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得悄無聲息。
藺韶華哄睡了將滿周歲的兒子,步出房門。
女主人尚未歸來。
仰頭望了眼墻上的鐘,時針不知不覺間已悄悄攀過12。
為自己倒了杯水,靜坐在沙發上,順手打開電視,一臺又一臺漫無目的地跳轉,也沒真想看什么,不過是讓屋里有點聲音。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金馬盛事,幾乎轉到哪,都有相關報導,誰攜著誰走紅毯、眾女星的妝容禮服配件大評比、頒獎典禮的精華播報、本屆最大贏家……
而,無疑的,最搶版面的話題人物,莫過于她——
丁又寧。
出道六年首度入圍,強敵環伺下,打敗從影三十余年的戲精前輩、以及拿過三座金馬、實力不容小覷的前任影后,強勢封后。
幾乎轉到哪一臺,都有她的身影。
一襲削肩的黑色晚宴服,巧妙露出白皙美背,收腰處將腰身纖盈曲線盡顯,冷艷、優雅、高貴,她看起來,美得幾乎連他都不舍得移開目光。
主持人訪問時,笑稱:“這身材哪像是生過一個孩子的媽呀!”
與她一同走紅毯的,是這部讓兩人雙雙入圍金馬名單的男主角秦銳。
這是一部民初諜匪片,名日“絕色”。說實話,題材本身并不吃香,卻硬是在男女主角的合作無間、默契滿點下,沖出了三億票房,藺韶華自己都悄悄去看過,甚至不得不對兩人所激出的火花所折服,莫怪乎影評人言一這男女主角,換掉誰都不對,兩人的每一幕對手戲所產生的化學變化,無論是勾引、調情、諜對諜攻防戰、轉折糾結的內心戲處理,一舉手一投足、每一個眼波流轉,盡皆風情,他們,演活了“絕色”。
今天她能打敗實力堅強的對手,可以說意外,卻又不意外,她的勝出,實至名歸。
憑著“絕色”一劇,兩人雙雙稱帝封后,堪稱本屆最大贏家。
她在受獎時,感性地說了這么幾句:“我拍這部片時,幾乎大半年沒回家,老公一句抱怨都沒有。我很感謝我的家人全心的支持我,他們是我最有力的后盾,這個獎,是他們的。我想告訴他們一我很抱歉,還有,謝謝你們!
藺韶華斂眸,掩去深瞳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寂流光。
關了電視,回到主臥,躺上床,睜著眼,仍無睡意。
她今晚,應該不會太早回來。典禮過后,還有慶功宴。
翻了個身,拉攏被子,床頭鐘短針即將抵達3的數字,一陣細微聲響傳來,他睜開眼,望向出現在開啟門扉旁,那道微醺身影。
那個,今夜最風光的女人,艷冠群芳、集所有目光焦點與掌聲喝采于一身的新科影后。
他未語,靜默地,凝視著那從螢光幕里走出來,佇立眼前的麗影。
真實的她。
卻令他覺得一無比虛幻。
夫妻,本該是最親密、無所不談的伴侶,他與她一竟只能相顧無言。
何等涼寂,何等無奈。
她一會兒,她掀了掀唇,微啞的嗓,輕弱地吐出一句——
“我們,離婚吧。”
第一章江湖救急(1)
五月里,盛夏酷暑幾乎要將人給烤熟,藺韶華一步出辦公大樓,迎面而來的熱氣讓他幾乎要后悔地縮回腳,轉身窩進涼爽的辦公室內。
“藺先生,請等一下!焙箢^傳來大樓管理員的叫喚,他本能停步,后方也正要出去的女子沒來得及煞住步伐,險些一頭撞上。
他下意識伸手,穩住對方。
那人戴著口罩,并刻意壓低帽緣,將頭垂得更低,但仍辨識得出,是名女子。
直覺,就是會讓人下意識想多瞧幾眼。
大樓管理員在這時趕上,遞出一份文件,適時將他的注意力拉回。“有您的掛號信。”
“好的,謝謝!彼舆^文件,在簽收簿上簽完名,轉身離去。
女子偏頭,玩味地瞧他一眼,揚唇。
想了想,隨后跟上前去。
當藺韶華留意到,方才那名差點與他撞在一塊的女子尾隨而來,他停步,不解地回眸,問:“有事嗎?”
