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巽第一次被人逼迫至此,有苦無處發,只能藉由拳頭發泄。
他發起狠,黑子、白子、賀洵節節敗退,他們把晴蘭的屋子打得滿室狼籍。
賀巽不歇手,他生氣,他比誰都煎熬,如果可以,他不會對她動手,如果可以,他寧可受傷是自己,如果可以……
是的,他變心了,他愛上晴蘭了,這是不對的,曾經他承諾對媛希專情,承諾與她一生一世,承諾時,他那么認真而用心,但他卻做不到,他對媛希已經充滿罪惡,怎么還能坐視晴蘭對她下手?
侍衛們聽著里頭的聲音面面相覷,一個眼尖的發現晴蘭血流不止,連忙蹲下問:“少奶奶,您還好嗎?”
她不好,有一把火在肚子里面燒,那火燒著她腑臟,燒著她的靈魂,燒灼著她的知覺神經。
她想啊,燒吧……全燒得干干凈凈啊。她不想重來,她想就此死去,死得徹底一點吧,她不要當夏媛希、不想當夏晴蘭……
緩緩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微弱,她累了……
恐懼在眾人臉上成形。怎么辦?怎么會這樣?明明控制了力氣……
有個乖覺的,往屋里大喊,“少奶奶不行了!”
正打得熱烈的四個人,同時歇手。
“不行了?什么意思?”白叔方問。
腦子尚未運轉,賀巽已施展輕功往外沖去。
他看見鮮血從她的身下流出,從行刑的凳子上滴落、蜿蜒成河,在地上匯聚成一條毒蛇,吞噬著他的心臟。
怎么會這樣?賀巽將她從長凳上抱起,只見她滿頭大汗、臉色慘白、氣若游絲,她要死了?
轟地,他被巨雷砸中,他打死她了……
賀老夫人一語不發,眉心皺出川字。
晴蘭懷孕,孩子卻被賀巽打掉,這段日子,絕望與矛盾把她折磨得不堪一擊,賀巽又親自送上一根稻草,把她徹底壓垮。
賀老夫人無奈地看著兩個孩子,好端端的,怎會變成這樣?
賀巽已經三天沒睡,他雙目赤紅,胡碴從下巴冒出來,他形容憔悴,握住晴蘭的手,煎熬更甚。
他不想傷她,他只想讓固執的她明白,他有多認真,認真不要她雙手沾血,可是,她就這么恨媛希?他不懂自己這么做,為什么會給晴蘭帶來那么大的憤怒與偏激?
他真的不懂……重生的他能夠預知未來,他一步步走在前面,走得自信篤定,但晴蘭是他重生后的意外。
前世的他不曾擁有她,今生的她給了他愛情與牽絆,也給了他未知與期待,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歡喜快樂憂郁都隨著她起舞,他要與她齊肩并行,要與她分享秘密,他要看著她狐貍般的狡獪笑臉,要聽她說著讓人想拍手叫絕的笑話。
他想要她,很多的她、全部的她,可是她恨他了……
“你先進宮吧。”賀老夫人拍拍他的肩膀,劉公公已經在門外催促。
賀巽心知肚明,知道所有的事即將結束,他不能在這時候撂擔子。
周勤蓄養軍隊一事已經傳到皇帝跟前,想要永坐龍椅的皇上豈能容許?周勤即將下臺,再也威脅不了自己和周鑫。
他是確定周勤無法拿到玉礦收益,才會拿來做為交換條件的。
而皇帝那邊,一年前他不再更換丹藥,按照皇帝服丹的量,再過個幾年,龍體必會一受損,屆時周勤一死,再無人能與周鑫相爭。
前世的事到此終結,眼下正是緊要關頭,他必須更謹慎,只是晴蘭這個樣子……他怎么走得開?
賀老夫人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去吧,別功虧一簣,晴蘭不愿意你這樣的!辟R老夫人淡聲道。
猛地抬頭,賀巽望向祖母,她都知道?
賀老夫人道:“我雖老,一雙眼睛還沒蒙昧到看不清時局,你和晴蘭都不是野心勃勃的孩子,何必辛辛苦苦戰戰兢兢,一個卯足勁的賺銀子,一個拚了命的往皇帝跟前湊,圖的是什么?”
“我等晴蘭醒來再走!
“怕是你在這里,她更不愿醒了!边@孩子,心倔得很。
祖母這一句,倏地勾起他的心澀,鼻中微酸,眼底發脹,是啊,他在,她更不愿意醒了。
伸手捧上她的臉,額頭緊抵在她頭上,心中五味雜陳,酸甜交錯如云涌動。
她終究是要恨上他了,她再不愿見他,他們的過去被他的板子打得風吹云散……
他黯然垂眉,再也抑不住心中哀慟,粗礪的手指觸上她的眉眼,道:“對不起!
