物!

    從此她就堅決摒棄女性身份,忽略了一切女性特質,若不是生理無可阻擋的發育,她會徹底遺忘自己原來是個女孩。

    下腹部一陣緊縮般的絞痛,最近這種情況時常會莫名其妙地發作,使她手腳冰涼、渾身無力,難道是得了闌尾炎嗎……她皺著眉頭,把手放在小腹上,慢慢地彎下腰來,直到那股撕裂般的痛漸漸過去,才打開淋浴噴頭……

    *********

    “都跟你說過沒事啦,”天使扭過頭,不耐煩地躲過威爾試探的手,“你真啰嗦!”

    “剛才不是還有些不舒服嗎?”威爾擔心地看著她臉頰上不正常的紅暈。

    “我太興奮嘛,好不好,帶我出去堆雪人?”她磨蹭著他,像一只撒嬌的小貓,只差沒有喵喵叫了。

    他失笑地點點她的鼻尖,“雪才剛下了一個小時,這么薄是不夠堆雪人的。耐心一點,乖乖把藥吃了,再睡一會兒,等你醒來后,我保證去堆一個兩米高的雪人給你,隨便你要把它擺在哪里都行!

    她苦著臉盯住他手心里的白色藥丸,像看毒蛇一樣滿臉嫌惡,“能不能不要吃?”她可憐兮兮地哀求著。

    威爾把水遞到她面前,動作溫柔但堅決。

    她大大嘆了口氣,別的事威爾都可以任她手取予求,惟獨吃藥,專制得像個暴君!捏起藥丸,滿心不愿意地放入口中,就著溫水吞下,喉嚨里立刻涌起難耐的苦味,她捂住嘴,險些吐出來,急急找糖塊。

    “張嘴!”

    一塊牛奶巧克力落入口里,壓制住了惡心的感覺。

    “每次都這樣,等人家苦得半死再給塊糖,壞心眼!”胸口終于舒服點兒了,她并非真心地抱怨。

    “哦?”他唇角上揚,似笑非笑,“既然我是壞心眼,那么圣誕禮物也就不用給了……”

    “威爾!”她跳起來,摟著他的脖子嚷嚷,“你最好了,全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諂媚!”他寵溺地揉揉她的頭發,起身走出房間,不一會兒,他拿著一個白色的紙盒回來。

    “是什么?”天使急切地想打開盒子,威爾拉住她的手,掀開盒子的一條縫,把她的小手慢慢放進去。

    柔軟的毛,溫熱的觸感,喘息時起伏的腹部……哎!探索的手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她嚇了一跳,迅速把手抽了回來,“威爾!它咬我!”

    威爾哈哈笑起來,打開盒蓋,一只出生只有幾周大的栗色小貓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喵”地叫了一聲,張嘴打了個哈欠。

    “哦……哦……”天使半張著嘴,盯著盒子里的小東西,“它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你不想抱抱它嗎?”看她老半天沒動靜,他不由奇怪地問。

    她抬眼看他,“我……我不敢碰它……它太小了,我不知道怎么做……”

    “小傻瓜!”他拎起小貓的脖子,放在她手心里,小貓似乎很喜歡這溫軟的小窩,伸出舌頭細細地舔她的手指。

    “嘻!好癢!”她笑出聲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只寵物?”

    他但笑不語,因為任務不斷,無法時刻在天使身邊,她的寂寞他豈有不知?

    ‘你送這么好的圣誕禮物給我,我也得送你一樣才行……”她擰著秀致的雙眉,“一只小狗怎么樣?”

    “我已經養了一只大的了。”他取笑地點點她小巧的鼻尖。

    “你當我是小狗嗎?”她倏地睜大眼睛。

    “是呀,”他沒注意到她的臉色,自顧自地笑,“很難養呢!”

    她很快甩了甩頭,“不管啦,當寵物才好呢,反正讓寵物開心是主人的責任!”

    “牙尖嘴利的小東西!”他推著她躺倒,“現在乖乖地睡覺!

    *********

    “讓我出來嘛,威爾,求你!

    “呆在那兒別動,再一會兒就好了!