“沒事啊!”她迅速端出一臉的純真無害,只不過口罩掩住了大半張臉,沒能充分發揮出那張據說目前為止打遍天下無敵手,還沒人能成功招架的甜姊兒笑靨的威力,空負精湛演技。
藺韶華沒理會,步行至人行道上,見她又跟過來,不禁擰眉。
“小姐——”
“好啦,其實是有一點點、點點、非常小點的小事!彼e起拇指與食指,比出極小、再縮更小的間距。
“什么事?”
“這說來還真有點小尷尬——”女子深吸一口氣,拿下口罩、以及那副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太陽眼鏡,露出清美顏。
等不到下文,藺韶華一臉“然后咧”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是誰?”女子微訝。這倒奇了,男人神情文風不動,眉毛都沒挑動一根。
“我該知道嗎?”
好久沒遇到這種反應了,感覺一好微妙。
美眸一轉,微訝過后,輕笑出聲。“沒什么。”
頓了頓,食指搔搔頭,再啟口時,語帶些微窘意!澳莻……我是要說,剛剛出門時太匆忙,忘記帶錢包,懇請江湖救急,借個兩百塊搭車如何?”
藺韶華正欲張口,女子忽然勾住他臂彎,順勢往他身旁靠,讓道給路過的行人,同時不著痕跡藉由他掩去大半張臉。
他不禁蹙眉。這女人也太自來熟了吧?
撥開攀上的柔荑!拔覜]說不借,不用這樣。”
“。俊彼@是想到哪去了?
由皮夾內抽出兩張百元鈔,遞去后,沒多說便舉步離開。
“欸,等等、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住哪?錢要怎么還你?”
“不用!
“這怎么可以——”
藺韶華停住,回瞪她一眼!皠e再跟過來。”
被臭臉了。
既然人家都對她不假辭色了,她倒也識相,自己摸摸鼻子,移步往路口走去,見他一眼掃來,她連忙舉起右手,這回可真是扎扎實實的無辜了。
“我沒有跟著你喔,我也要等車!边往旁邊挪一步,以表清白。
藺韶華見她站在公車站牌下,心想她應該是要等公車,伸手招了計程車,報上地址,打開車門,見門外那人張著水汪汪的大眼,很討好地問:“那個——方便順道讓我搭個順風車嗎?”
“不方便!毕攵紱]想,無情地當著她的面關上車門。
“……”小氣巴啦。又不是故意纏著他,就剛好同路嘛,省錢又節能減碳,哪里不好?
眼巴巴看著車身駛離,她悶悶地戴回墨鏡,認命伸手招下一輛計程車。
“爹地——”
沒回應。
“爹、地——”聲音放得更軟、更水、更甜,好巴結、好可憐地再喊,只求對方回眸眷顧她一眼。
依舊無動于衷。
“爹地、爹地、爹地、爹——地——”尾聲拉長長,仿效幼時的鸚鵡式叫法,一心一意地喊著她的發音練習,仿佛全天下再也沒有比練好這詞匯更重要的事了,仰望的目光,永遠是最閃亮。
每當祭出這招,對方通常撐不了多久就會敗下陣來。
這人人眼中的鐵血硬漢,在她面前,其實比豆腐還軟,好捏得很。
嚴君臨翻頁的手頓了頓,簽完名,合上公文夾,順手抓起桌上的布套面紙盒扔去。
“閉嘴。”都幾歲了,還裝什么可愛!
穩穩接住面紙盒,玉人兒一臉被嫌棄的傷心欲絕!拔乙逭f,你家暴我!
“家、暴?”最好裝了布套的面紙盒砸得出傷來!
嚴君臨瞇眼,陰沉沉地望去,隨時準備“如卿所愿”,坐實她的指控。
丁又寧機警地退開一大步。爹地很少體罰她,從小到大,五根手指都數不滿,但、是!真惹他發起怒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爹地打人很痛很痛、哭爹喊娘的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