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做得正確、做得夠好,功名利祿自然會隨之而來,但它們只是附屬,并非目的。”
所以前世他支持周鑫,是相信周鑫能讓百姓富足安康,而非為了求得從龍之功?所以他與周勤是截然不同的人,他要的不是權位,不是榮華富貴,他要的是改變,改變自己、改變百姓民生?
他竟是這么想的?這么不同一般的志向……天,他是英雄、是偉人,是她用一輩子也無法追上的人物。
“可是伴君如伴虎,皇帝怎容得下比自己更杰出優秀的臣子?”
“與其說伴君如伴虎,不如說伴君如導虎,把帝心往正確的事情上導,把皇帝往對的理念上導,把帝王導到自己身邊,統一了戰線,誰就是贏家!
如此的君臣關系,是要有怎樣的自信才能辦到?她繞到他面前,盤膝而坐,看著他的臉,點點頭、搖搖頭后咬唇嘆息。
“怎么了?”他又掐上她的臉,這么小的孩子,怎會有雙這么憂愁的眼晴?
“我突然發現,我們之問的距離不是一尺兩尺,而是天與地、云與泥!
“是嗎?”他一直以為,她就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待著,他一轉頭,就能看見她的笑容。
“手邊,我當你是典范,我竭盡心力想要與你并肩同行?墒悄氵@么強大、這么厲害,你腳步這么寬、這么穩,我怎么追得上?”早晚她會遠遠落在他身后,只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嘆息。
賀巽握住她的手,摸摸她的頭,認真道:“不必急,我會慢慢走,你慢慢跟,我往前一步,總會回頭等你一步,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并肩的!
多美好的話啊,突然覺得就算當不成他喜歡的女人,能與他并肩便也足夠。
“你的夢想呢?當大商人?”賀巽問。
“這是其一。其二,我要還清恩情、還清負欠。其三……”她垂眉。
“其三?”他催促。
“你同意復仇嗎?還是認為應該化干戈為玉帛?”
復仇?對誰?誰欺她負她了?賀巽擰眉,心中開始想像著千百種酷刑。
“人生苦短,該為自己活得瀟灑,能放下便放下,不能放下就去討回公道,直到心里滿足便能解脫!边@個公道,他樂意為她聲討。
“復仇之后,就能快樂嗎?”此生她與周勤沒有交集,當生活一天天順利,憋在心底那口氣仿佛漸漸消弭。
“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后就沒有包袱,心無罣礙,自然能輕松自在,好好生活!
所以周勤邊得不好,她就沒有包袱?就能得到解脫?
一個栗爆,敲掉晴蘭的思慮,她挺上額頭,憋屈道:“做什么打我?”
“你分神了,快說!誰對不起你,你想對誰復仇?”他打算把所有酷刑,在對方身上輪番演繹一邊。
“只是假設,我一個小小女子能與誰結上仇?”她避重就輕道。
賀巽緊望住她,是不想說?和身世一樣,是不能外傳的秘密?她哪來這么多秘密?
“你還想去金城賭坊嗎?”賀巽刻意問。
聽到金城賭坊,晴蘭立馬彎出兩道笑眉,她好想進去啊,可之前人才到門口就被護衛阻擱,她太小,并且性別不對。
前世她為了替周勤拉攏金城賭坊的老板,學會聽音辨骰的本事,與賭坊老板搭上線。
鄭平昌是個講義氣的男人,今生她也想同他建立交情,想將上輩子兩人一起研究出來的新賭法搬上賭桌。
“可以嗎?”她滿眼全是期盼。
“不可以!彼凰碾[瞞。
被噎住,晴蘭橫眼道:“不可以還問!
“女孩子去那種地方做啥?”
“我說賺錢,你信不信?我說結交有義之士,你信不信?我說那里會是我命運的重大轉折,你信不信?”
她一句句問,他一次次搖頭,這種話,相信才是傻子。
賀巽不是傻子,但半個月后,他帶她上金城賭坊,用聽音辨骰賺回十萬兩,她以十萬兩及數種新賭法入股,成為金城賭坊的二東家,從此銀錢再不是她考慮開不開新店鋪的原因,此乃后話不提。
這個晚上,他們說話、玩鬧,他們分享心事,他很高興在人生最得意的這天和小丫頭一起度過。
月西斜、星漸落,她累得躺進他懷里,卻還舍不得閉上眼睛。
環住她小小的身體,他說:“晴晴,我們當一輩子的朋友吧!”