    “還要多久啊……”

    “好了好了,出來吧!

    仿佛得到大赦一般,天使推開門,像長了翅膀一樣“飛”下臺階.撲向院子里一人多高的雪堆?耸裁谞栄蛎珖砗兔弊诱{皮地溜到腦后,露出她興奮得發紅的秀麗臉龐,她又大又黑的眼眸熠熠生輝,“哦,威爾,你是天才!”

    近兩米高的雪人有著圓滾滾的身材,龐大的腦袋上歪頂著紅色絨線帽,瀟灑地垂下兩個絨結,“左手”握著一柄倒插的掃把,“右手”則挑著一個中國式的燈籠。

    “來吧!蓖柋ё√焓沟难瑢⑺e高,天使迫不及待地把兩顆黑玻璃珠和一根長長的胡蘿卜安在雪人臉上。

    “大功告成!”她咭咭地笑,“圣誕快樂!

    “圣誕快樂……”威爾放下她,喃喃地說。

    多纖細的腰啊……細得仿佛一碰即折,脆弱得讓他心涼。

    “威爾,快許愿呀!”她撞了撞他的手臂,“別板著臉,今天可是‘我們的’圣誕節!

    因為任務的需要,威爾常常不能陪天使一起慶祝圣誕,于是兩個人就約定把威爾回來的那一天當作兩人的圣誕節,每年都要對著雪人許一個愿。天使對這種天真得近乎孩子氣的舉動樂此不疲,事事遷就她的威爾雖然也從善如流,但卻從未真正向上帝祈求過什么愿望。

    上帝早在十四年前就背棄他了。

    他自后抱住她,大手合著她的小手,把臉孔埋在她柔軟的發絲里,輕聲在心中許下一個小小的愿望,“請讓天使永遠和我在一起!”同時,他聽到天使以低而脆的聲音說:“上帝,請讓威爾永遠和我在一起!

    雪已經停了,冬夜的天空澄澈晴朗,星光在院子上空微微閃爍,傳遞著亙古的神秘訊息……

    *********

    寂靜的夜里,當睡神統治一切時,仍有人無法安祥入夢。

    好冷啊……仿佛又回到了六歲時的那個深秋雨季……

    嘈雜的腳步聲、暗巷中慌亂的奔逃,她似乎還能感受到母親急促的喘息以及胸膛里劇烈的心跳,后面有人在追趕著,帶著惡意與瘋狂,她聽到有個男人低而嚴厲的聲音:“愛蘭,放下茱莉婭,你抱著她是跑不動的!”

    “不!我不放!我絕不扔下茱莉婭!我能跑!”

    “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放下茱莉婭,我們還有機會趕到停船的地點,帶上她,我們一家四口全都會被追上!他們要的是我,即使抓住苿莉婭也不一定會傷害她,因為可以用她來跟我談條件,而我們一旦被抓住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可是……”

    “沒有可是!愛蘭,我們只能這么做!

    “普雷,別那么殘忍……她是你的女兒!”

    “那么你要我把柏恩留下嗎?”

    “不……”

    她感到抱住她的手臂漸漸松開了,她的腳滑到了地上,黑暗的小巷里看不到那幾張熟悉的面孔,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我們一定會找回她的,愛蘭!蹦莻男人保證似的說。

    突然,她感到頭發被抓住,接著“刷”的一聲,長辮子脫離了,散發紛亂地打在臉上,然后小刀不停地削短剩余的發絲,直至它們短得遮不住耳朵和前額。

    “她穿著男孩的牛仔服,把頭發削短就更像了,這對她也是種保護!

    她想尖叫,但喉嚨仿佛被掐住了,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線月光從云層中透出,給小巷帶來了些微的光亮,她努力睜大眼睛,隱約看見三張蒼白的臉孔,一陣戰栗從心底升起,迅速流竄全身,那三雙幽深閃爍的瞳孔中浮現著某種冷酷的訊息,這使得她感到了刺骨的恐懼。

    那個女人俯下身,把嘴唇印在她的額頭上,那個吻是沒有溫度的,或許是她忽然感覺不出溫度了,周身的一切都像沉浸在冰水里,寒冷得可怕。

    “茱莉婭,原諒媽媽……”

    她看著那個男人轉身抱起另一個男孩,拉著那個女人向黑暗中跑去,身后帶著邪惡的腳步聲更近了,她想跑,但腿像是凍僵一樣,只能呆呆地站著。

    “這邊!”