老夫人搖頭,“你真是不懂晴蘭,她要的從來不是這三個字!
“她要什么?”
“她許你一世專情,想交換的是你的一心一意。”可惜這東西,女人連開口都不敢,只能深藏于心,盼著男人能夠理解,偏偏再有能力的男人也無法明白。
“我也愿許她一心一意、一世專情!边@點,他從未懷疑過。
“那夏媛希又是什么?”
“她是我的罪惡、我的承諾。”
賀老夫人搖頭,他還是不懂啊,今天夏媛希能利用他的罪惡謀得一線生機,明天就能利用他的罪惡,將晴蘭除去。
瞧,她大張旗鼓,面對面動手了嗎?并沒有,但晴蘭已經差點丟了命,日后……賀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快去吧,把該做的事做完,再將全副心思用在晴蘭身上!
他無助地跪在賀老夫人跟前,啞聲道:“祖母幫我!
不幫他,能怎樣?她比誰都不愿意失去這個孫媳婦。
“我明白,去吧!睖睾偷哪抗饴湓谫R巽臉上,她輕拍他的肩膀。
賀巽走出房間,黑子、白子和賀洵立刻上前,“嫂子她……”
“沒事可做了嗎?”心情亂糟糟的賀巽斥道。
崇拜大哥的賀洵一反常態的回嘴,“沒有比大嫂更重要的事!
賀巽逐一望去,所以……一個個都打算和他對立了?
“老大,讓夏媛希進門嗎?沒有別的變通法子?”白叔方問。
“你說什么?夏媛希要進什么門?”賀巽濃眉拉成直線。
“不是嗎?老大救她,不是要納她為妾?”
白叔方說完,黑敘立刻接話,“她有這么好,值得老大親手毀了嫂子?”
“我沒有要納妾,你們在胡扯什么?”賀巽道。
沒有?胡扯?白子黑子和賀洵面面相覷,不會吧?老大沒這分心思?
事情尚未厘清,秦管事又上前來請,“爺,劉公公說皇上那里催得緊。”
沒有時間讓他們子卯寅丑說分明,賀巽恨恨瞪了幾人一眼,轉身離去。
白叔方松口氣道:“怎么辦,我們好像弄錯了!
“要不,進去跟嫂子解釋清楚?”
“嫂子還沒醒呢,怎么解釋?”就怕嫂子還沒醒,老大回來,他們會先被打個半死。
賀洵腦子清楚,道:“反正大哥已經知道癥結所在,等大嫂醒來,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到時……”
白叔方一拍手,“到時就沒事了!
“對,他們沒事,但我們就會有事了……”黑敘的臉變成黑苦瓜。
“要不,出去避避?”賀洵問。
白子點頭、黑子點頭,然后三人往自己房里竄,不久三匹馬同時離開賀府。
晴蘭的傷不重,不至于昏迷這樣久,她是不想醒、不想面對賀巽。
“孩子,何苦為難自己?”賀老夫人輕撫晴蘭手背,“同樣的事我也經歷過,起初覺得痛徹心扉,好像連氣都喘不過來,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就會慢慢看淡。世界這么大,有趣的事這么多,何苦把人生交給一個男人?
“祖母沒有你的能耐,只能把心思交給佛祖,可你不同啊,你有生意,有忠心耿耿的屬下,你的心有那么多東西可以裝,就算不裝男人也不會空虛。
“祖母自私,希望你能待在身邊,可嘆我沒能力勸阻阿巽,只能轉過頭來勸你,因為祖母老了,肉只能挑軟的啃,所以聽聽祖母的勸好嗎?在男人身上放一半的心,把剩下的一半拿來善待自己,熬過前面那段,后面就會變得容易,祖母是過來人,很清楚無論如何日子總能過得下去!
眼淚悄悄順著她的眼角滑下。
其實晴蘭聽得見,她知道自己失去孩子了,知道賀巽有滿腹抱歉,也知道再多的歉意,他們都無法回到從前,板子已然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情分。
曾經,她也像祖母說的那樣,拋棄愛情,搭伙過日子,她維持女人該有的溫良恭儉,像天底下女人那般,熬著熬著就忘記痛了,但這幾棍讓她知道自己有多自不量力。
夏媛希尚未進門,自己就已經失去孩子,等她進了門,自己不心機用罄、手段百出,哪能安然存活?
她已經苦過兩個生世,不愿再這樣過日子……所以她不玩了,她想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看見她的眼淚,賀老夫人和林嬤嬤互望一眼,臉上浮起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