笑著,她沒有回答。
她喜歡“一輩子”,卻不滿意“朋友”,但她不擔心,因為來日方長,因為他們都還太小,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長成他喜歡的模樣,他會喜歡上她、愛上她,像自己喜歡他那樣。
元禧二十三年。
蒲團上坐著一個留了兩撇胡子,頗有幾分清風道骨的男子。
他一身明黃衣裳,那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顔色,他慈眉善目、笑眼魅魅地望著面前的賀巽。
六年了,這孩子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
十八歲的賀巽體格高大健壯、臉龐剛毅,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兩道劍眉,一抹英氣,眉眼彎彎時格外生動,是個極俊俏的小伙子,只是性子太直,太冷、太剛毅,他認定對的事,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他總是我行我素,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說,一心想為朝廷做事,即使頂著罵名也不怕。
很傻啊,傻得不懂結黨結派,傻得不知道找個隊伍站,可賀巽就是這么傻,傻到讓皇帝不得不喜歡他、重用他。
皇帝曾問賀巽,“當官,你圖的是什么?”
這問題恐怕是朝臣百官都想問的,他不求名、不圖利,每回遇事就像個愣頭青,皇帝讓他往哪里就往哪里沖,明知道危險也不皺一下眉頭。
賀巽在皇帝跟前認真想了半炷香時間,也虧得皇帝性子好,否則哪個人等得了,沒想最后他竟是回答,“無忝祖先!
多奇怪的回答,不就是個商戶子嗎?但他嚴肅正經的口吻,讓皇帝起了追根究底的心思。
他說:“數十年前,曾祖父馬上馬下,為先皇開疆闊土,先皇感念先祖,封官賜爵。無奈祖父與父親無志于天下百姓,最終丟了祖先顏面,微臣從小受祖母教誨,立志要將祖先的顏面給爭回來!
皇帝這才明白,賀巽竟然是忠勤伯的后代,父親犯事,他幸運從人牙子手下脫身,更名換姓、一心上進,方有今日樣貌。
這次賀巽再度立下大功,皇帝樂極,因為賀巽終于有求于自己。
“這可是樁大功勞,跟著你的那票人,升官的升官、封賞的封賞,你卻只要朕為你賜婚?”
現在,以賀巽的聲勢,就算不賜婚也有許多人想與他聯姻。
“是,求皇上成全!辟R巽一揖到地。
幾個月前朝廷派他南下修堤防,江南水惡,朝廷屢次派官員下去治水,可年年修,次次毀,所有人都說自己已竭盡全力,但每年秋汛依舊釀出災情,差別只在災情嚴重與否。
然災情與堤防無關,而是看雨水下得多寡,雨水多,災情大;雨水小、災情小。
皇帝在位二十幾年,就沒有一年是平安度過,他也想當個好皇帝、想留下好名聲,無奈底下官員無能,朝廷三年一次選才,選上來的家伙沒幾個頂用的。
去年皇帝問:誰愿意下江南修提防?
誰不曉得這是個肥缺,無數官員搶破頭,明里暗地競爭,全想謀此差事。
皇帝正愁著讓誰去呢,賀巽獻計,說讓辦差的官員出京前先立下生死狀,倘若堤防修好,但今年秋汛再度釀災,便革職砍頭,以示負責。
此話一出,搶差事的官員一夜之間銷聲匿跡,背地里把賀巽罵到臭名。
他犯下眾怒,于是百官聯名上奏,求皇上派賀巽下江南。
大家都在看好戲,等著賀巽搬石頭砸自己。所有人全指向賀巽,使得他不得不簽下生死狀。
四年前考上狀元時,他只是個小小的翰林編修,卻屢屢與輔國大臣到皇帝跟前論政。
皇帝待他不薄,自然引來不少人的側目與彈劾,有人想盡辦法抓他錯處,無奈人家回回差事都辦的讓人驚艷側目,漸漸有那些聰明的,知道帝心所趨,愿意改弦易轍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賀巽搬絡一票有野心、想要有所作為的年輕朝臣,漸漸形成一股新勢力。
人越多越好辦事,南下筑堤,他帶的全是自己的人馬。
今年秋天未到,雖說簽下生死狀的只有賀巽,但同行的官員比賀巽更緊張,各自派人到江南盯緊災情。
哪知才入秋,雨水就開始下,一連十八天都不見雨停,江河滔滔,黃泥滾滾,人人都擔心得睡不著,沒想除幾處小淹水之外,秋汛居然就這么平安過了。
消總傳來,龍心大悅,皇帝封賞所有辦差官員。至此眾人越發堅定,賀巽雖只是個小小的四品官,可是只要誰愿意擼起袖子、一心一意跟著他干,定能升官發財。
皇帝誰都賞了,獨獨沒封賞賀巽,今兒個讓他過來,便是想問問他想要什么。