    巷口傳來快活的喊叫,仿佛食肉獸追蹤獵物時的低嚎。

    她忽然拼命地朝前跑,喉嚨一下子打開了,叫聲在巷子里回蕩著,“媽媽!媽媽!”

    喘息著,呼喊著,胸膛悶得難受,肺像要爆炸般疼痛,她必須跑!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直在眼前晃動的影子——

    一只粗壯的大手猛地揪住了她的頭發……

    “不!不要!……放開我!”夢魘中的她狂呼出聲,冷汗浸濕了頭發睡衣,卻有一雙溫暖堅定的手壓住了她的肩頭,“天使!醒一醒!”

    她惶然睜開眼睛,威爾緊皺眉頭俯視著她,“你剛才叫得那么凄慘,做噩夢了嗎?”

    “我害怕得一直跑一直跑……可是……我不知道……”她近乎語無倫次,殘存的驚懼還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想不想喝點水?”他不再追問,將手放在她額頭上,濕熱的汗和掌心的溫度令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你在發燒。”

    “討厭……”她扭開頭,“我不想吃藥!

    一分鐘之后,溫水和退燒藥送到了口邊,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吞下藥片。

    “衣服都濕了,換一套吧。”

    “我沒力氣……”疲倦又如池底的水泡般緩緩升起,她現在連一根小指頭也不想動。

    “唉……”她聽到一聲無奈的嘆息,然后有一雙溫柔的手為她換上干爽的床單和睡衣,最后是清涼的搭在額上的濕毛巾。

    “唔……”她舒服地咕噥一聲,“陪我……我怕噩夢再來…”

    良久沒有得到回答,而當身邊的床鋪沉了下去,她被攬入一具溫熱的胸膛時,微笑浮現在她的唇角,睡神也再次降臨在她的意識里。

    *********

    “她睡著了?”剛走出房間,就看到一位金發美女抱臂倚著走廊的墻壁。

    “唔!彼唵蔚匾稽c頭,“她近來身體沒什么不對吧,女巫?”

    女巫搖了搖頭,波浪般的金發華麗地拍打著白皙的臉頰,碧綠眼眸閃著若有所思的光芒,“就目前看來,沒什么不對!

    “什么意思?”他敏銳地聽出女巫語氣中的猶疑,警覺地問。

    “你對天使的身體狀況怎么看?”她不答反問。

    “很弱!彼患偎妓鞯鼗卮稹

    “我指的是她的發育不良。”她不耐煩地看著他,“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卻只有十四五歲的身材,這種情況可不是僅僅一句‘很弱’就能解釋的!

    他有些惱怒地抿了抿唇,“她這樣很好!”

    “我不是在批評她的身材!你不會以為她的發育不良是正常的吧,冷火?”

    “你到底想說明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其實是個很自私的人?”她挑挑眉,對他的不耐煩只作未聞,“有時候我會懷疑你的血管里流的是冰水,當然……”她伸出食指撫向他的頰,“你最吸引我的,也正是這份自私!

    他迅速后退躲開她的觸摸,冷藍色的瞳孔里浮起近乎厭惡的情緒,而在那之下潛藏著的,則是一抹陰暗不定的流光。

    “還是這么有潔癖嗎?”輕笑一聲,女巫轉身離去,“總有一天你會為此而后悔的,冷火!

    *********

    該死!她懊惱地打了個噴嚏,又感冒了!

