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難以形容,因為科室里的人并沒有在工作上壓榨程拓,只是,好像每個人都可以逗弄他一樣。
是的,逗弄。
在經過他的桌子時敲敲他的腦袋,在他呵欠連天地出現在科室門口時惡質地揉他的頭,彼此之間以病歷互毆,“滾啦”、“去死”則是問候語。明明大家對別人都可以保持適當的人類距離,在他面前卻不由表現出惡質主人對寵物的態度。
最深以為樂的就是那位據說與程拓畢業于同一院校的女醫師。
一個總是借機吐另一個的槽,另一人則敢怒不敢言,這似乎已經成了普外科的日常戲碼。言榛在一旁看著他與他人的互動時,總深深覺得時光仿佛在他身上靜止了。明明已具成年人的身形,明明穿上了代表職業人士的白袍,可少年時的氣息卻不減半分,那種跳脫似乎已溶入骨子里伴他終生。
與這人比起來,總被人評價為少年老成的自己看起來說不準還要像個醫生。
奇妙的是,被當作科室專有寵物對待的人竟然是院長的二公子。
父親是院長,叔叔主管醫院財政,家族里頭半數以上的男性成員都選擇了與醫藥相關的職業,一所典型的家庭醫院。也因此與普通的醫院相比,這家醫院少了院系爭斗的氛圍,多了許多平和。
她想自己會比較適合待在這樣的醫院里,除了……她還不清楚怎么與那個“老師”相處。
桌子由后頭移到了那人的側前方,偶爾回頭看去,在位的他總是埋頭在豎起的資料書后不知干些什么,那樣的架勢散發著濃濃的“不要打擾我”的意味,所以言榛一直沒有去打擾。
第一次靠近那張桌子是在寫完大病歷后,因為之前實習的科室都屬于內科,雖說病歷的格式各科大同小異,生性謹慎的她仍是將病歷交給帶教老師檢查。
他從書堆后方抬起臉來,同以往一樣像是花了幾秒才記起“哦,原來我手下還帶了一個實習生”。在等待他以一目十行的速度飛快翻閱病歷時,言榛看清了他桌上的一樣東西,似乎……不是電子辭典。她曾見讀中學的堂弟玩過,叫什么NSD……還是NDS?
他將病歷還給她,言榛看了一下,從頭至尾沒有一處改閱的地方。
“這樣寫可以嗎?”她不確定地問。
他頭也不抬,“可以了,很好!碧p易的認同,反而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敷衍。
察到她一直站在桌邊沒動,他才微感奇怪地抬起頭來,發現她一直看著自己手邊的NDS,“怎么,你也玩這個嗎?”仍是那副輕忽的語氣。
“不,我不會玩……”言榛頓了一下,才說出重點:“這種東西,好像不應該帶來醫院吧?”
“不給主任發現就行了,再說我又沒有把事情放著不管!彼麌K了一下,“你管太多了吧”的意味不言自明。
又是這樣,明明是違反規定的事情,指出來的自己卻像是做錯的那方。這種感覺已經許久沒有出現了。
言榛沒說什么地回到她的位置。
她真的有點多管閑事,明明知道太過認真的個性容易得罪人,中學畢業后不再擔任班干的自己也秉著“謹言慎行”的原則安然度過了這些年,剛剛怎么又犯了呢?
也許是她捧著病歷發呆的樣子讓人誤會了,走過的女醫師一拍她的肩頭,“怎么,病歷有問題?”
言榛一愣,含糊道:“算是吧……”問題在于她不知道有沒有問題。
“怎么不讓小程幫你看一下?”
女醫師一看她臉色,明白了,不由“撲哧”一笑,“算了,讓那個當年實習時病歷被批得面目全非的家伙檢查也是白搭,我瞧一下吧!”
不知是否神經過敏,言榛感到后頭驀地射來一道惡狠狠的視線。雖然不是針對她的,仍是讓人有些不自在,似乎一場吐槽大戰又要借由自己爆發了。
“什么嘛,寫得很好呀。”女醫師有些驚訝地說道,放下病歷朝她鼓勵一笑,“格式完全符合規范,字體也很漂亮,相比之下某人的狗爬體完全不能看!比绻龥]有把最后一句話說得那么大聲,言榛會很感謝她的稱贊。
事情證明這位貌似爽朗的前輩不過借表揚之際趁機損一下某人罷了。
好在程拓沒有像上次那樣當場發作,只是在女醫師走開后咕噥了句:“我明明都說可以了!
問題不在于他說的話,而在于他輕忽的態度,總讓同他打交道的自己產生強烈的不確定感。
言榛發現她完全不知道如何與這人相處。
不調和的事情越來越多,比如查房的次數,之前實習的科室是一天三次,程拓說這里兩次就行了,她則抱著多了解病人的病情不是壞事的想法獨自多巡了一次病房,結果卻害他被同事數落“實習生都比你勤奮”。
遇上比較忙的時候她也要自行開化驗單,事后一律給他檢查確認無誤,次數多了,對方的面上就會露出“沒搞錯吧開了N張了還讓我檢查”這樣的神色。
沒有跟著主任查房的時候,言榛自然而然地尾隨他查房,可他顯然是獨來獨往慣了,每每回頭看見她總會先愣一下,繼而好像才記起自己的責任似的問上一句:“先前的處理你沒有不明白的地方吧?”
說這話的時候,也總是那種很不習慣帶人卻壓抑著性子的隱忍神色。
每每看見這樣的神色她就有罪惡感,可是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科室里的人也注意到了兩人之間的情形,可都抱著好玩的心態在旁看熱鬧,不時有人調侃——
“懶老師竟然帶了個勤快徒弟!
“哈,終于有人治你了!”
甚至有人拍著言榛的肩說“加油我們看好你”之類莫名的話,結果弄得他更加火大。
實習第五天,他就已經在問她:“你什么時候才能出科?”
當聽到她要在普外科實習滿一個月,他的臉色只能用“如喪考妣”來形容。
親耳聽見他用言語表達對自己的不滿是在某天午休時,她經過一干男醫生經常抽煙休息的露臺,剛到樓梯口就聽到一聲大喊:“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像是某人在抱頭大叫。
“有什么受不了的?別人都想帶個勤快的實習生圖輕松,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種福氣我不想要呀!你來嘗嘗一天到晚都有人在背后緊迫盯人的滋味看看?”
“只有你才會這么想吧,我看人家一個女孩子整天像小狗一樣跟你跑進跑出,挺可愛的呀!
“什么小狗?明明是背后靈好不好?總之我和她就是磁場不對!”
“大懶人和勤勞人的磁場當然不對了!”
一陣哄笑,夾雜著某人的唉聲嘆氣:“再這樣下去我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在她的鑒定上寫壞話……”
“切——”露臺上的男醫師集體啐棄。
言榛沒有再聽下去,徑直從員工電梯下到醫院食堂。在電梯里她開始想,也許頭一天那人讓她考慮換個帶教老師時,其實是在為兩人的共同利益著想?
覺得從自己身上她學不到什么東西,老有人跟著他也嫌煩,那人是這么想的吧。
這是否意味著她也該為他著想,主動提出換帶教老師?
在食堂碰上科室的女醫師,對方仍是一副“有事盡管找我”的爽朗模樣,想著這人的建議或許有用,言榛將自己的煩惱大致說了下,結果女醫師大笑起來:“那家伙當然渾身不自在了,你簡直就是為了提醒他自己以前有多么的混而存在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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