    進入新年以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而且困擾她的腹痛有愈來愈嚴重之勢,有時甚至得服用止痛藥才能平復。

    她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女巫,安是個好醫生、好同伴,但有些事最好只有自己知道,尤其……

    唉,她越來越喜歡胡思亂想了,或許是因為最近太閑的緣故。威爾有一整個月的休假,結果這一整個月他都用來看管她,按時吃飯吃藥,不許長時間看書玩電腦,稍有點不舒服就把安找來或命令她去躺著,活像她是個廢物,這樣嚴密周到的呵護讓她在感動之余,也不由有些微的懊惱了。

    人真是種不知感恩的動物呀!她悶悶地皺著眉頭,到底還奢求什么呢?威爾對她幾乎可以說是予取予求,這種關愛源于自幼的相依為命,原本偶然的相遇終至演變成今日的難分彼此——以超越朋友、親人、情侶的身份理所當然地親呢。

    這份緣……什么時候會散呢……

    理不清的心緒呀……

    她闔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

    被怒吼般的雷聲驚醒時,窗外已是暴雨如瀑,窗上的硬質玻璃映出了雨和風的熱情舞蹈,間隔數秒閃出的雷光將其飾上青白的色澤。巨炮連發的震撼效果令房間也微微顫抖,床頭柜上的熒光時鐘畏縮地指向凌晨三點十分。

    該死!她暗自詛咒臨睡時服下的那顆安眠藥。暴風雨大概來了好一會兒了,她卻睡得死了一般人事不知!匆匆抓起睡袍,她光著腳沖出門,威爾……威爾現在怎樣了?

    威爾的門關著,她毫不遲疑地推開它,房間里靜悄悄的,黑暗中一絲光亮也沒有,她摸索著來到床前,以最大限度的哀求口氣低聲說:“威爾,是我,天使。我……睡不著……雷聲好可怕,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她屏住氣息,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一個悶悶的細微聲音:“來……上來吧……”

    她以羚羊般的敏捷跳上床去,剛掀開被單,立即被一雙鐵一般的臂膀攔腰抱住,她可以感覺到那緊繃的肌肉有著輕微的顫抖,噴在胸口上的呼吸緊促而不穩,仿佛正懷著極大的驚恐。他抱她抱得那樣緊,簡直就像溺水者抓住救生浮木,甚至教她也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我在這里,放心吧,你陪著我,我就不害怕了……”她用細瘦的雙臂攬住他的頭,溫柔地撫摩著他濃密的發絲,輕快地一遍遍呢喃著,心底里有嘆息也有失落。

    一直以來,威爾在她的世界里都扮演著保護者的角色,威爾是殺手,是強者,沒有也不能有弱點,但是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恐懼雷雨大概就是他惟一的弱點吧——一個只容她一個人知道的弱點,也惟有此時,他才表現出對她的依賴。

    而這種依賴對于威爾而言或許是難以忍受的吧,當她十歲那一年偶然發現他的秘密之后,就像是錯誤地闖進了某個禁地,窺視了某種不容注目的神圣,每當雷雨之夜過去后,總有一兩天,威爾會從她的身邊消失,仿佛在為自己的軟弱羞愧,又似乎是猶豫著該不該原諒她。而,幸好每一次,威爾都原諒了她。

    女性的溫存在血液里抬頭了,她拉緊被單,妥帖地包裹住兩具交纏的身軀。雷聲仍然像要炸毀一切般狂暴,雨勢也不斷加劇,然而依偎在這一小片空間里的兩顆心,卻感覺萬分靜謐。

    她不斷低喃著:“我不怕,威爾會陪著我,很快暴風雨就會過去了……”

    “會……過去嗎?”

    “當然!”她自信地說,“因為你陪著我呀,雷雨碰到你就嚇跑啦……威爾可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哦,每次只要你一瞪眼睛,萊昂就乖得像小貓一樣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畢加索,只怕女巫的笑容和冷火的凝視。前者,“簡直就是赤練蛇在招手”——這是畢加索的評語;而后者,“像落在地獄的刀山上又被北極的海水洗禮,總之會脫掉一層皮!”

    想到說這句話時萊昂的表情,她禁不住悄然笑了,同時也感覺那雙緊擁著自己的手臂在慢慢放松,繃緊的神經舒緩下來后,倦意如春日散落的花粉降落在脆弱的肉體上,她無聲地打了個哈欠,向溫暖的懷抱更偎近了些……

    最后他們兩個都睡著了。

    雨依舊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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